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下（五）

DAY5，Sep 21，Wednesday，
蘇蓮托——卡碧島——波西塔諾——普羅亞諾，晴朗

起來頭件事，是去租車公司在蘇蓮托的站點換車，差不多折騰了一個小時。好在車行邊上有一間首飾店，可供我們打發時間。店內擺滿了土產的珊瑚和一種藍石打製的首飾，顏色因自天然，都極為潤澤，大E的擁有欲立刻被勾了起來，一副一副細細地挑選。我本無心，卻偏瞄到櫥窗裏一對葡萄造型的耳環格外漂亮，便讓老板娘拿出來細瞧。

唯這一對是與眾不同的海藍，一顆顆雕做葡萄，晨光下嬌豔欲滴，配上脈絡可見的薄薄的兩片金葉，端的是雍容華麗，玲瓏可喜。大E立時一見鍾情，老板見狀，便要了個60元的高價。美物當前，伊人魂魄已攝，一貫的伶俐也打了折扣：“要不就50元……你看，我手邊正好就這點……當然，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去車上拿……恩，那好，就60吧……”老板娘從頭到尾一句沒接茬，這價錢倒被她自己給講回去了……真真千金難買心頭好。

說起玩意兒，我也喜歡，但實在不敢供養起所有的喜好，便一早打定主意，出門旅行隻留照片和回憶，也算弱水三千，專取一瓢。比如這對耳環，對我也並不是沒有意義：在蘇蓮托明媚的早晨，小店中一眼相逢，變成一段故事掛在心梢，它便也屬於了我。

多年前在英美煙草做事的時候，我雖不抽煙，卻很喜歡公司旗下一個叫Capri的牌子。所有有關這個名字的貨品，廣告，宣傳物都用一種清涼明淨的藍綠色包裝，精致，優雅。資料上談到Capri是希臘神話中的女妖，在自己的國度中稱王。文中還提到意大利南部的一個島嶼，一種薄荷與檸檬混合的香氣，一種專屬於這個詞匯的顏色…… 所有美好卻抽象的描述，眼下變成一個名字，列在我今 日的行程上：卡碧島（Capri）。

走去輪渡碼頭的青石長梯順城蜿蜒而下，兩邊夾道是青苔濃潤的石壁，說話走路都似有餘音回蕩，很適合一對將別的戀人，晨曦中叮嚀不舍，從小樓送到碼頭的映畫。路上都是奔去輪渡的遊客，船期在即，個個行色匆忙。直到碼頭在望，遠遠看見隊列長蛇，大家竟走出些你爭我搶的味道來。

一個身材臃腫的西洋女人從我身邊疾疾擦過，大概想著超一個算一個，在最後關頭，一下擠到我前麵，排先了一位。誰料這天人滿為患，輪渡很快告罄，剛輪到這婆娘，便擺出“SOLD OUT”的牌子來，我們不禁一樂，琢磨意大利有沒有一句諺語，也叫“人算不如天算”來著？

好在做輪渡生意的公司頗多，很快下一班船就將我們帶去了Capri。昨晚網上做功課，把卡碧島上的行程定為藍洞，纜車，小鎮三步曲。卡碧島是距蘇蓮托30分鍾航程的一個小島，不足10平方公裏的麵積，風景奇麗，以神奇的洞穴，陡峭的懸崖，盛產的檸檬和一個風情別致的小鎮而聞名。古羅馬的奧古斯通大帝當年為Capri的美景所迷，用了數倍於它的城邦土地換取此島，並在島上流連了整整十年，甚至提出要將都城從羅馬遷到此地。

小島的神秘和美麗讓人們相信那裏有女妖停駐，故命名Capri。據說去往Capri的人，都會因女妖的咒語而終生迷失，唯有相戀的情侶，攜手上島，方可用愛情化解咒語，因此，Capri又被意大利人稱為情人的天堂，名曲《重歸蘇蓮托》唱的便是那樣的情景。而現實生活中，美如女妖般的伊麗莎白.泰勒，索菲亞.羅蘭等明星，倒是爭相以擁有Capri島上的一棟別墅為榮。

藍洞正是卡碧島寶藏中最奪目的明珠。在那個因海濤侵蝕而形成的天然洞穴裏，海水折射出據說是世界上最純淨的藍色，並倒映在四麵洞壁上，所以入得洞去，整個世界將溶為一滴極精極粹的湛藍，更無一絲雜色。有人說那便是地中海的心房，等你去刻一個名字，藏在心海的中央……

可惜往往美景如佳人，不易時時見真容。之前就聽說，因為風浪潮汐每日變化萬千的關係，能進入藍洞的機會,每個人隻有1/4。靠近卡碧島時，感覺今天浪比較大，便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果然，轉船去藍洞的地方掛出告示：“風浪關係，藍洞關閉”……我們惴惴的一顆海洋之心啊，嘩啦碎了一地。

至此，藍洞的錯失，成為此行意大利第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遺憾。若有一日，我們真的重返蘇蓮托，那多半也是為藍洞而來吧。

事已至此，趕緊換做PLAN B，我們報名參加了一個小時的環島TOUR。 小艇載我們繞島而行，溶洞，天橋，石門，絕壁，燈塔，別墅……目不暇接地看了一路。在風浪最大的海灣，小艇故意加快速度，讓大家在劇烈的顛簸騰落間，嬉笑尖叫，穿越在飛珠濺玉的巨浪之中……

折回碼頭方向，海麵平靜下來，一些長住島上渡假的人，駕駛著私家小艇，緩緩駛過。艇上往往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大叔，帶著一位天使麵孔魔鬼身材的比基尼美眉……大約什麽阿瑪尼，默克多，包括章子怡那個VIVI就是這樣泡妞的吧。

乘纜車而上，山崖之巔還藏著一個美侖美奐的卡碧小鎮。從鎮上每個角度，俯瞰島景海灣：碧海長空，紅花白帆，皆可入畫。滿目的海水，發散著幽藍的柔光，是女妖的眼睛嗎？正如那句意大利式的浪漫告白：我願此生，在你的眼波裏暢泳。

因島上唯一的種植就是檸檬，所以鎮上賣的皆是甜沁的鮮榨檸檬冰飲，那一口的清洌芳香，再無別處可比。我不是一個愛逛店的人，但卡碧鎮的小店卻著實誘惑了我，每一間小店主題各異，絕不重樣，卻都攜珍藏寶，琳琅洞天。細瞧來，件件都窩心貼肺，值得收藏，可是收藏又能怎樣，帶得走每一樣，也帶不走這座卡碧仙島。

阿瑪菲的人們好以大海和檸檬的藍黃二色，描繪出各色或拙樸或精細的家用瓷器，圖案多以黃檸檬和綠橄欖為主。想來用這樣的餐具盛出的，除了加倍美味的早餐，還有一天明媚的心情吧。

有那麽一陣，在懶洋洋的陽光下，幾個人亂花迷眼地，走散了開來。拾階而上，揀那僻靜小巷而行，我一個人在鎮上人家的村舍間閑走……要麽是綠蘿掩映的一扇雕花鐵門，要麽是越牆而出的一枝嫵媚紫藤，又或者用鮮豔的馬賽克在牆上鑲出一戶人家的姓氏，而端正有禮的名牌下，卻酣睡著一隻肥圓的家貓……總有一幅明信片般的畫麵，讓你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舉起像機。

流連處，卡碧繁花似錦的一日就這樣在腳下溜走了。“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順著教堂下午的鍾聲走過去，一拐彎，卻見我家同學在教堂前倚門打盹，象隻流浪的大狗，眼睫毛在陽光下輕輕顫抖，該是揣著一個好夢。一個人必是在這樣的地方，才可以舒展了雙翅，把今生今世，睡成仙山海外，蝴蝶一夢吧。

船離卡碧島的時候，我回頭望著越來越遠的綠林山崖，想起《海盜孤女》裏的印第安女人，在故事末尾，就是這樣望著她藍色的海豚島，一點點消失在海天盡頭，想起了島上埋葬的寶藏和歲月……我走之後的卡碧島也會這般寥落麽，風浪衝刷的每一個夜晚，藏在藍洞裏的喃喃女妖，隻留待我們下一世的重逢吧。

寫到這裏，夜已深重，找了帕瓦羅蒂的《重歸蘇蓮托》來聽，在這個聲音離世的幾年之後，我卻被他深深打動。找來歌詞，按自己的心意改了幾處字句，輕輕念著……突然明白了女妖的咒語：到過那裏的人，都不能真的離去，縱然天涯海角，或乘歌聲，或循文字……終有一日，會重歸蘇蓮托，重歸她身旁。

“看那大海萬千氣象，勾起人們多少夢想，
正如你那甜蜜的聲音，叫我心馳神往。

滿園檸檬一片金黃，處處飄散沁人芳香，
海妖迷離的歌唱，令人如醉如狂，
我心為愛激蕩，這裏便是人間天堂。

但你說聲“再見”，離我去了遠方，
拋下了愛情的土地，從此離開我身旁。

請別離開啊，莫使我再悲傷，
重歸蘇蓮托，重歸故鄉！
重歸蘇蓮托，重歸我身旁！”

 

沿阿瑪菲繼續前進，山脈象一雙柔荑，探進粼粼海波，我們則翻山越嶺，在她的指間漫遊。黃昏前，來到了海岸山城，波西塔諾（Positano）的身旁。這座完全依山而建的小城，層次分明，結構立體，所有的閣樓民居都浸染在一種蜜桃似的淡彩裏，據說6，7月間，滿城被豔麗的杜鵑花所覆，碧海紅花，成就人間極致的美麗。

阿瑪菲沿岸這樣可愛的小鎮，大約有十來個，我們實難一一詳遊。隻好在海灣公路沿途覓得兩處角度最佳的地方，好好地欣賞她的美貌。夕陽下的波西塔諾象一位輪廓完美的佳人，無論從哪一個角度欣賞，都是一派玲瓏有致的風光。每家每戶的陽台都爬滿了紫藤，果樹上豐實的檸檬和柑橘，道路兩邊則是粉團錦簇的夾竹桃。從那些彩瓷鑲嵌的欄杆望出去，每一眼都是海，都是生命中最好的時光。

不得不提一下，出發前為做功課，學習的唯美電影《托斯卡納的豔陽下》。心灰意冷的黛安蓮恩，正是因為結識了住在波西塔諾的美男子，才重拾起甜美的生活。那些花好月圓的畫麵，全是在這裏取景完成的。聽說小城後麵的高山上，盤山開車一小時的地方，有處小山村，隻兩三戶人家，和一間兼了學校的教堂。對跋涉而至的遠客，村民會奉上用高山獨有的香料烹製的小羊肉和烤魚，當你坐在院子裏享用這一切的時候，籬笆外的葡萄已經沉甸甸地飄來芳香……對於這樣的地方，我的懷念從麵對它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不想走了，怎麽辦？”
“那下一次來，咱哪兒也不去，就住這兒了。”
“下一次是什麽時候？”
“五周年，不行就再攢攢，最多十周年，好吧？”

（以下幾張圖片轉自網絡）

（以上幾張圖片轉自網絡）

夜色再一次籠罩阿瑪菲的時候，我們來到了普羅亞諾（Praiano）附近。詩雲“敲門試問野村家”，當時停車借問找店住的情形，正真如此。第一間相問的酒店，竟然全部用藍白黃三色的陶瓷鑲嵌地板和牆壁，餐廳裏麵亦爬滿了藤蘿花果。為了控製銀流，甚至更為了多欣賞兩家漂亮的旅館，我們且行且停，終於心滿意足在一間“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旅店，並成功地把價錢壓到了2/3的水平。

本地居民多以家族世代經營的小旅館或餐廳為生，往往全家老小七，八口人，守著十來間客房，春去秋至，寒來暑往，不問魏晉。我們住的這一家，建築在一處略凹的懸崖之上，所謂的二樓，三樓，其實是從大堂乘電梯順崖往下的負一樓，負二樓……因為緊貼著石壁，涼台四麵望海，夜色中感覺房間幾乎是懸浮在天上。此時身邊的普羅亞諾和遠處的波西塔諾燈火如螢，在蒼茫的山穀和海灣中，看來就像天上撒落的一捧星子，在夜的懷抱中熠熠生光。

饒是理科如我家同學，也被此情此景陶醉了，指著那一簇燈光抒發到：“你看呀，那象不象……滿滿的一隻……煙灰缸？”
…………

兩間客房略有差別，拋硬幣的時候，好運偏向了大E他們家。在他們的涼台上，還有一隻注滿熱水的巨大圓形浴缸，依偎在熱水裏，望深夜的海灣，山城燈火，滿天星光……這一夜銀漢暗渡，人間天上，自不必表……

稍事休息後，四個人換了拖鞋，“遝遝”地順路走去找吃的。發現旅館邊上便有一家網上推薦過的露天餐廳。七八張桌子皆設在花架之下，隻以燭火照明。身邊便是個短崖，下麵的平台上有一間全用馬賽克鑲嵌的彩色教堂。前麵很開明地，用馬賽克再一鼓作氣鋪了個小小的廣場，討好地豎了籃球架，招引著附近的孩子們，得以在這樣奢侈的海景操場遊戲，玩耍。

鮮美的阿瑪菲海魚盛在鮮豔的鑲花大盤子裏端上桌的時候，教堂的晚鍾正好敲響。想起戴安蓮恩說托斯卡納的鍾聲都與別處不同，不是“鐺鐺鐺”，而是“鐺～鐺～鐺”，不禁心領神會而笑，眼前何嚐不是這樣：迷人的鍾聲，分明是被阿瑪菲的夜色醉倒，而蹣跚了腳步的心跳……

燭光下，我們吃到了此行最美味的一餐海鮮。沒有太多佐料，一點點不知其名的香料和素鹽，就已經把新鮮細嫩的魚肉烘托到最好。再來一杯檸檬吧：幹杯，為阿瑪菲——兩個人的小小天堂。

第五天：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