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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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成長小說《喜相逢》第六章. 少年(二)

(2020-05-13 09:57:32) 下一個

第二天雙城給賀嘉留言說有過級考試,想在家好好複習,於是周末得了空,決定去找靜融。前一段靜融家來了幾個農村親戚,說是來重慶治病,借住她家一個多月都沒走,家裏亂成一團,連客廳都睡滿了人。黃濤聽了靜融訴苦,便托熟人在校園裏借了一間小屋,收拾好讓靜融暫住。  

饒家院後的山坡上,有處兩進的四合院,以前是校醫室所在,後來建了新的醫院,這裏便做了單身宿舍和臨時庫房。靜融那屋在院子東北犄角上,狹長的一間,擱了張上下鋪的舊床,靠窗有木桌,門旁還有一個老式的洗臉盆和毛巾架,剩下就連放把椅子的地方都沒了。靜融擔心這兒曾是病房,拿棉紗沾著酒精一樣樣擦過,屋裏還能聞到淡淡的消毒味兒。桌上一隻玻璃燒杯蓄了水,插著大把紫色的鳶尾,是後校門鬆林坡上漫山遍野正開著的那種。雙城帶來兩隻紅透的大番茄給靜融當水果,靜融去外麵端來一盆涼水,洗淨番茄湃在裏頭,說等會兒用白糖漬起來吃。因這院子裏外種了許多高大的芭蕉,雙城從前便叫它秋爽齋,眼下看靜融收拾得窗明幾淨,被褥芬芳,更覺得匹配。雙城想,靜融在哪裏,哪裏就是個清淨。

從窗口望出去,院子對過以前是醫院注射室。雙城問靜融還記得不,那時靜融剛成人,一來例假就貧血,有回課間操還暈倒了,雙城陪她去那屋裏打吊針。當時人滿為患,就在門外支個架子吊瓶,靜融坐在藤椅上休息,雙城則坐在近旁的石階上,躲在大葉芭蕉的陰影裏,捧著小說讀……靜融聽了一邊把拌好糖的番茄遞給雙城,一邊點頭說:“我還記得你讀的小說是《牛虻》,我兩瓶葡萄糖吊完,你已經淚眼汪汪跟什麽似的,弄得旁人以為我得了絕症。”

兩人吃完番茄,在麵盆裏洗了手,一起坐到下鋪抱著膝蓋說話。雙城講:“這地方不錯,黃濤這麽賣力,也是為了好跟你約會吧,這可比去家找你方便多了。”靜融嗔到:“你呀,總把人往壞了想,哪會都象你彎彎腸子那麽多。”頓了一下,靜融又說:“你以前不知道嗎,黃濤有病,先天的,心髒上的毛病,聽說做過一次手術,以後還得再做,我也不大懂,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什麽的。”雙城忙道:“這可真沒聽說過,應該不要緊吧?”靜融歎道:“大概就因為這個,打的交道多了,他家跟醫院混得熟,才借到這間屋。

雙城暗忖靜融有怪罪之意,便轉了話題問起培訓班的情形,靜融更是苦笑說每天耗在環宇等消息,還得看公司人的臉色,又不敢不去,要不去,他們真就不認賬了,現在起碼還給報銷車費夥食。中午大夥兒一起到白象街買羊肉蒸籠,或者去凱旋路打小麵,除了吃還是吃,個個都肥了一圈,早知如此,還不如上個夜大,隨便找份工作呢。雙城想黃濤和環宇的問題,多少都因自己而起,靜融這一抱怨,她便癟了嘴不作聲,搶著先生氣。靜融見狀安慰說:“凡事都是各人的選擇,事到如今,隻能堅持等到結果,隻要王朝號開起來,什麽就都解決了。”

雙城點點頭,仍舊不說話,靜融想逗她回轉開心,便說:“大家成天無所事事,倒混出一對鴛鴦來,你猜猜是誰?”雙城道:“培訓班就兩個男的,小鄧不可能,莫非是何敬東和米拉?可她不是有個交警嗎?”靜融嗬嗬笑:“猜對了一半,男的是何敬東,女的卻不是米拉,米拉那麽野,何敬東哪拴得住。是徐曉嵐。當初我跟他倆一塊兒實習的時候,就有苗頭了。”雙城想那徐曉嵐,雖不十分搶眼,人也不大靈光,但笑容倒有幾分清甜,比起來算是中上之姿。靜融又道:“徐曉嵐有次還悄悄問我,說何敬東以前是不是對你有意思。”雙城忙問:“那你怎麽說?”靜融笑:“我跟她說,何敬東的意思是大大的有,隻不過雙城對他半點意思也沒有。”雙城這才笑了:“你看你,跟她們混著,嘴也學油了。”

雙城愛這小屋私靜,到了傍晚還賴著不走,兩人去隔壁食堂買了饅頭來,靜融從床下端出一隻酒精小爐,點了火,擱上搪瓷盅,又往桌上取了香油,在裏頭炒榨菜和泡豇豆,夾饅頭吃。不一會兒,油熱了,嗤嗤地響,靜融用一把鐵勺子輕輕撥著,小屋裏立時飄滿了香氣,雙城看得有趣,不禁笑說:“這就會持家過日子了,是給黃濤做飯練出來的吧?”靜融答:“你肯定想不到,這還是培訓班小鄧教的一手,連爐子也是他幫我找的……那人可會過日子了,懂的真不少,老實巴交的吧,還挺有意思,最近在環宇熬日子,全靠他解悶啦。”

雙城去找靜融,本想說說賀嘉的事,但那天到最後,她也沒有提,她突然覺得,就這樣和靜融呆著已經很好了,在這熟悉的,溫暖的氣氛裏,她的不愉快已經消失了大半。她對賀嘉還拿捏不定,也不想靜融拿去和黃濤比。

五月下旬,王朝號搶先完工。崗位分派下來,靜融、徐曉嵐幾個模樣周正的,連同何敬東分到了遊輪大堂,另幾個風騷活潑的,去了娛樂組,剩下都打發到了客房和餐廳,隻有小鄧被指派去做門童,惹得大家好一番取笑,一個說:“拉門鞠躬搬行李,這還需要培訓半年?”另一個便說:“你懂什麽?這拉完門搬完行李,收小費的時候可不就有學問了麽?人家小鄧這可是個肥差!”再一個連忙附和:“說得對!小鄧啊,現在開始,美元英鎊你可得分清咯,日元的不要!太虧啦!”說得小鄧臉上一陣紅白,隻有憨笑。

王朝號泊在朝天門五碼頭,三星級的外形並不出眾,相比女孩們大半年來的期盼和它恢弘的名號來說,都有些辜負。剪彩儀式楊學堅並沒參加,隻訂了個花籃送過去,等到下午儀式結束人都散了,他才帶上雙城去了碼頭。 

上了船,楊學堅並不與環宇的人招呼,隻顧自己背著手,上上下下地查看。雙城原本以為有份出席儀式,特地穿了身套裙,到下午熱得不行,更悔不該配了雙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楊學堅在甲板和樓梯上來回跋涉。手裏還照當時的流行,替她老板拎著一隻“大水壺”,那情形不要說看在培訓班的人眼裏,就連雙城自己,都覺得有點滑稽。走完一圈,沒見到靜融,女孩子們望著雙城,都有種曖昧的表情,象是小時候做遊戲,大家圍成一圈,有人在她身後丟了條手絹,隻有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何敬東就站在裝飾一新的前台那兒,身上的製服讓他看上去嚴肅了許多,和那些周星馳的笑話再無瓜葛。前台女主角最後落到了徐曉嵐身上,靜融雖在大堂上班,卻被分配到所謂的商場部,說穿了,就是負責大廳的櫃台小賣部。雙城的高跟鞋踩過櫃台前的地毯時,靜融正蹲在櫃台後清點各種香煙和方便麵,那一瞬間,兩個人彼此並沒看見。

下船的時候,小鄧不知從哪個角落衝出來,搶身在前拉開玻璃門說:“楊總慢走!雙城慢走!”黑麵孔上憨憨的笑容是雙城今天唯一親切的感受。

離了王朝號,楊學堅一路沉默,他讓車停在了解放碑僑王夜總會樓下,對雙城說今天沒別的事了,要是不急著回家,就陪楊先生上去坐坐吧,有點累,想聽聽歌。雙城常常聽說這地方,心裏不是沒有一點好奇的。夜總會在六樓,這個鍾點沒有任何表演,連燈光都暗著,角落裏有一兩桌人喁喁而語,陰影中看不清麵目。楊學堅要了一間包房,穿西裝背心的服務生半跪著放下飲料、果盤和兩隻打開的麥克風,沒有看他們一眼,就掩上門退了出去。雙城嗅到一種混合著煙草和黴菌的味道,見房內貼著花紋壁紙,地毯顏色華麗,細看卻有好幾處煙頭燒出的破洞。這夜總會當時包攬了市中區大部分的夜間娛樂,過分的負荷使它象一個生意興隆的煙花女,厚重的脂粉底下,早早地露出了衰敗之氣。

楊學堅兩手撐著膝蓋,憂心忡忡地盯著屏幕上一對東南亞長相的男女,在海邊忽而悲切忽而歡喜,聚攏又分離……雙城呆坐了幾分鍾,拿起話筒解圍道: “這首好象聽過,我來試試。”楊學堅這才意識到她的存在,忙鼓勵說好,並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雙城唱《別問我是誰》,唱《聰明糊塗心》,接著又唱《怨蒼天變了心》,一盞茶功夫就唱完了戀愛的輪回。唱到《相思風雨中》,楊學堅興起,也操起話筒放聲相和,那喉嚨是醉了酒,一路歪著斜著顫抖著,找不著道兒的,廣東話倒是字正腔圓,並不時插進來,認真糾正著雙城的粵語發音。

喝水的時候,雙城望了一眼沙發那頭的楊先生,見那常含憂鬱的小眼睛,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其中似有幾分柔情。這讓雙城想起他躺在急救中心的樣子來,她知道蔣培軍他們,朱胖子他們,甚至淘沙和葉丹她們都不大瞧得起這位楊先生,正因如此,她對他格外有一份恭順,這是她在何雲鵬和江南麵前不曾有的。這其中大概含有一點同情,一點報答,甚至還有一點施舍之意……她希望楊學堅明白無論別人如何,在她眼中,他和江先生一樣受到尊重。

看看時間差不多,雙城放下了麥克風。楊學堅客氣道:“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陪我。”雙城隨口笑說:“那下半場就有勞唐小姐陪您吧。”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不該牽扯到私生活,果然楊學堅一反木訥,獵犬似的一口咬住了她的話頭:“她哪裏比得上你……”這話聽在雙城耳中,不禁叫苦,還好服務生進來結帳,楊學堅從錢夾裏掏出鈔票往台上一撂,小聲圓了一句場:“我是說,她五音不全,不是塊唱歌的料。”

隔天中午,楊學堅叫了雙城上樓幫忙整理內務。原本要她送去環宇的一份急件,也改由羅軍開車帶了陶沙去。小樓裏一時寂靜,這廂雙城捧著一疊文件夾,正按楊學堅的指揮往書架頂層摞去,忽聽楊學堅喊:“慢著,別動!”才是她連衣裙的拉鏈不小心滑了一截兒下來,雙城覺得不好意思,楊學堅卻伸過手來替她拉上了。雙城更覺不妥,手裏的文件夾卻一時無處安放,便是這一秒鍾的遲疑,楊學堅的手自拉鏈出發,猛地從背後環抱住了她。雙城本能地想掙脫,可楊學堅的姿勢從最有利的角度限製了她的動作。

一當她開始反抗,頓時發現自己根本毫無力量,而此刻比她體力還要虛弱的,卻是她的喉嚨。

一切無聲無息,那雙平日裏看上去細白、纖瘦,有些女性化的雙手此時正緊扣著她的胸脯,象兩張觸到獵物的大網,正逐秒逐息地收攏……真是嚴密,雙城簡直透不過氣,楊學堅急促的呼吸緊貼在她耳旁,一股沉鬱的古龍水的香味遊進了她的五髒七竅,令她在驚恐之外,多了一種暈眩和迷惘。   

依舊毫無聲息,楊學堅不說話,雙城也變了個啞巴。象是擔心她會暈厥過去,他雙手用力按摩著她的乳房,然後他動作冷靜下來,象經驗豐富的醫生,仔細研究起她身體的病灶……他挪出一隻手正要突破那層單薄的衣料,雙城忽然扭過身來,用她的眼睛,她最信任的武器,狠狠逼視著來犯的外敵。被這寒光所懾,那野獸突然縮成小小一團,躲回了楊學堅的身體裏。他鬆開了手。   

雙城發現自己竟還抓著那些文件,便將它們全扔到地上,一語不發衝下樓去。在樓梯拐角處,她停下來,用自己滾燙的身體緊貼著灰白的牆壁,遏製著失控的呼吸。她努力回憶剛才的畫麵,才一分鍾,就已變得殘缺不全。她隻記得從她心髒直通到兩腿之間的地方,身體深處,象埋伏著一根金屬線,不為人知的暗線,直到剛才突然被通電,令身體迸發出金色的火花。而這條暗線並不與她的大腦相連,所有號令對它都完全失效,它千真萬確,卻毫無道理。直到此時,在裏麵,最裏麵,這根金屬線灼燒過的地方,仍餘熱未消,持續令她滾燙,令她膨脹……

雙城沒有辭職,也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這件事,再一次麵對楊學堅的時候,倆人對視之間,彼此都很奇怪,楊學堅象一個被免予起訴的罪犯,惴惴地望著庭上的法官;那法官卻得了失憶症,臉上的平靜不增不減,看不出任何改變。那天從公司出來,雙城一個人走在街頭,想著杜拉斯小說裏那個冷漠的,生活在西貢的法國女孩,感覺自己臉上正掛著她的表情。她立誌成為她所鍾愛的女主角,卻不料首先上演的,是這樣難於啟齒的一幕。她隻能認定這是她劇本的一環,否則她無法對自己解釋,為什麽誘惑了她的,除開前程的理由,還有那種不可告人的秘感?如同千萬隻螞蟻潮水般爬過她的身體。

雙城和賀嘉已有好些天沒見麵。賀嘉耐不住,一個電話打到了馬可波羅公司。不巧被陶沙接了,一聽是賀嘉,雙城在辦公桌對麵連忙擺手。陶沙對他倆的交往略知一二,估摸眼下是小情人鬧了別扭,便拎著話筒嬌聲道:“你是她男朋友吧,常聽雙城提起你。她人在樓上楊總那兒,有什麽話要不我傳給她?那好,我叫她下班去車站會你,一定傳到,你放心!”陶沙放下電話,雙城生氣道:“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他是我男朋友?”陶沙便笑:“這麽久還沒挑明啊?這人夠磨嘰的,不過正好,今天乘機說開了,你拿什麽謝我?”見雙城不搭理自己,淘沙又道:“說真的,你也算走出去見識過的人,怎麽又回頭找了個學生?”雙城忍不住糾正說賀嘉已經畢業,工作也找好了。陶沙笑:“畢業生也還是學生呀,每月幾百塊的工資,連一瓶迪奧香水都買不起,等他混出點樣子,你都熬老了吧?不過閑著也是閑著,你初出茅廬,練練兵也好,但你可當心,別白白賠上青春,給他磨了槍!”

下班後陶沙纏著雙城要瞧熱鬧,遠遠就看見賀嘉等在車站上,兩人還沒說上話,陶沙先鬧了起來:“雙城你不夠意思啊,這麽帥的男朋友藏起來不給看,還老欺負人家。你要不喜歡,我可動手搶啦!到時別後悔啊!”雙城冷眼道:“誰跟你搶?你要做啥自便好了。”陶沙聽了,索性歪著頭湊過去,向賀嘉調笑:“帥哥,你哪兒得罪雙城了?她這可是要撇清關係啊,情況不妙!”賀嘉隻能陪笑,說豈敢得罪,你們這是商量好考驗我吧。正說著,陶沙包裏的傳呼響,賀嘉乘她分神,忙招手叫了部的士,道聲再會,便拉了雙城上車離去。  

見雙城不吭聲,賀嘉扯起話頭問:“這個陶沙,跟你很熟嗎?”雙城道:“一個辦公室的同事,麵對麵一坐就半天,你說呢?”賀嘉道:“我看她年紀不大,倒染了一身社會氣息,你可別受她影響。”雙城聽到社會氣息四個字,心頭一刺,沉下臉說:“我跟她混這麽久,什麽氣啊,息的,該染的早染上了。不過你別擔心,隻要你離我遠點,什麽氣息都傳染不了你。”賀嘉被嗆,不免急道:“我這麽說是為你好,你一個聰明人,怎麽倒不明白了?”雙城早觸了前幾日駱陽勾起的火來,衝口便說:“我哪裏就聰明了?我上不通陰陽,下不懂八卦,算又算不出,看也看不準,要不還等旁人來告訴我你的羅曼史?”賀嘉聽了糊塗,茫然問:“什麽羅曼史,你把話說清楚?”雙城冷笑道:“我說銀行信貸部這麽好的工作,還嫌不滿意,原來是遺憾不能去深圳團聚。”賀嘉聽出了眉目,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都過去的事了,誰這麽無聊,翻那些舊賬……”雙城火燒得更旺,隻顧蠻擰道:“那沒辦法,我身邊的朋友要麽社會,要麽無聊,物以類聚呀!前麵就到沙坪壩,辛苦你再多忍十分鍾了事。”賀嘉自知鬥嘴不是雙城對手,隻好沉默下來,兩人一路無話。

到學校門口下了車,雙城自顧自地往裏走,賀嘉付完車錢追上來跟著,她也當瞧不見。眼看快到家屬區,賀嘉喊了聲:“雙城!”雙城停下,賀嘉卻欲言又止,再沒有多的一個字。雙城於是拔腿再走,直到了樓門口才忍不住回頭,發現賀嘉站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她想起他們第一晚相識,他送她回來,就在那個地方站了好久……而這才不過是兩個多月前的事。

接下來的周末,賀嘉沒有來找雙城,一個電話都沒有。雙城熬到晚上,隻好跟了駱陽去舞會打發時間。舞會還是一樣熱鬧,雙城卻沒有了心思炫耀,勉強跟駱陽搭手跳了兩圈,便挨牆角站著不肯再動。駱陽突然用手一指道:“那不是賀嘉嗎?他怎麽來了?”雙城以為賀嘉沒有動靜,要麽是在氣頭上,要麽就是工作忙,萬沒想到在此碰上,心頭更是一凜。

賀嘉仍舊象從前那樣雙手插在褲兜裏,靜靜打量著起舞的人群,他好象瘦了一些,雙城想也許他來這裏是為了碰見自己,於是那背影在她看來便有了幾分值得憐惜。這晚的燈光似乎比以往昏暗許多,音樂也特別柔和,男男女女大多靠得很近,一動不動象是依偎著睡著了。就在雙城一恍神的功夫,賀嘉不見了,她莫名緊張起來,不由拋下駱陽,走到了舞池邊上。當她再一次從幢幢人影中找到賀嘉的時候,他已經挽著一位苗條的女孩起舞了,姿態是一貫的端莊,頭顱微微揚著,目光從女伴頭頂上越過,投射在未知的前方。

雙城方才覺曉原來賀嘉除了她,還可以別有尋覓。那陌生的女孩跟他舞在一起,看上去同樣般配,要說是一對情侶,也沒人會有異議。這一發現,令雙城失望不已。

有人來請雙城跳舞,她一概來者不拒,笑得熱情洋溢,身邊很快就圍了好些男生。賀嘉發現了她,擠過來湊到耳邊問:“你怎麽會在這裏?”雙城隻瞥了他一眼,便又搭著一個漂亮男孩的手旋入了舞池。換了兩支曲子後,燈光亮起,上半場舞會結束,雙城轉身便往外走,旁邊跟了兩個搶著要送她的舞伴,還沒到門口,就被賀嘉截住了去路。這回他是真顧不上風度了,緊盯著雙城大聲說:“你這是怎麽了?我到底做錯什麽了?說清楚再走!”這時音樂已經停止,賀嘉這近似怒吼的一問,頓時引起了周遭的矚目。兩個剛才還劍拔弩張的追求者立馬形成了同盟,作勢要教訓一下這個放肆的後來者。雙城怕生事,忙一邊說:“我認識他,你們先走”,一邊將賀嘉帶出了門口。

站定在一盞路燈下,雙城抬頭望著賀嘉,瞳剪秋水微帶淒涼,一字一句說到:“你沒有做錯什麽,從一開始,你就隻是喜歡照片上的我,可惜,我跟你想的不同,所以,你還得繼續尋覓,是吧賀嘉?對不起,讓你空歡喜。”雙城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關係,她看見賀嘉的眼底,漸漸浮起一層霧氣,仿佛有毒藥在他身體裏發作了,那張清俊的臉孔逐漸僵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什麽意思?什麽叫做空歡喜?”他壓抑的怒氣正在被一種恐懼所代替。雙城歎出一口氣,象是做了個決定,輕聲道:“賀嘉,別再找我了。”說完這句,她抬腳便走,賀嘉立刻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雙城走得急,被他一扯不由晃了晃身體,即便這樣,賀嘉還是在她即將跌入自己懷裏的一刹那,扶穩了她。

“二十公分距離,”雙城在心裏苦笑了。她沒有掙脫,不遠處已經聚集了好多觀眾,可她對這種戀愛活劇毫無興趣。她不說話,隻靜靜地望著賀嘉,端詳他狹長的眼角裏,兩滴晶瑩的淚水正在慢慢堆積……她想他真是好看啊,就因為這個,她才迷糊了一場。

一當她感覺手臂上的力度漸漸退去,便抽身出來,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她知道賀嘉不會再追上來,這正是他們無法戀愛的原因,他的喜歡和難過都有所保留。他會任憑女朋友飛去南方,就會眼睜睜看著雙城丟開手。他徒然的難過,在雙城眼中隻是虛弱。

這不是雙城的愛情,不是她夢想中千迴百轉,急流險灘的愛情,這樣的不溫不火隻會讓她感覺消磨,無法生出錐心蝕骨的幸福和疼痛來磨練她的偉大。當夜,她坐在小屋窗前,打開那本帶鎖的日記,在開篇首頁上這樣寫著:“認識賀嘉還不到三個月,來不及戀愛就分手了。”她停下來,抬頭望著嘉陵江對岸明滅稀疏的燈火,想起江先生說的話,心中突然感到一陣輕鬆,接著落筆寫到:“看夜裏到底是誰撿了星星回去。無論是誰,我要他迎得住我的光。而賀嘉,不是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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