牡丹花下 575-寧可玉碎不能瓦全

此時，王丹鳳見哥哥又淚水漣漣，趕緊來到上官身邊，扶著她的身體說：“姐姐，董院長在我們身為楚囚之際，不顧安危來看我們，這是多少階下囚期盼的美夢成為現實！不要說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就是我們的血親都做不到，更不要說平時那些朋友了！

“他能避開運動的牽連，而獨善其身，說明他不是一個平凡的人，何不平心靜氣地聽聽他的建議？一個人的智慧，不是跟他的外貌和外人的偏見相關的，而是看他說什麽做什麽尤其在逆境下如何安全地度過，最後彰顯他的價值，人生價值！人哪能一生順風順水？順利的時光總是易過，但是逆境永遠讓人度日如年，但也得過啊姐姐！”

黃宗英聽完董九的一段肺腑之言，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思想齷齪之人，更不是外界風傳的以玩弄女性當作人生理想的花花公子，而是有大智慧的人，所以聽完王丹鳳的勸說，也拉著上官的手說：“董院長說，他最喜歡你，不要讓他單相思了！不管怎麽說，他能拿到老妖婆手寫的紙條，專門為你的紙條，說明他在虎口拔牙也不畏懼，憑著他這份勇氣和真誠，姐姐，還是聽聽他怎麽說吧！我也是一個女人，如果有一個男人這樣幫我，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這樣做，我就是死，也覺得此生值了！”

冰雙雙雖然無時無刻不在詛咒董九，因為他對女人來者不拒，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但還是被他救她於千鈞一發的義舉，震撼不已，因為辛珍姮告訴她，董九曾經問過她關於她冰雙雙的宅子值多少錢，所以毫不猶豫地插話道：“宗英姐姐，我們的董院長，不是隻幫助我的表嫂，他幫天下弱勢的苦命人！

“他幫江北千千萬萬的農民朋友、他幫每一個行乞討飯的流浪者、他幫受六道輪回折磨的可憐靈魂、他幫受運動摧殘的孤兒、他幫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未亡人、他幫遍體鱗傷無依無靠的垂死之人、他揮金如土地幫助每一個嗷嗷待哺的寒門，他是黃浦江市的焦裕祿、他是吟唱‘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的現代鄭板橋，他是‘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重生林則徐，他是‘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的忠實實踐者。有他，清冷的夜，才有一絲絲春風；有他，黃浦江地區，才有了黎明和黑夜的分野；有他，新一院才免遭清階的傷筋動骨！有他，嗚嗚嗚——”

冰雙雙說不下去了，因為被自己一直隱藏在內心的真情實感，感動得熱淚盈眶，不管不顧地撲進身邊的哥哥懷裏，失聲哭泣起來。哭自己僥幸地避免了解放後的清算、慶幸自己有了一處棲身之地、慶幸自己有了一份可以活命體麵的工作、慶幸自己人到中年還能找到幸福、慶幸自己在住宅變成囹圄還能起死回生，而這一切間接和直接都是因為哥哥董九的存在，才知道自己一直是愛多於恨地看待董九。

董九被妹妹一陣讚美也是弄得心酸不已，對照自己的言行，遠沒有妹妹說得那麽好，還是哽咽地安慰懷裏的淚人道：“妹妹，哥哥謝謝你的一番肺腑之言，也是哥哥一生踐行不已的終極理想。”董九說完。趕緊給妹妹擦拭淚水，並示意身邊的王丹鳳，讓她來安慰冰雙雙。

董九鬆開懷裏的妹妹，正想跟在照顧上官雲珠的黃宗英說讓他來照顧她，想不到冰雙雙掙脫開王丹鳳的安慰，來到黃宗英身邊說：“姐姐，讓我來照顧表嫂吧！”黃宗英起身來到好像要跟她說話的董九身邊，低著頭說：“董院長，剛才多有得罪，請不要記在心上！”

董九忘情地拉住黃宗英的手說：“妹妹多慮了，都是哥哥不好，讓妹妹誤會了。哥哥不是專案組的說客，而是來保護你們的！哥哥就是渾身碎骨，也要保護好你們的性命，這樣哥哥靈魂才能安寧！你們一定要照顧好生命，留給哥哥一點騰挪的時間好嗎？”說到這裏董九摟住黃宗英大聲痛哭起來，覺得自己沒有三頭六臂，不知如何對付引起她們不測的惡勢力。

“哥哥，您不想跟妹妹算算命嗎？嗚嗚嗚——”黃宗英也被董九的情義感染了，更為剛才自己的誤會感到無地自容，隻好轉移話題，忍不住低聲泣道，並伸展自己的手掌，在董九哭哭啼啼的臉前晃動。

董九抓住妹妹的手，一邊落淚一邊幫她看手相，然後一手擦拭淚水，一邊幫她摸骨，最後哽咽地問道：“妹妹出生年月日時辰是什麽？”黃宗英被董九的哭模樣惹笑了，嬌嗔道：“哥哥再哭，妹妹就不說！”

董九點頭，忍住不哭，才從妹妹咬耳聲中聽清楚妹妹的生辰八字。很快就對妹妹耳語道：“妹妹，你的命很硬。一生嫁四夫克三夫一子，所以現在的人生際遇，隻是一碟小菜。不過你第三次婚姻可以持續30年還要出頭兩年。最後送走第四任丈夫，你生活的場所不是醫院就是養老院。你一生養育7個孩子，五子二女。其中一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有一位遲早會母子反目。好在你越老活得越灑脫，壽終正寢於95歲，屬高壽！因為你婚姻變故多，養成堅韌不拔的性格，隨意而安的心態，所以才能長壽。你頗具文采，但是生性豁達，也是有福之人。”

黃宗英沒有把董九的胡說八道放在心上，因為他說的，很多已經發生，她跟丈夫趙丹感情好得很，他的身體健碩得不得了，怎麽會在1980年死去呢？她的孩子哪個會比她早死？真是胡咧咧，惹人氣憤。不罵他幾句，已經是客氣了！

“哥哥去勸勸上官姐姐吧，我的命您也算得心不在焉，沒一句說到妹妹心坎上，要不是看在您哭哭啼啼的份上，妹妹都不想認您這個哥哥了！去吧、去吧！”黃宗英說完，推著董九來到上官身邊，然後拉王丹鳳和冰雙雙兩人，來到旁邊，蹲在美食旁邊，一邊喝茶吃著各種開袋即食的美味，一邊痛批董九不會算命，就會詛咒活人，惹得三個人嘻嘻哈哈哭哭笑笑，隻有王丹鳳覺得，哥哥算得非常準。

董九蹲在上官雲珠身前，雙手把妹妹摟進懷裏，失聲喊道：“妹妹，你受苦了！”上官雲珠不想因為自己的黴運遭遇，影響到董院長的未來，趴在他的懷裏說：“哥哥，妹妹對哥哥的善意心領了。妹妹一身晦氣，隻怕對哥哥有害無益，哥哥還是不要在妹妹身上白費力氣。妹妹擔心哥哥受到反噬，對哥哥的事業家庭和幸福帶來無窮無盡的不利影響啊，哥哥！”上官說完，低聲哭泣起來，深深為自己的窮途末路感到無限的悲傷。

“妹妹告訴哥哥，你跟主席的七次見麵，都談了些什麽？”董九問道。上官雲珠沉吟半天才說道：“1953年在電影《烏鴉與麻雀》的評獎會上，受到主席接見。1956年1月10日，妹妹再次見到毛主席。跳舞的時候，跟主席提及當時還是妹妹丈夫的程述堯的事情，後來妹妹還是跟他離婚，因為當時弄得妹妹裏外不是人，那次主要是談論電影《南島風雲》，主席鼓勵我還要不斷進步，塑造更多婦女角色，反應她們革命和建設的英勇事跡。後來主席經過黃浦江市的時候，都會找妹妹去聊聊天，跳跳舞。當時跟妹妹一起去的文藝界人士，還有好幾個，不是妹妹單獨與主席見麵。妹妹總共見過主席七次，講話機會並不多，而且每次身邊不但有同行，還有主席的保衛人員，以及隨行記者，妹妹能說什麽、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

董九歎息道：“妹妹，你知道‘懷璧其罪’這個典故嗎？”見妹妹搖頭，董九接著說：“這是一則出自《左傳·桓公十年》中的故事，原文是：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賈害也？’乃獻之。又求其寶劍。叔曰：‘是無厭也。無厭，將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

“總之，是說一個小國的國君因為他的弟弟有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玉，千方百計想搞到手，終於占為己有。接著又向他弟弟索求一把寶劍，結果劍沒要到，還被他的弟弟發兵打敗。可想而知，國君的弟弟最後靠自己的武力，改變了不斷被盤剝和敲詐的命運，但是伐兵反叛的危險也是很大的，不過這個弟弟最後成功了。

“然而現在我們說這個典故的目的，是說一個人具有天賦和才華，常常慘遭地位比你高的人的妒忌和迫害，這是一個普世現象，所以哥哥勸自己的親人，一定要低調做人，高調做事。低調做人，就是不暴露自己的‘壁’，才不會發生‘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悲劇，令人扼腕。高調做事，就是體現自己對社會主義建設的無限熱愛，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運動，忠心耿耿地投身其中，對毛主席和共產黨無限熱愛和忠誠，同時也提高自己對政治運動趨勢和風向的警覺，及時糾正自己的錯誤，保持在運動中的主動性。

“妹妹的天賦，是‘氣質美如玉’及其帶來的被主席接見很多次；而妹妹的才華是，作為一個演員，塑造了許多非常成功的銀幕角色，深受觀眾的喜愛。妹妹這次是因為天賦受到猜忌而帶來的人禍。這不是妹妹的問題，而是目前國家政治運動的問題。

“妹妹，一件事情的發生，不是自己問題造成的，那麽這件事不是自己能夠控製的，就不必對此很糾結，而應該看開一些、更長遠一些。哥哥知道，專案組的人挖空心思想得到妹妹沒有經曆的事情內容，妹妹一句話不說、一個字不寫，肯定不行。

“一個人處於受支配地位的時候，沒有懷璧其罪典故中那個弟弟的武力，不可能伐兵討伐支配者，隻有兩種選擇：（1）投其所好，遭受冤屈，但是清者自清，靜候被昭雪的日子到來；（2）拒不配合，其後果就是妹妹現在的遭遇和無可奈何。後者隻有死路一條，前者還有活命的可能。

“哥哥的建議是，拋棄後者，選擇前者。怎麽做呢？就說自己一時糊塗，事後非常後悔，但是僅有一次，自己不是特務，因為自己熱愛演戲之外，就是積極參加國家的各種政治運動，除了這些，自己不感興趣，也不知曉。

“即使你承認自己做錯了事，也不至於犯下死罪。而你拒絕承認，那麽你有犯各種錯誤的猜疑。迎來的是無窮無盡的逼供、體罰和精神折磨。犯錯，大不了不讓你演戲，下放勞教。隻要你的生命在，你總有機會東山再起。

“妹妹，政治人物一般隻對權力感興趣，並且非常執著，而對感情或者出軌，隻是隨性而為，不會放在心上，所以妹妹不會對政治人物造成權力上的幹擾，隻是會引起一些人一段時間的不快。妹妹隻要忍受一下，政治人物的注意焦點一旦發生轉移，妹妹被關注的風頭一過，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何應對體罰呢？要善於察言觀色，讓專案組的人同情你的遭遇，不忍心下手打你。譬如要會裝可憐、要會哭、要會傾訴，而不是跟專案組的人叫板。要學會下跪、求饒和磕頭甚至對天發誓。為了達到不被體罰，什麽奴顏婢膝的事都可以做，因為外人隻看結果，不在乎過程。

“妹妹，哥哥天眼已開，可以預知未來！中國的亂象隻有8年時間，妹妹的身體完全可以熬過這段時間。隻要妹妹下放到五七幹校，那裏就是哥哥的地盤。哥哥向你保證，一定會幫助你，平安度過下放的歲月，因為五七幹校是哥哥選址的，哥哥在市革委會說得上話。哥哥求你，跟專案組的人配合，滿足他們的要求，讓他們把你下放到江北甚至更遠的地方。妹妹下放到哪裏，哥哥幫妹妹到哪裏，知道嗎？”

上官雲珠聽完董九羅哩叭嗦的解釋和勸告，無動於衷地說：“哥哥，妹妹的性格就是，寧可玉碎，不能瓦全。哥哥，不要管妹妹的事情，讓妹妹按照自己的性格，去完成生命的過程吧！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