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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與不走,也許是命

(2016-04-23 23:03:07) 下一個

夏韻按:這是去年我新浪博客的一篇文章。從今天起我將逐步把一些博文,轉移到我每天必讀的文學城。歡迎文學城網友拍磚。

 

      走與不走,也許是命     夏韻   2015年6月24日

 

昨天,收到交大校友會寄來的交大期刊(我先生交大造船係研究生畢業)。展讀,一個大標題裏的一個名字閃現在我眼前——周修典。百度後,知道他為交大先後捐贈2500萬人民幣。

 

  看到這個名字,如今從如此風光,我與他人生路上三年的交集,和因此延伸的後事,曆曆在目浮現在眼前。我想,冥冥中一定有法力無邊的神,把每個人塵世裏的林林總總穿針引線糾結在一起,凡事既是注定的必然,又是隨機的偶然,又有誰能窺透。

 

   我文革遭難是因為一封信——夫妻私人信件。很多人不解,為什麽要查你的信?連我先生也這麽問我。我自己也納悶,基層工廠裏的一個小小技術員的日子就是長年與圖紙為伴,不曾輝煌,不曾暗淡,沒有偏移過時代大潮帷幄圈定的範圍。我摸索著一步步走回過去,我隱隱約約觸到了一個不協調的“扣”——那一年,有一次,我曾被保衛科傳訊——事關周修典,真正確定這是個“扣”已是多年以後了。

 

   我1960年夏,北京進修兩年畢業回到單位,廠裏大躍進的餘溫還沒散去,任務很重,我這個專業的技術人員隻有我一人,需要加強力量。記不清是年底還是61年初,周修典從天津調入我們廠。他是1958年交大畢業的,後來又從北京調來一位1959年交大畢業的。

 

   大約是1963年,周去上海探親未歸。聽說是去了香港,保衛科一個幹事傳訊我,問:“為什麽對叛國的人不早點舉報?”那翻著魚肚白一樣的眼睛注視著我,仿佛已認定我是叛國犯的同謀。刹那間我的心緊揪住,象是被鐵絲緊繞,繃得透不過氣來,我甚至不敢理直氣壯地反駁他。甚至有點理虧,有點張口結舌。心在驚呼,天啊!能說清楚我們三人的關係麽?

 

  我急切的申辯道:“怎麽可能呢?他的東西都還在,是去探親的呀。另外一位同事還送他去車站,他還說,他回來時隻有晚班火車,希望去接他。”

 

  保衛幹事拉長臉說:“他的箱子都是空的,早有預謀。”  

  我真的不知道,他回上海探親怎麽跑到香港去了,也不透點風,真是城府太深了——他能透風嗎,那可是死罪啊。邊埋怨邊心裏打鼓,深怕給我扣上知情不報的罪名。

 

我們三人同是技術科的同事,所學專業相同,工作中不能分離,上班一起切磋,去車間解決技術問題,也常常是牽涉著你連帶著我,我們各自的工作合成了產品的整體,給人一種錯覺——三人是“一夥”。

 

何況,我們又都住在集體宿舍,我與他兩人是近鄰。他們倆都畢業於上海交大和我丈夫是校友,其中一位我丈夫做研究生時曾輔導過他,他還調侃地稱我為師母。我們的確病中互送過熱湯問侯,假日共享過“美食”。一次我們一口氣吃掉了3斤水焯菠菜。我們誌趣相投,一起唱過蘇聯歌曲,談過托爾斯泰、大仲馬、妥斯托也夫斯基的作品。甚至還一起爬到大青山上去采過野菜,堪稱過從甚密。

 

這一切經“左”的思維想象提煉,一個鐵定的什麽集團不是就輕而易舉地誕生了嗎?慶幸那個大饑餓年代,頭頭肚子裏也空 ,也忙於覓食,放了我們一馬。隻是調動了我的工作崗位。“叛逃香港”的周仁兄很仗儀,走前守口如瓶,走後杳無音訊,也幫了我們的大忙。但是,潛意識裏我總是感到,有個長長的陰影跟隨著我、偷窺著我。

 

事過多年後,知情者告訴我,自周“叛逃”後,你們的信件一直被檢查,你“中槍”了,是因為你得罪了辦公室收發,她攜私泄憤,在你的信裏加了“料”,自己都沒想到給你造成那麽大的傷害。她不認賬了,一口否認,說沒有此事,你又沒有你的原信證明清白。一筆糊塗賬,算了,向前看。

 

有人問,假若周修典不走,會如何。記得當年探親假我去上海,曾為他帶過東西,到過愚園路他嶽母家,(他愛人畢業於複旦大學),觀家居當屬上流人家,剝削階級無疑。周家也應該是大戶,他正學拉小提琴,廠裏工人有罵他資產階級少爺,你想文革裏會有好果子吃嗎。就內蒙那個極左環境裏,不死也得脫層皮。如今,隻不過像無數邊疆工作一生、晚年拿兩三千元退休金回上海的老人一樣,慘談度餘生。

 

走與不走,天遠之別,也許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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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點個卯js 回複 悄悄話 期待看到你更多的文章。
elmonte 回複 悄悄話 不勝唏噓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種竹山房 回複 悄悄話 你的文字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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