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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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喜相逢》第十八章. 異鄉(二)路上有隻母老虎

(2020-10-01 18:00:19) 下一個

從大南路出發到市區以西大坦沙島的珠江花園,這一路雙城得在廣州地圖上先畫一個“2”字,然後畫一個“Z”字,最後再打出一個交叉方能抵達。她每日不到七點起身,梳洗打扮加早餐……半小時內必須出門,上街步行五分鍾,轉車三趟,再疾走四百米距離,曆時一小時三十分,不堵車的話,剛好可以趕在九點前五分鍾走進物業公司辦公室。“大南路——起義路——大德路——上九路——人民中路——中山七路­­——陳家祠——中山八路——荔灣湖——珠江大橋——海角紅樓——珠江花園”,這一長串站名,連同車上那句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車轉彎,請拉好扶手”便成了雙城最早學會的粵語。

很多年以後,每當雙城感覺自己已經丟失了關於廣州的記憶,她便會閉上眼想象自己正坐在一部左右搖擺的公共汽車裏,耳畔響起用拖長的粵語鏗鏘有力報著站名的女音,於是一瞬間,所有的場景,連同那黏膩的潮濕,連同珠江水微微的腥氣,連同南國的草木、食物和建築都沾染上的腐敗的氣息,便重新包圍了她……那蕩漾著惆悵,按耐不住慌張,仿佛荼蘼,又孤絕世外的心境,正是她想要觸摸,卻一去不返的青春光景。

廣東人有一種習慣,車上出現空位,占位的人便擠過去守著,卻不著急落座,總得等個半分鍾,才不急不慢地坐下。聽說是怕前一位乘客餘下的體溫汙穢了皮膚。廣州女人尤其強調這點,除了彰顯規矩,還透著一種大氣:不就一個座位嗎?犯不上猴急。可要碰上外來的一屁股搶了先,她一準兒又翻人白眼,脾氣大的,還會要人將座位還她——並非真不在意。雙城經過一次便學乖起來,胳膊支在椅背上護個滴水不漏,誰要這時候扮懵搶先,她也照樣揚起下巴,淩淩厲厲地扔過一個白眼去。

男人們卻愛光腳,大概因為濕氣重,一旦落座,頭等大事便是解除兩腳的束縛,仿佛那是豢養在鞋子裏的寵物,一有機會就得讓它們出來透透氣、放放風。那寵物毫無顧忌地順著扶手從後排爬過來,對雙城探頭探腦,任她屏住呼吸,也難逃一陣惡心。

建設伊始的大坦沙島和普通城郊並無兩樣,一過了珠江橋,滿眼便是篾條搭建的工棚,坑坑窪窪的工地和切割得七零八落的菜田。128路公交揚起漫天塵土,繼續顛簸向前,將雙城留在了一個僅由鐵皮站牌構成的鄉間車站上。珠江貼著路沿在身邊流淌,江水呈現出一種濃稠的墨綠,水流緩慢,垃圾淤在岸邊蕩漾不去,依舊是那種刺鼻的腥氣……小區門口,年輕的保安目光空洞地背手站著,見雙城一路小跑經過,嘴角動了動來不及問候,隻朝著她的背影挺身立了一個正。

夾道兩行棕櫚樹,樹後是一排排被粉紅瓷磚通身覆蓋的居民樓,那樓比尋常高出不少,也寬出許多,仰頭隻見千家萬戶密集其中,猶如一個巨大的蜂巢立在眼前,不禁生出幾分驚悚。廣州煙塵重,即便有太陽,天空也是一味灰朦,這層阻隔讓樓宇的粉紅變得渾濁,象敗了顏色的脂粉,毫無可喜之處。設計的時候用了心,鋪地方磚也是同款粉紅,於是那天接了這地,編織成一張大網,將雙城罩在裏頭,成了一隻小飛蟲。

棕櫚道盡頭有座假山,周圍未植花草,乍看象一堆遺棄的建築廢料。假山前水池清淺,倒有幾尾錦鯉來回遊弋。繞過假山,便是雙城上班的地方,掛著一塊“物業公司籌備處”的金屬牌。

雙城的上司畢曉玲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單身女人,身材高大,因為發福,從前的鵝蛋臉膨脹成了冬瓜臉,上麵仍舊塗抹得血紅粉白,被廣州的日頭一曬,常有彩虹冰淇淋融化時的感覺。皺紋眼袋還在其次,不可救藥的是整個臉架的走形:大廈將傾,下一秒就要分崩離析。畢曉玲連雲港人,年輕時確有兩分姿色,受了不愛紅妝愛武裝的時代影響,好以巾幗女將自詡。待步入中年,颯爽英姿變味成了潑婦氣質,嗓門粗大舉止失斂不說,容易大動肝火,稍不順心便唾沫橫飛將手下訓得狗血淋頭,每回罵爹辱娘發泄完畢,總不忘添上一句:“你畢總我正在更年期,你還不當心著點,活該挨罵!罵死你!”

這籌備處統共五六號人物,畢曉玲為首,除雙城新來外,有位辦公室主任尤建華,不到三十歲,老實巴交的貴州人,師範中文係出身,負責撰寫文書,每日伏案筆耕,活兒最重,挨的罵也最多。報告延誤了要罵,預算出錯了要罵;畢曉玲看了不滿意要罵,畢曉玲滿意了集團領導不滿意也要罵……以至於辦公桌不幹淨要罵,開水壺空了要罵,門口一盆發財樹掉了幾片葉子還要罵……畢曉玲心情不好在總公司挨了批或見了什麽不順眼的人,回來進門就罵;哪天畢曉玲心情好了,在外多喝了兩杯,轉來助興也好,醒酒也好,仍舊免不掉要拿他來罵一罵。

尤建華的心理抵抗能力似乎沒有因為挨罵次數的累積而鍛煉增強,每逢遭虐,他看上去依然忍受著巨大的不幸,深鎖眉頭,喃喃自語,沒人能聽清他在辯解什麽。不知是不是心髒有問題,那尤建華隻要被畢曉玲怒罵超過五分鍾,兩片敦厚的嘴唇就會顏色加深,直至變成桑椹一般的烏紫,象是中了劇毒。這戲劇性的變化雖不能引發畢曉玲的憐憫,卻勾起了她的樂趣,從而化解掉一些激憤的情緒,滿腔怒火不覺變成了對家貓家狗的耍戲,哈哈笑道:“你們瞧瞧這家夥的嘴,嚇得都發黑了,趕緊給我吞兩顆救心丸去,別死在這兒礙眼,也算是個男人,就他媽這點出息!”聽到這話,大夥兒便可舒口氣,知道一場暴風雨終於臨近平息。

雙城從未見過如此剽悍的女人,雷霆貫耳之際,她總不自覺地縮起身體,似乎這樣就能將自己壓縮成無形,逃過畢曉玲的目光所及,也逃出眼前這尷尬的境地。她見不得尤建華受難的樣子,與其說是同情,倒不如說她對親眼目睹一個人為了一份僅夠糊口的工資竟可以表現得這樣卑微,這樣不象一個人而感覺難堪、感覺受到傷害。畢曉玲侮辱的是在場每一個年輕人,她明白這點,陪了一次又一次的法場,卻無力做出任何反抗。

隻有一次,尤建華趕了兩天的稿子被畢曉玲唾了口水扔在地上,雙城拾起來看了一回,客觀地說,尤建華科班出身,筆頭功夫其實不賴,不過套路用得太多,長篇大段的八股叫人瞌睡也是有的。雙城剛到,執筆起稿的事本輪不到她,可她一時興起,將五六頁紙的計劃書按自己的心意重新組織,再度潤色……感覺滿意後交還給畢曉玲過目。

畢曉玲看了頭兩頁便瞅她一眼道:“有點墨水啊小秘書,我看你這小腦瓜不錯,比尤建華那坨廢鐵疙瘩強。”她一邊嘩嘩翻著稿紙一邊朝眾人嚷嚷:“我知道你們背後說我母老虎,可我這暴脾氣不都是被你們這幫蠢材活活氣出來的嗎?罵你們一次還耗我元氣呢!瞧瞧,人家小秘書我就不罵,人長得機靈吧腦子也好使,這樣的人沒事兒我罵她做啥?我有神經病啊?對不對?是不是這個道理,尤建華?!”

這樣一來,尤建華當天便沒再跟雙城說過話。雙城惱自己冒失得罪了他,待過一日觀察尤建華氣順些,才背過眾人買了飲料請他,又尋些不鹹不淡的問題來請教,哄得他高興了,伺機再撒個嬌,才把這頁翻了過去。尤建華素來魯直,多聊兩句,便向她掏了心底話:“這地方我也不想長呆,找著合適的之前,湊合掙點房租。許總這一走,捎帶一大幫,粵海大廈那邊剩下一群飯桶,否則也輪不到她畢曉玲作威作福。”“她一個女人,能在男人堆裏混成 ‘總’,應該還是有點本事吧?”雙城往外勾了一句,尤建華便忿忿然揭了老底:“要說本事,還不是男女之間那點本事!有人說她以前是大老板的情人,跟好幾個老總都牽扯不清,就靠這個在鵬程混口飯吃。那都是曾經,你瞧她現在那付身板,那老臉……估計上頭也不賣賬了,所以心裏發慌啊,不拿我們撒氣,跟誰撒去?”

見雙城聽得認真,尤建華索性又道:“我勸你也翻翻報紙,這裏今非昔比,走了許總那幫幹事的,第二期樓能不能賣出去,第三、第四期的錢又在哪裏,還都是問題。一潭渾水,內幕多了去,我看這種企業文化可不怎麽適合你。”“以尤主任之見我應該去哪裏?”“試試外企吧,《廣州日報》、《羊城晚報》每天那麽多英文招聘,進去幹幾年,還不跟留洋一樣?”

辦公室的三號人物姓孔,都叫他孔老二。這孔老二與尤建華不同,生得獐頭鼠目表情猥瑣,行為處事也十分輕薄。畢曉玲不在的時候,他便翹起二郎腿誇誇其談,九天攬月五洋捉鱉的事恨不得他都幹過……牛皮吹完了,還神秘兮兮地叫大家為他守著點密。碰上畢曉玲心情靚,盤腿坐在大班椅上,輪番往各人桌上扔零食,話梅、餅幹、巧克力,滿屋流彈亂飛,那孔老二便躍起身來,獵狗似的用嘴去叼,惹得畢曉玲哈哈大笑,隔三差五總愛拿吃的扔他,叫他撲騰著上竄下跳,演猴戲一樣。

美人裴春瓊來自哈爾濱,豔麗中帶著點風塵氣,一路的摸爬滾打都寫在臉上。專業體校練了十幾年藝術體操,退役後南下廣州先是幹了幾年健身教練,後來又在高爾夫球俱樂部做公關,最後被畢曉玲從一家保齡球館挖過來,負責珠江花園娛樂會所的籌建。眼下場館仍在施工,裴春瓊乘著清閑,常拉雙城在小區裏轉轉,或去食堂吃飯做個伴兒,“再不起來動動,我這屁股沒等球館開張就塞不進健美褲啦!”她一邊說,一邊拍打著自己線條誘人的臀部,象手藝人愛撫著吃飯的家夥。

不久,裴春瓊又引薦了一位閨蜜給畢曉玲,女孩叫盛麗,比雙城年長兩三歲的樣子,臉蛋兒雖不如裴春瓊豔麗,但勝在膚光如雪,嬌嫩得似要滴出汁來。二人在廣州地盤上已有幾年曆練,場麵上舉手投足談笑自如,一口粵語早說得婉轉流利,這點最令雙城羨慕不已。畢曉玲見了盛麗也說喜歡,當場就許了部長的職務,細打量之後不禁又說:“這眉眼,這皮膚,倒有些我從前的影子呢!”盛麗忙接口道:“畢總若不嫌棄,先考察我幾天,要覺得還能調教,就收我做個幹侄女吧。”畢曉玲聽了,更加拉著不鬆手,上下周圍一陣摩挲,喜不自禁的樣子照雙城看來,竟是賈母相看尤二姐的情形:“象,象,越看越象!唉,你畢總當年一百斤,世界踩在腳下;如今快兩百,世界陷在腳下。老咯!”

要不是為了趕晚餐,相比龜縮在儲藏室,下班後奔波於途中,雙城反而覺得輕鬆。如果還能有個座,一路看看市景,便成了一天當中的享受。千家萬戶的生活從眼前一閃而過,眾生百態,柴米油鹽,曆曆在目……她藏身人海,忘卻了孤獨。一不小心已過了南方大廈,下車見珠江邊一路榕蔭,千絲萬縷垂到地上,簾幔似的虛掩著前路。咫尺開外,江水散發著淡淡腥氣,蕩漾在腳邊。她穿一條白色印花的短裙,給熱烘烘的江風一吹,便振振欲飛,引得路邊幾個男人鼓噪起來,其中一人竟尾隨了幾步,大聲叫她靚女,又問她行去邊度。雙城瞅準路口燈一轉綠,拔腳就衝過街去。男人停在身後,發出放肆的笑聲。她這一恍惚,腳底便亂了方向,一條街來回兜了兩趟。周圍一望,見一座孔武有力的軍人雕像立在大路中央,才知已到了海珠廣場。沿江西路上一棟棟二三十年代的歐式建築充滿氣度,遠遠看著象是沙麵……沙麵……思緒就快要觸及那個名字的時候,又被她生生拽了回來。繼續走,想不得。

天色將暗,才走回宿舍樓。食堂飯桌已收拾幹淨,楊姐幾個正在掃地,雙城打了招呼便退到布簾後,晚飯的事半句不敢提。天氣熱她也沒胃口,洗過臉,拿筲箕淘了路上買的荔枝,床尾坐下,一個個揀出來剝了吃。彤紅的果實飽滿精神,還連著油亮的綠葉兒,回回都挑那樣子最好的,果核小得象黑豆,果肉芳香,汁水清甜。這一天總算得了點安撫。  

走去廚房倒荔枝殼,見外頭空無一人,灶上為許總煲的湯水照舊咕嘟咕嘟正燉著,火苗開到最小,應是火候已足。楊姐竟沒看守,大概臨時被什麽事絆住。雙城荔枝吃太多,正覺得喉嚨發齁,調皮勁兒一上來,壯膽揭開蓋子瞧了瞧,奶油色的湯麵上油珠被仔細撇過,裏頭爛融融的看不出燉了些什麽。她拿起灶頭的湯勺,往甕裏輕輕一攪,盛起來嚐了嚐,除了腥氣略重,甜味稍濃,味道還算不錯,又想秘製滋補,總歸都是營養,索性吹著氣兒喝了兩勺,又往裏補了些白水,這才閃身回屋,算是交代了一頓飯。

一本小說正看得入神,何唯突然來了。一個多月不見,他穿了件嶄新的馬球衫,硬挺的領子刻意豎著,顯得愈發年輕了。再看她自己,頭發胡亂在頂上抓個髻,道姑似的綰了支鉛筆,身上也就一件半舊T恤加短褲。客人不期而至,又是位年輕男子,雙城難免攏發扶衫一陣慌亂。何唯抱歉道:“沒法通知你,冒然就跑來了。其實早到了,你沒回來,我就上樓和預算部一哥們兒聊了會兒,一不小心又晚了。”說著他和藹地笑了,牙齒生得很漂亮。

“我去許總那邊了,走得匆忙也沒和你打個招呼。怎麽說,你們三個也是我從重慶招來的,心裏……比較牽掛。怎麽樣,在畢總手下幹得開心嗎?”

“你說呢?”雙城苦笑一聲。

“她是,特別嚴格,這誰都知道。”何唯也笑了,含著抱歉。

“她那不是嚴格,是作踐。”雙城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坦白,大概是何唯的笑容,讓她撤了防備。

“也不懂怎麽變成那樣,據說從前還是集團一枝花呢!”

“年紀大很正常,可她是成了妖怪。美人老了,應該是桃花逝水,乘鶴西去,她倒好,簡直就是……”雙城說著頓住,努力在腦子裏搜尋了一秒鍾:“簡直就是,暴屍街頭!”說完兩個人都開心大笑。有人從外麵探了探頭,何唯邀雙城出去走走。雙城也不打扮,隻換了雙鞋便隨何唯下樓,往北京路閑逛過去。何唯告訴她婷婷按原方案進了新公司人事部,小童則代替雙城去了總經辦做秘書。“怎麽樣?現在過去不算晚,以你的條件,就算不是總經辦,進售樓部也不錯,幾年下來就是個小富婆。”

這念頭雙城不是沒有動過,許家亨本人還住在大南路,她甚至期望會在樓裏碰見他……但她又想起當初盼著進馬可波羅公司的時候來,感覺便有些猶豫。應該換條路走,不能急,廣州還不熟悉,那金庭花園又在郊區……雙城思忖至此便說:“剛來時,也算蒙了畢總收留,不想這麽快走,再說各人有各人的運氣,追也追不上的。”街燈照在她臉上,清潔的肌膚微微發光,即便沒有一絲妝,也閃動著玉石的柔亮。那眼波更是清涼,沁然流動讓何唯覺得喉嚨幹燥……素顏的雙城在他眼中不見了鋒芒,變成一個柔弱純淨的小姑娘。有車經過,她身子下意識地往何唯這邊躲了躲,讓他不由自主想展開手臂護住她。

前麵是市一宮,何唯提議看場電影,雙城卻說這裏大排檔皮蛋瘦肉粥煲得不錯,不如請我喝粥?兩人便坐下點了幾樣小菜。粥很燙,雙城倒吃得暢快,何唯問:“你不是沒吃晚飯吧?”雙城不好意思掩了嘴道:“下錯站,回來多兜了兩圈,錯過了食堂飯點。原本沒胃口,這一走動,才覺得有點餓。”何唯忙說:“那怎麽行,走走走,找地方好好吃一頓!”雙城笑著搖頭:“等不得了,就這兒解決吧,再來一盤炒飯!”

何唯的普通話尚帶著川音,雙城便改口和他說重慶話,兩人於是又近了一些。何唯講的是地地道道的市井方言,帶著頑氣,與從前賀嘉那種學院子弟說的重慶話不盡相同,雙城反倒愛聽。何唯叫夥計拿來一碟桂林辣醬,替雙城抹了些在炒飯麵上:“試試?絕配!保你以後離不了!”雙城嚐了嚐,果然香辣開胃,又用筷子多挑了些,隨口問他:“誰教你的?”何唯一愣,隻說忘了。雙城若有所悟,忙轉了話頭說在家的時候,泡豇豆炒一炒,她就能吃三碗飯。“那還這麽瘦,浪費糧食!”

夜漸深沉,大南路上少有車過,騎樓下光線更暗,何唯走得近些,雙城便說黑咕啷當怪嚇人,扭身讓到了馬路上。何唯跟上來,將她護在內側。先前飄過一陣雨,此時路麵濕潤,隱約有光,偶爾幾聲汽車喇叭或者人聲喧嘩從北京路那頭傳來,之後又沒了下文。周遭寧靜,兩人反倒沒了話,雙城沒由來地感到一陣煩惱,腳底便加快了步伐。眼看到了宿舍樓下,何唯輕聲問到:“雙城,你有男朋友嗎?”

一句話等了整個晚上,終於還是落地了。雙城毫不遲疑:“有的,我有男朋友。”“那你還離開重慶?”他依然在微笑,聲音裏卻都是失望。“他在上海。”雙城講完,心知不妙,果然何唯立刻追問到:“那為什麽不去上海?”雙城沉下臉來,還好燈飾店都已打烊,櫥窗已熄,照不見她。“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她還想補充一句,卻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何唯給她名片,認真囑咐道:“有任何事,隨時call我。”雙城上到三樓,從轉角的磚花縫隙裏望下去,何唯仍站在樓前陰影裏。她想他一定也在這兒住過,所以知道樓裏裝的都是感應燈,他在等那燈光一層一層亮上去,護送她抵達六樓。於是雙城不敢歇腳,努力往上攀登著,呼吸急促起來,感覺心髒隱隱一抽:“而你,又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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