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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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的香氣

(2013-04-12 11:47:00) 下一個

超市的出口總放著兩盆梔子花,每次站在那裏等車開過來的時候,都要埋下頭去深呼吸幾口,清冽的香氣象一朵漣漪漾開來,每每就成了一個小樂趣。

氣味是長久的回憶。

我重慶家裏,涼台上從前有好幾盆蘇州茉莉,葉小花繁,夏天裏一夜能開好幾十朵。媽媽每天早上采擷下滿滿一大盤,撒上些清水,擺在屋裏,滿室清香。所有夏日往事,便都浸在茉莉的香味裏。

盛夏的果實,回憶裏寂寞的香氣”……閉上眼,似乎就能聞到我家的茉莉。

小時候的校園,四季有著流轉不同的香氣。

還住平房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把牽牛花,金銀花,和一種叫滿天星的小紅花牽搭在院子裏,藤蔓做了簾籠,隔著望去,笑語相聞,卻朦朧了人影。

有個模糊的畫麵,是爸爸下班回來,掀開沉甸甸的,開滿大朵紫紅牽牛花的簾蔓,躬身進來的樣子。但我媽說並沒有見過那樣的情景,可它怎麽分明就在我的記憶裏?牽牛是沒有香味的,那甜膩的香味屬於淡黃不起眼的金銀花。。。。。。它們分別象色彩和音樂,描繪了一幅遙遠的童年。

我還喜歡香樟樹和桉樹清正醒腦的味道。和小同學趴在寅初亭外的石凳上寫作業,把香樟的嫩葉揉碎在手心裏,故園芳草的滋味,青澀難繪,直染得作業本都是黃黃的草汁痕跡。香樟樹杆特別高直,在屋頂上方才打開傘冠,樹葉細小而稠密,隻漏得碎碎一點陽光,斑駁在青苔淺薄的石桌石凳上。

甚至有一種苦檁草,也是我愛著的。我總是站在草叢裏,粗魯地把它們大把揉碎,揮灑向頭頂,在紛紛落下的,細碎的草籽中揚起頭,貪婪地呼吸。那帶點刺激的苦味,象荒野的氣息,滿足了我最初的狂想與叛逆。

夏天酷熱,到晚上嘉陵江兩岸暑氣難當,室內猶如蒸籠。沒有冷氣的年代,全家人唯有在校園散步,權當消暑。爸媽講來講去,都是那幾段陳年往事,但黑暗中,他們的聲音令我心安。

夜幕深沉,彼此麵目難辨,嗅覺倒靈敏起來。最喜小女無賴,我故意閉上眼,兩手拽著爸媽,信由他們帶路前行,然後憑著滿園花香,來辨別方位:七裏香開在民主湖畔,玉簪花長在沿江路旁,含珠的濃鬱,那是到了圖書館,聞到甜沁沁的金銀花,卻是差不多到家了……

睜開眼,仰起頭來,星河川流璀璨。在全家尋找北極星的比賽中,每次都是我贏。漸漸地,便覺得那顆星,是屬於我的,專為指引著我。至今,來到這遙遠北地,夜裏尋著北極星,都有天涯共此時的親近,還是那一顆星,還是這一家人。

那時候,秋天種菊是一件風雅的俗事。有一方小小花園的人家,都把菊圃打理得流光溢彩。菊花在我看來是極豔的,我在小學作文裏,寫下帥旗紅錦旗招展,獅子頭金光燦燦,這樣誇張的語句,和孤標傲世偕誰隱相去甚遠。唯有那香,象是藥香,夜裏散出來,真的是冷清,不帶一點兒的遷就俯迎,跟人並不親近,若一旦愛上,卻又世不可及,千萼百蕊地尋著它,才依。

我一直認為菊花茶有詩意。幾顆幹癟萎黃的茶籽,投入水中,沾著溫暖,就突然綻放成生前的樣子,音容宛在,一段回憶。

開到荼蘼花事了。末了卻還有臘梅。那是最冷的季節了,裹緊了大衣走過,迎麵突然就一陣清香。因為結在冰冷的空氣中,象是濾過了,特別幹淨。 梅花好看,不是掛在枯枝上,也不是供在長頸美人瓶裏,而是歌樂山下來的花農,用草繩綁了它,象家常的柴火,一大捆背在背簍裏,走街串巷而去…… 那香因此下了凡,隨著飄散一路,翻窗越牆,不知被誰家兒女嗅了去,便成了世間的味道。

等到了新年,街頭巷尾倒先開了煙,竟也是香的。尤其過了初五,六以後,鞭炮聲開始零落,隻在午後,或晚飯前,猛然被誰家孩子在牆角點著,砰!地嚇人一跳,卻都不惱。過一會兒,便聞到了淡淡的硫磺味,這味道令人欣喜,覺得真是一年的生計又細細密密地開始了,說不出的踏實,滿意,團圓,和希望。

象盲人一樣捕捉,並珍惜著這些味道,一年一年就這樣流去…… 我的回憶啊,一懷悠悠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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