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族國名與東北亞族名之關聯4
(2007-03-08 10:3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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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休循"、"捐毒"、"尉頭"與"塞種"
《漢書西域傳》曾極其疏略地提及過兩個"塞種"的部落,即"休循"和"捐毒"。所謂"塞種"本是西遷的"西戎"部落,它們在春秋時曾為河隴一帶的邊患,但經長期征討、治理和自然融合,至秦漢兩代已不成大患。而這些在中國曆史中漸漸淡出的"西戎",於西方來說正是那些源源不斷,並逐步構成威脅的亞洲遊牧民族,波斯、印度、羅馬諸國均深蒙其害。若不是西方對Scythian、Sarmatian、Saka等民族有如此豐富記載,中國人可真要淡忘了"塞種"的存在。該傳說:
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賓。塞種分散,往往為數國,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屬,皆故塞種也。
……
休循國……。民俗衣服類烏孫,因畜隨水草,本故塞種也。
這是說"塞種"部落被逃亡的"大月氏人"衝散,一部分南下"?賓",一部分散居於"疏勒以西北"地方;他們的習俗可比同於"烏孫"。而西方學者所討論的"印度斯基泰人"(Indo-Scythians)大概就是這些"南君?賓"的"塞種"之裔。斯屈波在《地理誌》中談到一世紀時Scythian人的狀況[63]:
航入甲斯便海(即"裏海"),在右方的是那些Scythian人和Sarmatian人,他們住在Tanais河和這個海之間的那些靠近歐洲的國土上,他們絕大部分都是遊牧民。在左方的則是東部Scythian人,他們也是遊牧的,散居在遠至東海和印度的地麵上。現在,所有那些住在北方的人們,都被古希臘史家統稱為Scythian人,或者Celto-Scythian人;……他們又把甲斯便海對岸的人,一部分叫做Saka人,一部分叫做Massagetae人。
文中的"東海"不知是"貝加爾湖",還是"日本海",然而必在很遠的東方。斯屈波等也注意到Scythian人及其同類不僅遍布歐亞草原,而且已經滲透到了南亞次大陸。這些不約而同的記載,都說明西方記載的Scythian或Saka民族,也就是中國曆史曾有筆觸的"塞種"。
希羅多德記載Scythian人有以敵人顱骨為飲器[64]的習俗,而《史記 大宛列傳》也有"匈奴老上單於,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的記載。再如,Scythian人有祭祀柳枝(willowrods)的巫教[65],這與滿族的"柳枝祭"[66]俗也完全一致。希多羅德所記載的若幹Scythian的酋長名、屬部名,也和東北亞民族的人名、族名多相對應。如:
Arpoxais(人名) 嗬不哈[67]、阿巴嘎,
Scoloti (人名) 樹洛於[68],
Androphagi 安達爾奇[69]、安?羅縛[70],
Alizones 阿勒楚[71],
Auchatae 兀者誹 ?
Melanchlaeni 篾裏乞,
Neuri 女奚烈[72]
等。根據這些記載,不難看出Scythian人與遠東民族的源流關係。那些認為"塞種"或Scythian人是屬印歐-伊朗人種的設想,好象是沒有太多根據的。
族名Scythian,源於希臘文的Σκυθαι一字,學界一度曾將其譯作"西徐亞",而近年來則有循英文讀法"斯基泰"的趨勢。其實,希臘文的複合輔音Σκ應讀作s或z,"西徐亞"應該是一個較切近的音譯(如science應讀"薩因斯",而不讀"斯克愛因斯"),Scythian與通古斯族名"息慎"對應才是合理的,將Scythian譯作"息西亞"或"息西安"或許更為貼切。我想"休循"也就是"息慎"或"肅慎"的異寫。
"捐毒"是另一個"塞種"族國,而"尉頭"與之相鄰,《漢書 西域傳》說:
捐毒國,……衣服類烏孫,隨水草,依蔥嶺,本塞種也。
……
尉頭國,……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裏,徑道馬行二日,田畜隨水草,衣服類烏孫。
上述"捐毒"和"尉頭"兩國都散居在伊薩克湖南,即今我國新疆與吉爾吉斯邊界附近處。從語音上看,"捐"、"員"、"丸"等字同韻,"捐毒"似應讀作"丸毒",因而與"尉頭"等音。
在各代曆史上,也可以發現類似族名的記載。《晉書》所說的"北狄"之"烏譚種",《遼史》[73]所載的鬆花江下遊"五國部"之一的"越裏篤國"(又名"伊呼圖"或"玩突"[74]),其對音都恰如"捐毒"和"尉頭"。它們可能都是與"捐毒"或"尉頭"同源族類。"捐毒"、"尉頭"、"休循"一樣,可能都是有著東北亞背景的"塞種"部落。
九、"於闐"
"於闐"為最重要的西域族國之一。其地盛產玉石,據說在殷代的墓葬中就發現過用"和田玉"作成的殉葬物,可見它與中原很早就有了溝通。《史記大宛列傳》最早記載了它,而且將其作為蔥嶺以東諸族國之通稱。《蒙古秘史》則將其作"兀丹"[75],《元史》作"斡端",亦作"忽炭"[76]。玄奘的《大唐西域記 卷十二》則如是說:
……瞿薩旦那國(唐言地乳,即其俗之雅言也,俗語謂之渙那國,凶奴謂之於遁,諸胡謂之溪旦,印度謂之屈丹,舊曰於闐,訛也)。
梵文"瞿薩旦那"如何成為唐代"於闐"的異名,我不會考。但是"於闐"、"於遁"、"斡端"也確曾為匈奴、蒙古等族對該地的稱呼,它們很象是上文所述及的晉代"北狄"種名"烏譚";而"溪旦"和"屈丹",又象是"契丹"。我們沒有必要說"烏譚"一定就是"契丹",它們也可能是混雜在一起的兩個不同部落。
將"於闐"與東北亞民族聯係在一起,也是有根據的,《魏書西域傳》說:"自高昌以西,諸國人等深目高鼻,唯此一國,貌不甚胡,頗類華夏"。這無疑是說於闐地方蒙古人種的血緣含量是很高的。漢代以前的這些蒙古人種,很可能是自河隴-敦煌地區,沿樓蘭-若羌-且末一線,遷入塔裏木盆地南緣的"西戎"部落。這個遷徙過程可能持續了成百上千年的時間。
關於"於闐"王族姓氏的記載,在曆史上也很著名。《新唐書 西域傳》說:
王姓尉遲,名屋密,本臣突厥,貞觀六年,遣使者入獻。後三年,遣子入侍。阿史那社爾之平龜茲也,其王伏?信大懼,使子獻橐它三百。……上元初,身率子弟酋領七十人來朝。擊吐蕃有功,帝以其地為毗沙都督府,授伏?雄都督。死,武後立其子?。開元時獻馬、駝、?。?死,複立尉遲伏師為王。死,伏?達嗣,並冊其妻執失為妃。死,尉遲?嗣。妻馬氏為妃。
眾所周知,"尉遲"是"於闐"的王族。但從上述引文來看,"於闐國"的王位是在"尉遲"和"伏?"兩個氏族間輪換的。西方學者則很早就注意到"尉遲"即是族名"月氏"(依我說就是"兀者")。榮新江教授在《小月氏考》一文中是這樣介紹這些研究的[77]:
蒲立本(按:E. G.Pullyblank)……從語言(按:應為"語音")對證出發,將月氏比定為尉遲、越質。他認為,尉遲最早並不是指於闐王姓,而初見於《晉書》卷一二五《乞伏國仁載記》:公元265年,國仁先祖之一利那"立擊鮮卑吐賴於烏樹山,討尉遲渴權於大非川,受眾三萬餘落"。大非川恰好和小月氏住地湟中相近。另外,他還根據《魏書》卷二《武帝紀》:"(天興)六年(403)春正月辛未,朔方尉遲部別帥率萬餘家內屬,入居雲中"的記載,認為從此以後,尉遲部也即月氏的後裔成為北魏八姓之一,直到唐代,仍處於顯貴地位。
河隴地區"乞伏"("悉萬")部落,與"鮮卑 吐賴(同羅)"和"尉遲渴權(呼揭)"兩部之間的征討,是"西戎"部落的一次內鬥;"受眾三萬餘落"則是它們間的一次融合。西方人能將中國史料作如此的妙用,並對東方族名作如此精辟之語音比定,令人欽佩。然而,西學之長還在敢於"假設"。盡管在探索的過程中,會犯這樣那樣的錯誤;但沒有假設是不會有新認識的,如果蒲立本等不設想"尉遲即月氏",占有再多的史料也是白費。
前文述及族名"月氏"即是"兀者",現在又說明"尉遲"即是"月氏","伏?"即是"??"。因此,我們雙管齊下地證明了:"尉遲"和"伏?"這兩個"於闐"王族,都是轉輾出自於東北亞民族的。
十、其他
"龜茲"、"精絕"
漢代西域地名"龜茲"和"精絕",應即燕北"厥機",河西"沮渠"等族名的異譯。《新唐書》中"龜茲"亦作"屈茲",《秘史》和《輟耕錄》則作"主兒扯"或"竹赤歹"。《史集》則點明"主兒扯"即是"女直"[78]。
據《漢書 地理誌》記載,"上郡"也有縣置"龜茲",後人認為這個"龜茲",是在陝西榆林城北,《新注地理誌卷十三》卻又謂之在米脂縣地方。且不論這個東"龜茲"究竟是在"榆林",還是在"米脂";西域和陝北的"龜茲"一定是有著關係的。顏師古附會說:"龜茲國人來降服者,處之於此縣,故以名曰"。此外,今寧夏地區有個古已有之的地名"金積堡","金積"當是"精絕"之異寫。事實上,"龜茲"、"精絕"等這些西域地名,出自河隴地區"西戎"族名的可能性更大。
唐代僧人慧琳《一切經音義 卷八二屈支國》說:"古名月支,或名月氏,或曰屈茨,或名烏孫,或名烏壘……即今龜茲國"。這興許不是什麽矛盾之說,而是說"月氏"、"烏孫"、"沮渠"、"烏洛渾"等,都是"龜茲國"中的內涵部落。其實,這些民族一直是混居在一起的,把它們區分得太清晰了,或許反而是不科學的。
"且末"、"且彌"、"?彌"
《漢書地理誌》記有西域族國之名"且末"、"西且彌"、"東且彌"、"?彌"等,"?彌"後史亦作"拘彌"。唐代則有族名"處蜜"、"寄篾"等,《輟耕錄》亦記有蒙古部名"紮馬兒歹"等。今哈薩克斯坦還有地名"奇姆肯特"(Chimkent),現代新疆則有地名"且末縣"、"吉木薩爾"等,後者即是漢代的"金滿城"。
"且末"或"且彌"部落可能也是源自遠東地區。元蒙時代黑龍江-鬆花江-烏蘇裏江流域被泛稱為"水達達"的通古斯部落中,就含有 "吾者野人"、"吉裏迷"、"女真"等部,"吉裏迷"當是"且末"或"且彌"。
"莎車"
可能就是鮮卑係氏族名"?狄"(音"失吉")的異寫,《晉書》所記載的"北狄……鮮支種",後世"烏古斯"人在中近東建立的突厥大帝國名"塞爾柱"(Seljuq)等,可能都與之相關的。
"?狄"的縮音"狄",之所以能成為北方諸族之統稱,它在上古時必曾十分強大。"?狄"是東胡-鮮卑係氏族應無疑,後魏有名人"?狄幹"者,尊稱"鮮卑老公"。它除了大量轉化為漢族的"狄氏"外,也有部分轉化為羌-藏部落"析支羌",亦有相當數量轉化為突厥民族,"塞爾柱"即是也。
"無雷"、"烏壘","尉犁"、"鬱立師"
皆蒙古語"山"字"烏洛"的異寫。在春秋時被稱為"山戎",漢晉以後則逕稱"烏桓"或"烏洛渾"了。它們是最基本的使用"蒙古原語"的部落。
《魏書 百官誌》記載的"冤賴氏"、"越勒氏",《魏書高車傳》的"斛律氏",三世紀中葉出現在多瑙河下遊的Urugundi部[79],四、五世紀阿提拉Hun人中的Urog部[80],現代匈牙利姓Olah氏,現代東北達斡爾族中的"敖拉氏"[81](aula)等大概都是這個氏族。前文述及"花剌子模"地名Urganchi,也必曾是某個"山戎"或"烏洛渾"部落的聚居地。
"車師"
可能是族名"赤狄"之異音。《晉書》所記載的"北狄……赤沙種",《魏書》的西域族國名"者舌"、"折薛 莫孫"等,《大唐西域記》的"赭時",《金史》的氏族名"赤盞",《輟耕錄》所載的蒙古部名"紮剌隻剌"、"察裏吉歹"、"赤乞歹"等,皆是其變音。
在匈牙利、捷克等中歐文字中,cs讀如ch,而sz讀如s,匈牙利姓氏Csiszar之讀音恰如"車師"或"赤沙"。
"蒲犁"、"蒲類"、"卑陸"
《漢書 西域傳》記載有:"蒲犁國"、"卑陸國"、"卑陸後國"、"蒲類國"、"蒲類後國"等。古之"蒲類海",即今之"巴裏坤湖";"蒲類"當即"巴裏坤",也就是常見的"缽利曷"、"步六孤"、"撥略"等族名。
"缽利曷"就是"缽和"、"婆萵"、"仆骨"的轉音,西史之"保加爾"(Bulghar),被蒙古人稱為"孛剌兒",就反映了這個語音轉換機製。"缽和"或"仆骨"部落是鮮卑係民族最重要的部落之一,春秋時的"亳"部落,《魏書》中的"缽室韋",和現代蒙古"布裏雅惕"部,都是不同時代的同源部落;中亞地名"布哈拉"(Buchara)可能也與這個族名有關。
"狐胡"
《漢書 西域傳》說:"狐胡國,王治車師柳穀,去長安八千二百裏。戶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勝兵四十五人",它應該在今"吐魯番"附近。
"狐胡"顯然是"回紇"之音。今阿富汗國昆都士地區,還有一個地名Warwaliz,它可能就是唐代的"阿緩城"[82],或《梁書》之"滑國",《大唐西域記》之"活國"之遺存。"滑國"、"活國"、Warwaliz都是"回紇"的異寫。
《漢書 地理誌》記"北地郡"有縣置"回獲"。《漢書》是用準確的音譯"回獲"和"狐胡",來記載"回紇"民族的一部較早的著作。而《後漢書 西域傳》所記載的族名"孤胡",則必為"狐胡"之誤抄。
此外,"疏勒"(今"喀什")、"渠勒"(今"策勒")、"渠犁"等大概就是"敕勒";"姑墨"、"姑師"或許與族名"庫莫[奚]"、"曷薩"有關。而族國名"難兜"的究屬,作者尚無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