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古詩源
(2005-10-08 14:57:01)
下一個
摘幾篇文章:
當風揚其灰的女子們
作者:zoe
時間:2003-05-26 21:10
當風揚其灰的女子們
我對沈德潛是心存感激的,從念初中的時候得到一套上下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的《唐詩別裁》開始,就到處買他的選本。不過看的最多的還是《唐詩別裁》和《古詩源》。今天不知道該做什麽,就重翻《古詩源》,看那些素樸的沒有精雕細刻的詩句,看到了一些小小的心動的故事,和一些素心的女子。
一
百裏奚是秦國用五張黑公羊皮從楚國贖回來的,所以號稱五羖大夫。這個名字不是很好聽,羖是黑公羊的意思。他做到秦國宰相的時候大概已經七十多歲了吧,一個老頭子了。不過大家都會說他德高望重,大器晚成之類的。人老了,不知道記性是不是就差了,反正當她站在堂上的時候,他以爲這不過是個洗衣的老婦罷了,給她一個演奏的機會,以顯示自己與民同樂嘛。
老婦也是六七十歲的光景了,手腳都很粗糙,不像是善於彈奏之人,不過百裏奚還是從她的細亮的眸子裏讀到了一些東西,有失落,也有希望。她跪在一張琴遍,先是輕撫了一段,然後用有點啞的嗓音唱了一聲:“百裏奚啊!”
堂下喧鬧開來。這個老婦如此倡狂,連避諱都不懂。
百裏奚臉色一變,說:“唱下去。”
老婦唱的是:“百裏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貴忘我爲!”
伏雌就是抱蛋的母雞,扊扅就是門閂。
結局是百裏奚從貴賓席上走下來,老夫人推開琴,他們手牽手,相互凝望,淚流滿麵。
她送他的時候,還是紅顔少婦,雖然貧寒沒有綠羅裙,他還是細細地摸了模她的粗裙。
一等就是幾十年。當初相守的時候,他們也許相互許願,那種願望大概類似這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再見已是白首。不過,百裏奚是個繁忙的政治家,也許沒有這麽多閑餘來相思。
二
卓文君當壚的故事好像是小時候從那種老畫冊上看來的,結局是他們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後來就常常看到唐詩裏引用《白頭吟》,不知道怎麽那個司馬相如就變了心。幸好這個故事的結尾是司馬相如看到這首詩,馬上想到文君以前的好,當下悔改。不過這個結尾總是讓我有點懷疑。
這個司馬相如不是也替陳阿嬌寫過《長門賦》嗎,想挽回劉徹的心,結果還不是“準擬假期有誤”。那篇賦寫的比這首詩要感人的多。
或者是司馬相如還不想與卓文君相決絕吧。
對卓文君這個名門閨秀來說,這種私奔的結局真是寒心。不知道後來那些爲愛情奔波的女孩子在走向遠方的時候有沒有一點點害怕?
三
竇玄的故事好像沒有結局。
竇玄據說長得很瀟灑,可稱絕異。天子就讓竇玄把老婆休了娶公主,這種事情好像在舊故事裏挺常見的,結局是形形色色。不過竇玄的夫人留下了一首《古怨歌》:“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然後就是大家都很同情她。
記得《世說新語》裏有類似的事,好像那個公主見了那位夫人後,感歎這樣的女子我都心動,何況男人,然後知趣而退。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公主,反正這個故事倒是頗有趣味。
我還是蠻喜歡這首詩本身的。
還有一首古詩講到新人不如故的時候,前麵一句是是說如果把故人和新人的織布成果來說,煞是氣人。
四
有兩個在皇家生活的女子,一個是胡太後,一個是馮淑妃。馮淑妃的故事比較簡單,她是齊主後,被捉著了,賜給了別人。她不忍強顔歡笑,奉命彈琵琶時,斷弦作詩,曰:“雖蒙今日寵,猶憶昔時憐。欲知心斷絕,應看膝上弦。”不知道這種情感能不能感動那個小王,如果可以呢,她可能受到尊重,不然,可能死的比較不堪,這個書上沒有說。
胡太後的事情複雜一點呢,是因爲她沒法受到推崇,即使《楊白花》寫的極好,也隻能說是“音韻纏綿,令讀者忘其穢褻”。
胡太後相必是個勇敢的女子,得不到楊華,居然作一首歌,讓宮裏的人合唱,而且是“連臂踏足歌之,聲甚淒婉”。
“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
她也一定是個有才的女子,後來寫的《鹹陽王歌》,讓那些文人墨客自慚形穢。
可惜,她不是一個幸運的女子。\r
五
《有所思》是一首樂府詩。不知道是何人所寫,卻是寫出了很多女子心。聽見他有了他心,把那些他送的禮物燒掉,而且還要“當風揚其灰”!雖然詩的末尾依然是心懷掛牽,可是這個動作實在是讓第一次看到這首詩的我呆了半天。
風中的女子,風中的灰,風中的有所思。
今天又看到了。還看到很多其他的東西,先絮叨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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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古詩數量眾多,沒人或極少有人一一閱讀,所以有了許多"選編本"。選編者根據自己的觀點,從眾多詩中篩選一些詩成書。清代沈德潛(1673-1769)編的《古詩源》是其中之一種。沈德潛著有《沈歸愚全集》,他擅於編詩選,有獨立編選標準,還編有《唐詩別裁集》和《清詩別裁》,都擁有眾多讀者。
《古詩源》選人先秦至隋這一曆史時期的部分詩歌,共七百餘首,分十四卷。它的特點是收錄麵較廣,不以個人愛好,而以詩的水平和代表性為標準,選出了唐代以前的著名詩篇,除《詩經》、《楚辭》兩種外,名作大多選人。除選自詩集,也收有部分民歌、民謠,是從眾多古籍中輯錄出來的,沈德潛當時是很花費了一些時間的。文學評論家認為:《古詩源》編收求廣,數量大,但有失蕪雜,宜於研究家閱讀,不宜於初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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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繁星的閃爍悸動裏,在我的生存的痛苦深處,是誰醒著呢?”
用古詩補充生命的元氣
劉士林
古詩可以補充生命的元氣
我把唐以前的詩稱作古詩。對於古詩,我有一種特別的喜愛,它有時甚至會超過唐詩與宋詞。究其原因有二:一是讀之可以補充生命的元氣;二則可以借此砥礪自己的學術。
具體說來,中國古典詩歌,至唐已過於精熟。成熟的好處當然很多,但同時它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如先民們的野性、質樸、率真與簡潔,以及屬於中國民族早期經驗中所有的熱情與夢想,它們雖然於理不通甚至隻堪一笑,但對於詩歌來說,卻無異於一種最寶貴的生命元氣。就砥礪學術方麵而言,則是因為《詩經》與《楚辭》這中國詩學的兩大經典,本身就是需要皓首而窮經的對象。它們完全不像後來那些吟詠性情之作,而是一個民族的史詩與文化百科全書。因之,我是把它們與先秦諸子看得同等甚至是更重要的。有這樣兩個原因,也就難免會產生越古越好的想法。當然,如果把像自己這樣受過現代思想啟蒙的人,等同於曆史上的複古派或國粹派,也是有些冤枉的。這種好古的思想情感,也許僅僅是期望在越來越浮淺的現實生活中,找一點更深厚的可以依靠的東西罷了。
就日常的休閑閱讀而言,與《唐詩三百首》、《宋詞選》(胡雲翼本)等一起經常出現在我枕邊的,則是沈德潛的《古詩源》。《古詩源》中的許多詩篇,都是我讀著讀著就會兩眼濕潤、情不能已的。這不是砥礪學術,而純是為其飽滿的生命力與熱情而慚愧的結果。比如《匈奴歌》:“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古詩源》詩題下有注雲:“《十道誌》:焉支祁連二山,皆美水草,匈奴失之,乃作此歌。”在安靜的夜晚中每讀至此,內心就會久久難以平靜,覺得被秦皇漢武打得四處逃亡的匈奴人,真是世界上最具有男兒氣的。他們一生最重視的是婦人的顏色與牲畜的繁衍——這兩種最重要的生產資料。比起那些文明起來的民族總是在抽象的政治與文化符號上動腦筋,這種野蠻人的樸素生活方式,可以讓所有臥薪嚐膽、善於忍受胯下之辱而洋洋自得者理解什麽才是真正的人。再如《丁令威歌》,“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載今來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塚累累。”詩題下有注雲:“《搜神記》:遼東城門有華表柱,忽有一白鶴集柱頭。
郡僚子弟欲射之,鶴乃舉足畫屋,若書字焉,其辭雲雲。”這是一種個體的存在感,一個化身為鶴的人回到故鄉,看到“城郭如故人民非”的情景。他怎麽才能把生命最真實的秘密告訴給芸芸眾生呢?
尼采把文明看作是一種不可救藥的教化,以為它在身心兩方麵犧牲掉了人類原初健康的生命。是的,當一個在日常生活中棱角全無、為了生計而忍受種種命運的不公與苦難的現代人,如果他很偶然地打開先輩那些充滿鐵與血、時作金戈之聲的文字時,不知道他會產生什麽樣的感受,在心靈深處會發出什麽樣的回應之聲?
古詩被儒家倫理精神充分提升了的生命
“樹林何蕭瑟,北風聲正悲。”曹操這兩句詩,在某種意義上講,很能代表古詩最初的發生背景。中國文化向來有南北之分,在我看來,古詩主要是北方文化的產物,它被儒家倫理精神充分提升了的生命,與貧瘠的現實與曆史條件在不可解決的悲劇衝突中發出的呐喊與不平之鳴。鍾嶸《詩品》說:“嘉會寄詩以親,離群讬詩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盡管這裏也稍提到有所謂“嘉會寄詩以親”,但就他所舉的“凡斯種種”而言,與後來孕育於江南文化背景中的那種“花輕似夢,細雨如愁”的詩意完全不同,它們無一不是透露出最濃鬱激蕩的生命悲劇情懷。如果說把江南詩意描述最好的是司空圖的《詩品》,那麽鍾嶸的“詩可以怨”則正可看作是對古詩的最高理論總結。
這一份濃得化不開的生命悲情,根源於一個民族在它年輕時代健旺的熱情、意誌與生命力。在漢樂府中有一首《長歌行》,它也許是每個中國人從小最熟悉的作品了——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稀。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複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一方麵是充分意識到了人生的悲劇性,因而特別希望能夠在有限的生命中有所作為;另一方麵,現實的條件又難以預測甚至是惡劣的;再一方麵,最重要的是此時的人們還不甘心像後來者那樣放棄現實的努力,以換取心靈虛幻而又麻木的和諧。似乎可以這樣來描述古詩產生的主體心理條件:現實是不能自由地生活,而主體則是絕不肯苟且偷生,當矛盾雙方不肯妥協與退讓時,各種為軟弱之徒隻能豔羨、空懷想像的人生悲劇細節,就像那遍布北方大地的白楊樹一樣,在風雨中、在黑夜裏如此起彼伏的波濤憤怒作響。特別是讀《離騷》、兩漢樂府、古詩十九首、三曹與建安七子,那感覺就像是在深夜被窗外嘩嘩作響的白楊樹驚醒。這種驚醒不隻是幹擾了人的睡眠,而且還會使一個人的靈魂失去平靜,所以它的一個充滿恐怖色彩的俗稱叫“鬼拍手”,而古代詩人則將之十分恰切地稱作“悲風”。在古詩十九首中,有一首是這樣寫風吹白楊的——去者日以疏,來者日以親。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古墓犁為田,鬆柏摧為薪。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思還故裏閭,欲歸道無因。
這種感受與生命經驗,本質上是一種被死亡意識激發出來的向上精神,這既是整個古詩的核心,也是“漢魏風骨”固有的審美內涵。正如江淹所說的:“西骨秦氣,悲憾如懟;北質燕聲,酸極無已”(《恨賦》)。在這種北方精神的感染下,當時的江南也同樣是生命力與熱情極其健旺的。這也就是南朝民歌、二謝山水詩等格外健康與自然的根源。也可以說,詩不分南北,都是天然的與本色的。它們既不同於北方倫理文化在曆史中退化並變得越來越色厲內荏,同時也不像江南文化在後來的消磨中漸漸成為一種色情的東西。如果借用劉勰《文心雕龍》的風骨說,則可以更好地理解古詩的精神結構,一言以蔽之,它是審美之風與倫理之骨的完美結合。由於詩的形式與美感以一個頑強的倫理主體為根基,所以想叫它變得墮落、頹廢都是極其困難的。另一方麵,由於容易自閉的道德理想是借助一種藝術形式表現自身的,因而它也就完全不同於後代那種敵視感性的偽道學。
不管是痛苦、歡樂,還是悲傷,都是他們真實生命與實際生活的一部分。
在談及“佛教征服中國”時,我在《千年揮麈》中曾把它的原因歸結為:“中國民族早期的生命力過於強盛,而它在倫理學上的早熟,又使得這份生命的熱情無法容納於儒家設計的過於狹隘的人事關係中。這種在文明進程中一直受到壓抑與否定的生命衝動,必須借助佛教這把‘切欲刀’才能把個體從塵世欲望中拯救出來。”是的,直到這種健旺的生命元氣被佛教稀釋、消解之前,中國詩人的詠唱都是出於他們春蠶吐絲的天性。正如李白說的“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不管是痛苦、歡樂,還是悲傷,都是他們真實生命與實際生活的一部分——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古詩十九首》其四)高台多悲風,朝日照北林。之子在萬裏,江湖迥且深。(曹植《雜詩》其一)壯士何慷慨,誌欲威八荒。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阮稷《詠懷》其三十九)清露墜素輝,明月一何朗。撫枕不能寐,振衣獨長想。(陸機《赴洛道中作》其二)我欲陳此曲,此曲悲且長。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劉琨《扶風歌》) 對案不能食,撥劍擊柱長歎息!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鮑照《擬行路難》其六)它們為後來的中國詩歌奠定了最深的情感基礎與最基本的抒情範式。
古人說“文得元氣便厚”,這句話也適用於詩。唐詩當然是中國詩歌的最高峰,而它的源頭則在我所說的“古詩”之中。為什麽呢?就因為它代表著中國詩性文化元氣酣暢的時代,而隻有吸收了它,才能使詩人的情感獲得一種真正豐厚、充實的內涵。這裏可以隨意舉幾個例子。如李白之於建安詩歌,杜甫之於屈原、鮑照,唐代山水田園詩之於陶、謝,唐代邊塞詩之於漢樂府、曹操,韓孟詩派之於左思、劉琨,李賀、李商隱之於曹植等。如果仔細把他們的作品對讀,總是能發現各種或隱或顯或深刻或微妙的聯係。如果沒有古詩的基礎,唐詩的渾渾氣象則是難以想象的。
每讀古詩至深微之處,我總是會想到泰戈爾的一句詩——在黑夜繁星的閃爍悸動裏,在我的生存的痛苦深處,是誰醒著呢?(《渡》)對於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民族來說,在“生存的痛苦深處”醒著的,當然隻能是無數先民留下的詩魂。
是的,每當在不能入睡的時候,一個人打開《古詩源》或《文選》中的某一本,我就明白了是誰在我心中遽然醒來,我也有一種想“振衣千仞岡,濯足萬裏流”的渴望與衝動。盡管自己很快就明白這種想法是徒勞的,但還是要一次次地把自己沉沉地埋沒在其中,也許是因為這個詩魂在我們的生命中從沒有真正地昏睡吧。(本文作者為上海師範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中國教育報》2004年9月23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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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源》
先秦至隋代的古詩選集。清代沈德潛(1673~1769)
編選。全書14卷,收錄詩作 700多首。沈德潛在序中說,
詩至唐代為極盛,古詩又是唐詩的源頭,所以“溯隋陳
而上,極乎黃軒,凡‘三百篇’、楚騷而外,自郊廟樂
章訖童謠裏諺,無不備采”,“於古逸存其概,於漢京
得其詳,於魏晉獵其華,而亦不廢夫宋齊後之作者。既
以編詩,亦以論世。使覽者窮本知變,以漸窺風雅之遺
意”。可見他編選的範圍和宗旨。書中所錄詩歌,大體
上包括了唐以前曆代的代表性作品,詩後評語也不乏精
當或具有啟發性的見解。
沈德潛是一位有眼光的選家。他在此書中選錄了大
量的古代歌謠、漢魏六朝樂府,於建安詩人中肯定曹操、
曹植,於兩晉詩人中推崇左思、陶淵明,於劉宋詩人中
表彰二謝和鮑照,於北朝詩人中標舉庾信。可見它在藝
術上反對綺靡雕琢,在思想上也是比較注意社會內容的。
這些看法固然在唐代以來的詩歌論著中並不罕見,然而
《古詩源》通過選詩的實踐體現了這些看法,因此這部
選本就受到重視。
《古詩源》對郊廟之作收錄略多;對於一些出自依
托的作品,也一仍舊說而未加裁棄。同時,沈氏對南朝
民歌也懷有偏見,以為屬於“鄭衛之音”而摒去不收。
通行本有文學古籍刊行社和中華書局排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