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 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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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啦,花花!(2007年)

(2013-04-10 11:30:45) 下一個
 親愛的花花,你告訴我,狗也有"頭七"? 今天晚上,你會回來看姐姐嗎聽說重慶下了幾天的雨又出太陽了,學校又要開熱鬧的運動會了,嫩黃的新葉,粉簇簇的櫻花,滿坡淡紫的鳶尾。。。一年中最美最舒服的季節又來了。我好想你啊,好想抱著你慢慢地把我們倆最喜歡的"旅行團"的路線再走一次,享受你帶給我的不可代替的歡喜和樂趣。

 

花花是89年春天裏某一天出生的,0746日晚上8點左右走的,他在這個世界上整整生活了18年,算來,是個126歲的英雄狗狗。從1歲多來到我家,那麽多春暖花開,寒來暑往,爸爸媽媽從中年走進老年,哥哥生了喬喬,我結了婚出了國。。。16年的時光把花花也變成了家庭的一部分,成長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每一次拍全家福,他都在爸媽的懷裏,家人的中央;每一次拜佛祈禱,也包括他的平安和健康。我是愛動物,愛狗,但花花,是我的家人,我愛我家,所以我好愛我的花花。

 

他來之前,我們有過一隻三花母貓:"春兒",養了三年,一個夜晚,門沒關好,她跑了再沒回來。後來每次帶花花去散步,打開門,他那麽興奮,自己咬著軍綠色的繩子滿屋亂蹦亂跳,但就是不會自己跑掉,我就好高興,覺得在花花心中,外麵的地方隻是娛樂而不是自由,他和我們一樣,愛這個安全溫暖的家。春出走後,我也哭了好一陣,我們還學電視裏的辦法,到處張貼"尋貓啟示",穎子說她在她家對麵的防空洞上方看見過她,似乎當了野貓。看來貓還是願意自由。於是我們開始考慮養一隻狗。

 

那時候養狗當寵物是新鮮時髦的事情,我對這個決定相當的擁護,熱心。不久,一隻漂亮的黃狗被帶了回來,我和哥哥都很興奮,但好景不長,狗兒好象跟我們不來電,毫無親近的意思,還把哥哥咬傷了,無奈隻有拿去石橋鋪的貓狗市場賣掉。就在賣黃狗的時候,爸媽偶然看見市場旁邊,有一隻小花狗被人領著散步,白底黃花,耷拉的大耳朵卷起象""一樣的花朵尾巴,清亮的眼神黑圓的鼻頭親善的麵容,特別漂亮招人喜歡。當晚,原本決定不再養狗的爸媽突然又想念起市場上那些可愛的小狗們來,說是有空再去看看,隻看不買,切勿衝動。但這樣的決心對於已經被狗狗撩弄得愛心膨漲的爸媽來說,實在太難奏效了。再到石橋鋪,未走近,遠遠就又看見了上次那隻漂亮的花狗,被主人領著,正在街邊翹著腿兒尿尿呢。這個時候,天上一定有個神仙啊天使啊輕輕指揮了一下,爸爸媽媽就走了上去。媽媽竟然開口就問人家賣不賣,那女人就點了頭,這樣看來,她不是那麽喜歡狗狗的。最後付了200元,在那個時候,實在不便宜啊。

 

花花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過後的時光,我趴在三樓的涼台上,看見爸爸媽媽滿臉歡喜地走過來,爸爸手裏有一隻灰色的旅行袋,我心裏已經有數了。一進屋,爸爸把旅行袋放在地上,一隻黃白花色,絨毛蓬鬆的乖乖就輕巧地鑽了出來。我的花花啊,他第一眼望見我,就那麽快活地笑著,興奮地周圍打量著家裏的擺設。我們興致勃勃地想給他張羅一個有品味的名字,但很快就放棄了,在前任主人那裏,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一個最中國最吉祥最嬌憨的名字,"花花",而且聰明的小東西顯然已經把這個名字記牢了,叫別的他都不理睬呢。那麽就花花吧,到現在,我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可愛最甜美的字眼。

 

很快,帶花花散步就成了每天的家務。爸爸承擔了差不多全部照顧他的工作,他也很快認定了誰是主人中的主人。但就散步來講,花花一定是最喜歡我來帶他,我們把這叫做"旅行團",差不多是一條固定的路線。由新華村出發,會經過狗狗們的社交中心大草坪,文字齋外的花園,對麵的石凳子區,寅初亭,民主湖。。。最遠的時候,我們會繞到風雨球場後校門,甚至一口氣衝上鬆林坡。但這些景點當中,我們最喜歡的是行政大樓前麵的花園,我叫那裏"花花樂園"。春天那裏有燦漫的櫻花,俗豔的山茶,紫藤,晚些時候,就變成了搖曳多姿的紅色虞美人。更主要的是,那裏總是靜悄悄的,沒什麽人,我可以解開他脖子上的繩索,讓他自由自在地跑圈圈,和我捉迷藏。我藏起來的時候,他好象並不驚慌,隻是豎起脖子周圍打量,然後用鼻子捕捉著我的氣味,跟著準確地搜索過來。我就繞著花壇跑,就是不讓他看見我,聰明的花花追兩個圈之後就會一蹬地躍上花壇,一下竄到我麵前,得意又快活地嗬著氣,伸出長長的粉紅的舌頭。我們偶爾也去七大樓背後的高台上,緊挨站著,俯視下麵的沿江馬路,還有浩蕩而去的嘉陵江和對岸的農田人家。那個時候,天氣暖和,微風拂麵,掠過我們心裏仿佛甜蜜又淡淡惆悵的是什麽呢? 就在那兒,沿江馬路欄杆外側,懸崖邊上,望得見的地方,大樹之間有那麽幾米的平方,而此時此刻,我的心肝,在離我千裏之外的地球那邊,靜靜地躺在那一小塊土地下方,我們無數次散步經過的地方。

 

暑假學生們一散而空,頓時安靜的校園更是我們娛樂的天堂。四下蟬鳴,草木蔥蘢。坐在黃角樹和香樟的濃蔭下,夏天褪去了石凳的冰涼,陽光穿過繁茂的枝葉,斑駁在深褐色的土地上。苦檁子,官司草,金盞菊。。。到處撒滿落落野花。我象個媽媽一樣,表情慈祥地坐在石凳上,樂滋滋地看著我的花花生氣勃勃地玩耍,幻想我們就是"芬和威伯"。他不知疲倦地跑著圓圈,扭擺著胖乎乎的腰和屁股,一下衝出好遠,我叫他一聲,他又立刻轉身飛奔回來。當他奔向我,全身金黃的或雪白的長毛風中飄擺,兩條小腿有力地蹬地,象馬兒似的。如今我想到,怎麽大聲呼喊,也再不能看見花花那樣神氣的朝我奔來了,無論身在何處,立即就熱淚盈眶。記得一篇叫<賓果>的小說中說,狗兒的社交常常是通過嗅聞互相留下的氣味來完成的,所以花花總是興奮地大聲"呼嗤"著,仔細地嗅過每一塊石頭,每一片樹根,象個偵探的模樣。等貓狗界的新聞八卦都打聽清楚了,他便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翹起一條後腿,矯健地尿起來。大概是我喜歡狗到有點變態吧,我最樂意看他們拉大便的樣子,有點害怕,有點害羞,萎縮地蜷起身子,表情既享受又茫然,有時五官還會皺起來,可愛之極。一旦完成,就野蠻地把附近的泥土連草皮刨得滿天飛沙走石的。溺愛狗的我,雖然講環保,但是從來也不舍得責怪他。。。所有這些鏡頭,此刻湧現眼前,證明著一條小狗今生擁有過的世界的美好,生命的樂趣。

 

曾經有幾次,我帶他去沙坪壩逛街,見大世麵。甚至在晚自習前,把他領進了南開高中的教室,但顯然花花對人潮洶湧車水馬龍的街道感到局促害怕,隻一味貼著我走,緊盯著地下,連四處嗅嗅的興趣也沒有。而隻要一回到重大的校園,便眉開眼笑如魚得水了。和花花散步,在那個時候我的心裏,也有些虛榮的意味,對寵物狗的稀罕,常常能把路人的注意力捎帶引向我這個狗主人,幾句羨慕的話就能讓我得意洋洋,那感覺大概跟抱著漂亮娃娃的年青媽媽差不多吧。就這樣走啊走啊,好幾年的時光就眨眼不見了。記得有一年初夏,我換上紅色連衣裙,披著一頭長發,牽著花花在校園搶劫回頭率,路上不斷有熱情洋溢的男同學走過來逗花花,旁邊的人就會起哄"你這是喜歡狗呢,還是看上人了?"我在喜孜孜地感受自己成長的時候,沒覺察我的花花卻一天天開始老了。

 

前天,我把所有花花的照片從頭開始溫習了一遍。他第一次出現在家庭相冊中,已經是92年初的冬天,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兩天,冬不見雪的重慶竟然下了一場薄薄的雪,我和同學當天下午集體逃課去歌樂山看雪,那是多麽熱鬧多麽開心的一天,路上代祺摔傷了,周曉背她回去,在山頂我碰見過去的同桌廖薇,那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下山路上見到小學喜歡的鄰校男生心猿意馬,天黑了大家襲擊老芊家,她家的紅芍稀飯吃個飽,勾肩搭背和譚譚在烈士墓街上高唱"深深深",最後擠上回重大的中巴,又遇上同是賞雪歸來被男同學前呼後擁的穎子。。。到第二天上午,雪還沒全化,爸爸就決定到外麵給我和媽媽拍照。我們帶上了花花。年青的花花真是上鏡,毛色鮮豔表情活潑。那個時候,他眼睛周圍的毛是金黃色的,而到了我從廣州回家探親拍的全家福時,他的臉毛開始明顯變淡,直至最後,整張臉變成了白色,褐色的眼睛卻因而顯得更加靈動有情。

 

狗狗,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動物,他的眼神,純真友愛,凝望著你,有時是沒遮攔的快活興奮,有時是愁緒和憂傷,每一樣都讓人疼愛,心底彌漫起人和人之間不可能產生的一種溫柔依賴,無言忠誠。從前住3樓的時候,每次出門,他都會把那毛茸茸的頭從涼台的欄杆中探出來,不舍地望著我們離去。每次走到新華村口拐彎處,我都忍不住回頭,望著那顆小小的頭顱擺擺手,仿佛他能明白其中含義。而次次上街,隻要天色轉暗,最疼愛他的爸爸就會心急火燎地往回趕,因為花花怕黑怕孤獨,如果天黑家裏沒有人,他就會汪汪大叫,到聲嘶力竭,主人回來為止。我猜他一定以為我們是聽見了他的叫聲才從遠處趕回來的,所以把對主人的思念和盼望全部化成了一聲一聲的喊叫。越是接近,步伐越快,他大概也嗅到了我們的氣味,叫聲越來越大,這個時候,爸爸就會嫌我們走得慢,自己三步並兩步先跑回去安慰他了。一進門,大家就會陷入他無休止的狂熱襲擊中,親這個舔那個,不亦樂乎。熱烈的歡迎儀式一般要進行10幾分鍾,最後以他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盡氣喘籲籲而告終。花花每天都要出門散步,在重慶火熱的夏天,40幾度的高溫,爸爸也要帶他下樓,麵對曬得火熱的水泥地,他總是聰明地用前腳先探探,然後飛快地縮回,找陰涼的泥巴地繞道而行。每天差不多時候,他就會蹲在掛軍綠色狗繩的地方,盯著那條心愛的狗繩,"嗚嗚"地乞求著,直至惱羞成怒地變成"汪汪"的大叫。沒有這條繩子,就等於沒有主人的許可,就算敞開大門,他也不願意跨出一步。

 

花花實在被我們寵壞了,劣跡數不勝數。出門散步,總是他拽著我們,拚命地狂奔亂跑,一點也不斯文,有次硬是把我從行政大樓高高的台階上拖得連滾帶爬摔了下來,受了傷不說,一條嶄新的牛仔褲膝蓋破個大洞,氣死我了!見到點好吃的,可以不歇氣地大喊大叫幾十分鍾,到滿意為止,這些年來,家裏就沒享受過一頓安靜的會餐,全被他攪得雞飛狗跳。他還很自私,每天一定不停討要桌上的飯菜,直到大家吃完收拾碗筷了,才又急忙去狼吞虎咽自己盤子裏的那一份。偶爾得到一根美味的骨頭,更是東藏西藏,生怕被人分了去,最後居然選中了爸爸的枕頭,當爸爸從床頭意外地掏出一根髒兮兮的桐子骨時,大家真是笑翻了。更頭疼的是,他對來訪的每一位客人,都滿懷敵意,逮到機會就會惡狠狠的攻擊,朋友親戚,傷人無數,弄到幾次要送人去醫院打預防針,最糟糕的一次,還要縫針修複傷口。很多人都說,這樣凶的狗,應該人道毀滅,我們哪裏舍得,隻好在有人來的時候,把它關禁閉。那憤怒的抗議聲叫每個人心煩意亂,我卻偏袒地覺得這大概是花花看家護院的本能,是他對家園義勇忠誠的笨拙表達。為防萬一,我們送他去防疫站打了預防針,還拿到一個小紅本本的證件,上麵端正地寫著:姓名,x花;性別,男;毛色,黃白花。。。直讓我樂了好一陣呢。重慶的冬天,陰冷潮濕,是狗狗最難熬的季節,爸媽總是溺愛地讓他上床,舒舒服服地蜷縮在大人膝蓋彎的地方,胖呼呼的他壓在被子上重重的,媽媽總抱怨連翻身都困難,而且打攪了他的美夢,他還會不客氣地發出"五五。。。"的抗議聲。而我呢,不管怎麽討好,都隻能得到十來分鍾的敷衍,最後他還是會選擇回到他最正宗的主人,我爸媽身邊睡覺。為此,冬天的早上,大家留戀暖和的被窩,不想起床,四個人還曾經饒有興趣地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用各種方式引誘,看他最後會奔向誰。可是每次比賽的結果,都是爸爸一出聲,花花就會義無反顧地衝進他的懷抱,歡喜地親吻他。這個時候的爸爸,又安慰又得意,起床以後必定會大大獎賞他的寶貝兒。而如果誰是最後一個還賴在床上的懶蟲,花花就會輕輕地走向他,一動不動耐心地等著,神情中有點疼愛也有點擔心,等那個裝睡著的家夥哪怕隻是抖動一下睫毛,或者憋不住露出一個微笑,花花就如釋重負地衝上去又舔又刨,直到看見你健健康康地乖乖起床為止。有花花的每一個早上,都是喜氣洋洋的開始。

 

花花的一生很平靜,這也是他長壽的原因。這漫長的平靜生涯中,他曾經擁有過兩次愛情和一段友誼。首先是附近工地上民工養的一隻年青的黃狗"童童",和他一見如故,每天出門散步都看見黃狗童童早已候在村口,然後就歡天喜地地撲上來,跟他在石頭房子二教樓周圍瘋跑嬉戲好一陣,最後使大力氣才能勉強拉開。可惜不知什麽時候,就不見了這個朋友,打聽之下,說是亂吃了東西,小命嗚呼了。之後,附近一個專門為新華村家屬樓打些零工的農村老頭,養了一隻白毛哈巴母狗,名字竟然也叫小花,因為是放養,很容易便和散步路過的花花相好上了。爸爸同情花花長期光棍,便睜隻眼閉隻眼,任他把小花姑娘引誘回家,還拿出花花的好飯菜款待,笨笨的花姑娘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失了身。等小倆口親熱夠了,送小花回娘家之前,爸爸還特意煮了兩個雞蛋,用牛奶拌了給她補身體,可憐的窮小花,大概這輩子也沒吃過那麽好的東西呢!也是好花不常開,沒多久,小花也不見了,等遇見老頭再問,隻說她早死了,什麽原因也不明白。最後一次豔遇,是看自行車的人家養了一隻母狗,大概是為了掙錢,一年四季,任何時候都看見那母狗大著肚子在懷仔。母狗懶懶的,一天到晚就是躺在門口的水泥地上曬太陽打盹兒,對人對狗都沒興趣。大概是模樣酷似先前的小花,勾引了他的舊情,每次路過那家,花花就故意東嗅西聞,沒完沒了地作勢大便小便,目的不過是想停下多瞧一會兒意中人。對此動向,母狗的主人非常警惕,生怕她懷上花花這樣混血狗的後代,耽誤時間又不能賣錢。無奈花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知怎麽的,就被他抓住了機會,背過雙方家長,終於圓了房。母狗懷了孕,那家人氣急敗壞,一口咬定是花花作孽,據說還慘無人道地一腳把花花的孩子踹掉了。打那以後,母狗顯得更加了無生趣,病奄奄地耷拉著眼一動不動,任憑多情的花花路過時怎麽溫柔或急切地呼喚,都無動於衷了。隨著自行車漸漸被代替,那家人也無聲無息地從校園消失了。花花的感情生活最終以襄王有意,神女無心而告終。。。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從前好色得連桌子腿都抱著不肯放過的花花,如今見到母狗,也隻是有心無力地哼一聲而已了----毫無疑問,他是老了。

 

都說狗兒吃狗糧比吃人食健康,而花花一輩子吃的都是和我們一樣的飯菜,口味也漸漸變得和我家一樣了,一定要爸爸親手做的味道又重又辣的,他才吃得香甜。我們也謹記著狗不要洗太多澡,避免感冒,隻是每次用毛巾和熱水擦身,清洗完畢,他總是一絲不苟地在空間有限的屋子裏跑上十來分鍾,把身上的水跡風幹。偶爾天氣好,徹底洗澡吹幹後,他更是成了一團雲朵,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漂亮,他總是竄到大人的麵前撒嬌,要和我們玩他喜歡的追逐遊戲。就這樣精心的照料,花花還是無數次地染上病毒,拉肚子拉血,發燒嘔吐,甚至抽搐。。。好幾次,我們以為他不行了,但花花總是用他堅韌不拔的生命力,用他對家人的依戀一點點從鬼門關又爬了回來,令人欽佩啊。但每一次的病患,都在他身上或多或少留下了後遺症,剝奪著他作為一隻健康狗狗的生活樂趣。 

 

小時候看<海島孤女>,最後女孩長成了女人,終於離開了孤島,當熟悉的一切在海濤中越來越遠,她想起了埋在山坡上的"龍土",那隻曾經相依為命的狗兒。這些情節還記憶猶新,轉眼我也到了離家遠走的年齡。從最初南下廣州,轉戰深圳,到最後遠赴北美,移民加拿大。。。每一次收拾行囊,趕往機場,出門之前,最後一件事,一定是俯身摸摸花花的頭,在額頭中央的地方,重重地親吻他,跟他說,好好守護我們的家,聽爸爸媽媽的話,一定要健健康康等姐姐回來看你。有靈性的花花一見到大旅行箱,就會傷感地發出"嗚嗚"的聲音,表示他的不舍和無奈。走到村口拐彎,再回頭,總能看見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奮力地伸出來,神情孤獨地看著我,頭上的毛在空氣中不知道是風還是傷心地微微顫動。。。這幅圖畫在很長一段時間當中,成了我和我家告別的標誌,象一個鄉愁無限的符號,鑲嵌在心最柔軟也最溫暖的地方。與之相對的,每一次日盼夜盼的回來了,那遠遠憑氣味就能相認的歡迎的叫聲,親昵無間的邊聞邊舔,那一團暖暖的肉肉的茸茸的滿懷擁抱的感覺,甚至那股我特別享受的花花獨有的臭味道,都真真實實地告訴我:終於到家了!無論是遠行歸來,還是出門前夜,我躺在床上,隻要悄悄用指甲輕抓床單,發出那麽一點點的聲音,花花就會倍有默契地從客廳飛奔進來,一竄到我枕頭邊,打個圈乖乖地躺下,蹭著我的下巴,安安靜靜地享受我一遍又一遍地抓撓他最舒服的地方,和他講我們之間那一堆家常話。夜裏,涼台上的米蘭或茉莉露水中盛放,香味溢滿小小的房間,聽著花花深深的呼吸,感受著這普通的房子帶給我們的同樣的安慰和滿足。這個屋簷下,我們彼此都是對方的家。

 

但是每一次打電話回家,爸媽都會順帶報告一些花花衰老的跡象,我在電話裏喊他,在MSN上喊他,用他最熟悉的那種呼喚的口氣,我能看見鏡頭中的花花緊張地豎起脖子,四周張望,全身的毛都微微打顫,顯然,他一天也沒有忘記我。誰也沒有料到花花會活這麽長,照顧他的任務因為他的衰老變得越來越繁重,我們常常帶著玩笑的口氣輕鬆地談論他的身後事,推測他的壽命,爸爸甚至一邊給他做飯,一邊歎到:"蒼天啊,花花何時才升天啊?"逗得大家笑個不停,花花也會不明裏究地跟著"嗬嗬"喘氣,露出開心的模樣。就在我出國後不久,一次媽媽在擦茶幾玻璃的時候,大片的玻璃竟然滑了出去,花花正站在旁邊的沙發上,嚇得叫了一聲,跑了開去。等媽媽把打碎的茶杯收拾完畢,突然看見地下有一串血跡,可憐的花花正蹲在客廳角落裏輕輕舔著自己的一條後腿,他受傷了。趕忙送去後校門口的寵物醫院,醫生說是腿筋斷了,而且因為筋的彈性,已經縮進了皮肉裏麵,扯也扯不出來,就算縫合接好,將來也會殘廢,不能再正常行走和跑跳,或者,醫生頓了一下,這麽大年紀,要不打一針,安樂死算了。第一次聽到這三個字,爸爸媽媽馬上就一口否決,讓乖乖受了傷,他們本來就已經又愧疚又心疼,怎麽舍得讓他再失去生命的權力呢?

 

等我回來看見受傷的花花,已經是半年多以後了,堅強的花花自己學會了一種特別的走路方式,一拖一拐,看上去十分可憐,而且小腿後半截著地的地方已經在這段時間當中磨出了一個氣囊一樣淺褐色的肉墊,可以想象康複到今天,他忍受了多麽大的疼痛苦楚,但乖乖仰起頭望著我們的眼神,依舊是那麽依賴充滿了疼愛,沒有半點的埋怨。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靜靜地等待那一天那一刻的來臨,不管嘴巴上說什麽,在大家心裏,花花有多麽依戀主人,我們就有多麽舍不得他。花花的毛色越來越淺,和先前的照片相比,就象被時間褪了色一樣,那種亮澤蓬鬆的感覺也沒有了,幹澀澀的。因為一條後腿斷掉,拖在地上,他不得不變成一種古怪的行走姿勢,加上風濕,和病毒感染後遺留的偏癱,慢慢的,他的兩條前腿變形彎曲得厲害,其中一條完全90度地扭了過來,另一條後腿則因為疼痛,不能受力著地,看上去,四條腿都不在同一平麵上,各自難看地扭拐著。每次帶他出去尿尿,我有意地讓他盡量走走,保持起碼的行動能力,也享受一下與土地,花草,和各種他鍾愛的氣味接觸的感覺。而路過的人,都紛紛歎息,好可憐的狗啊,腿斷了,象在地上爬一樣。。。我想起從前大家都誇讚他漂亮的時候,真怕我的乖乖會聽懂難過呢。花花在他的被窩裏睡覺之前,總習慣原地打幾個圈,把棉被踩實,同時也把自己蜷成一個圓圈躺下來,以便保暖,這是他睡大覺的標準姿勢,而後來,因為腿腳的殘疾,他轉得暈頭轉向也擺不成自己滿意的姿勢,勉強躺下,有時也會因為壓著舊傷處,疼的""的一聲站起來。起床就更困難了,常常要努力67分鍾,才能使勁撐起麻木的身軀,有時剛剛站起來,又因為腿腳無力,一下跌倒癱坐在被子上。我們跟著發現,花花最厲害的嗅覺和聽覺已經從衰退繼而喪失了,因為白內障,視力也大大下降,隻有一些模糊的感覺,以往我們剛走到新華村口,他就能預報家人的返來,現在開了門,叫他也不應,直到換好鞋,到窩邊把他拍醒,他才知道主人回來了。還有幾次回家,爸媽進門後發現他晃晃悠悠地麵對牆壁站著發呆,背後叫他也毫無反應,象是陷入了迷思。雖然花花早已經不能再起到守夜保安的作用,但誰還會為這個責怪他呢?有段時間,大概是糖尿病的關係,他吃得很多,喝得很多,卻越來越瘦,從前13斤的圓滾滾的身子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臉也尖了,身上冒出越來越多的腫塊和硬結,擦洗的時候,碰到就會"奧奧"喊痛,甚至不禮貌的對爸爸呲開牙齒。到最後一段時間,甚至還把爸爸咬出了血,事後他會特別後悔心疼地舔主人的手,表達著百般的歉意。但這讓我們多了一層的擔心,如果換了他人照顧,不知道繞開他身上的疼處,被他咬傷,誰會象我們這樣寬容諒解他呢,會不會懲罰責打他的老弱之軀呢? 以前能一口氣跑上6樓的花花,現在連一層樓也上不了,從起先勉強吃力地上一兩級台階,到後來隻要看見台階就會停下來望著主人,等你抱他,如果硬要他試試,也隻會跌得四腳朝天,疼痛不堪。對爸爸精心拌製的美食,雞蛋牛奶小排骨,換著心思買來的點心,花花也慢慢都失去了口味和興趣,就算吃下去,也總是全部吐出來,還常常吐到一灘黃水為止,隻靠一點點的食物維持著生命。他不再有力氣翹起後腿尿尿,隻是翹著屁股,拉出一些滿是泡沫的尿液,甚至有時身子一軟,一下坐在自己的屎尿上,弄得汙穢不堪。因為他越來越管不住自己的大小便,又常常嘔吐,爸媽不得不把他在家裏活動的範圍縮小到廚房和廁所,客廳一小塊,而事實上,後期他幾乎整日躺在窩裏昏睡,拒絕起來,大概隻有睡覺才能讓他暫時擺脫一身的病痛,得到暫時的輕鬆,即使在睡夢中,花花也會不停地抽搐,露出難受害怕的樣子,讓人心酸不已。由於牙疼,他經常扭動自己的嘴巴,時不時還會吐出一顆斷掉的壞牙,從前襲擊客人的一排尖利的牙齒,現在差不多掉光了去。一天一次的尿尿加到了一天三次,而且連平地也行走吃力了,每拉一次,就盼望大人把他抱到下一處去。在主人的懷裏散步,他從最初的掙紮下地,到放棄努力,到根本連出門都毫無興趣了。最難過的是,在外麵偶爾遇見其他的狗兒,那些照例跑來親昵打招呼的同類,一旦靠近,似乎就感覺到了他身上垂垂老矣的衰敗之氣,掉頭就嫌棄地離去,剩下孤獨的花花無奈地望著別人與自己不再相關的遊戲。這時候,我就輕輕抱著我的寶貝,說姐姐愛他,他是我們家最乖最漂亮的寶貝兒,不知道他能否覺得安慰呢?

 

上一次爸媽來探親半年,花花送去哥哥家,他惶恐不安地開始絕食,直到哥哥再三安慰,又讓他在電話中聽到我們呼喚他的名字,明白自己並沒有被拋棄,才又開始吃喝。爸媽幾乎每天都在掛念他,一旦回國,連家門都沒進,就直接從火車站坐車去南坪接他回家。久別重逢的花花用一種極樂的狀態撲向主人,又親又咬,回重大的路上一直賴在爸爸身上,一刻也再不願離開。我常常祈禱花花可以在夢中安穩過世,不受痛苦和分離的折磨。可是我又對有朝一日起來,看見他在窩裏僵硬的身體感覺害怕。而那最後的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叫我加倍難過的是,他離開的方式竟然是之前我們最難接受的"安樂",我現在也不想敲打出那個字眼來。我想所有的狗主人都希望能陪伴自己的乖狗最後的時光,給他安慰,鼓勵他麵對生命的結局,和更舒服更完美的另一世界。很長的時間裏,爸爸媽媽也是這麽想的,因為年老的花花無法旅行,所以來加拿大的計劃延遲了多次,如果托給哥哥家照顧,又如何能放心? 沒人知道花花在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下還能熬多久,但拖了又拖的探親簽證還是辦了下來,機票到了,日期定了,哥哥家一口答應接著照顧花花,善待於他,我都甚至產生了明年回國,還能再見他一次的幻想。可是日子越來越近,我和爸媽,這世界上最關心他的三個人,卻不由得站在花花的立場,再次認真地討論起來。哥哥工作繁忙,連他兒子也難得照顧上,何況花花? 他家姨媽照顧全家已經夠忙了,還能對一隻病入膏肓,渾身都臭氣哄哄的老狗做多少呢?他們會象爸爸一樣抱上抱下6層樓來回三次,清洗三次嗎?花花被狗繩勒著拖著在樓梯上爬行的樣子讓我不寒而栗啊。萬一他發脾氣,咬了我那愛惹他生氣的寶貝小侄兒,等待他的命運又是什麽呢?如果搬去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住,身邊沒有了最親的主人和熟悉的氣味,他又會絕食抗議嗎?他會不會以為我們嫌棄他,把他賣掉了?更有可能的是,嫂嫂愛清潔不喜歡狗,從來和家人寸步不離的花花會被安排留在這屋子裏,當然會有人每天來照顧他一次,可是漫長的日子,一個人孤苦伶仃麵對空空的屋子,望眼欲穿無望地期待主人歸來,不明裏究地猜測,害怕,病痛,孤獨,絕望?一想到這些,我就心如刀割。今年夏天的高溫據說會趕超去年的記錄,沒有冷氣,沒有爸爸象以往夏天一樣定期剪剃他全身的長毛,甚至在哥哥家忙於裝修搬家的時候,如果忽視一兩天不過來喂食加水,那花花真是要死了臭了,才會被人發現。。。然後找個垃圾堆扔掉??!! 可是除了共同生活十六,七年的主人,誰又會精心照料一隻瀕死老狗的最後時光呢?就算有,什麽樣的照料能代替爸爸媽媽在旁,帶給他的安全感呢? 我們可以輕易地把花花托付給哥哥家,但是將來有一天,想起這些悲涼的情景,我是永遠不能安寧的。象是一種默契,我們不約而同地考慮起了最後一條我曾經十分抗拒,甚至感覺憤怒的路。狗狗不能為自己選擇,我們必須要為他做最合理的決定,而此時,我們實在已經別無選擇了。

 

連續幾天,我一邊痛哭一邊仔細地看網上所有關於寵物"安樂"的文章,那些文字確實一再肯定了我的打算也安慰了心裏深刻的負疚感。不錯,作為一隻狗,他的生命中快樂的部分,享受的部分,有價值的部分,都已經過去了,而且他已經享受了比其他狗狗多一倍的壽命,也多一倍的幸福時光,而現在前麵等待他的,是一天更甚一天的疼痛,難受,恐懼無助。他的生活已經找不出什麽快樂的成分了,剩下隻是一個""字,更有甚者,如果連親人的陪伴也失去了,要他在巨大的不安和等待中單獨麵對死亡,實在是沒有必要的殘忍。。。


去年冬天,和花花最後一次相聚一起,他又病了,而且病勢洶湧,站立都十分困難,左右打晃。由於他上吐下泄,夜裏爸爸媽媽隻能用凳子把通向臥室的門分別堵上,他東倒西歪蹭到我房間的門口,用盡力氣想把障礙推開。我悄悄下床,移開了凳子,向他伸出手,他輕輕地舔了我的手,靜靜地看著我,我突然想起
"賓果"中毒後跑回主人門口,期盼得救的樣子。我難過極了,找出一粒消炎藥,用開水化開用手指磨成藥漿,把他抱在懷裏,用勺子撬開嘴巴嚐試著灌進去,花花一邊甩頭掙紮,一邊又出於求生的本能,努力地咽下苦澀的藥水。然後我送他躺回窩裏,撫摸了一陣才離開。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起床一看,我的寶貝兒已經在廚房吃東西了,那種起死回生的喜悅至今難忘。而此時,我不禁懷疑,當時我是不是不該強留他,是不是老天爺早就要催他上路了,正是我們一次又一次地苦苦挽留,才讓他不舍離去,托著病痛之軀,苦熬至今? 如果以前是我太過勉強,才不得不麵對今天殘酷的決定,那麽是不是今天一旦猶豫,又會讓花花承受更大的苦難呢?我淚水滂沱地望著電腦桌麵上花花的照片,那可愛的臉龐,下定了決心,親愛的狗狗,因為愛你,所以我們要為你做完最後一件事,我們要陪伴你度過最後也最艱難的一分鍾。

 

前思後想,爸媽最後選擇了四月六日,黃曆上說這一天適宜出葬,在中國,這是清明時節紛紛雨季,在這邊,則是耶穌複活的節日。剛剛計劃好,爸媽出門竟然遇見了很久不見的小花的主人,那個打零工的老頭。給了20元,他很賣力地幫忙挖了一個一米近半的深坑,就在新華村口,沿江路邊上,麵對著浩蕩而去的嘉陵江和對岸農田人家的地方。最後的幾天,爸媽抱著花花又走了走校園裏他最喜歡的幾個地方。輕輕放他在地上,花花嗅著泥土的芬芳,沐浴著和煦的陽光,在四月初春的微風中眯起了眼睛,很安靜,象在回憶,象在思考。。。校園裏,家裏,我們都拍下花花最後的身影。臨行前夜,爸媽加倍的疼愛,安慰和叮囑,仿佛讓他一下明白了將要發生的分離。臨睡前,他突然一反常態,拖著腿走到爸爸腳邊,貼著蹲下在他兩腿之間,輕輕地蹭著他,留戀不已。一篇文章上說,如果真的還是猶豫不決,不如和你的寵物單獨呆上一會兒,把麵對的情況講給他聽,多年生活在一起的主人和寵物之間,確實有某種默契的存在,注視他的眼神,那裏會有他自己的決定和對主人的答複。我不知道類似的情景那一晚,是否也發生過,但我想,懂事的花花最後時刻表現出的安寧和順從,一定給了他悲傷的主人莫大的安慰。

 

第二天,他反常地吃了很多東西,雖然中間吐了一次,但象是對爸媽的領情又象是告別這世界上他喜歡的美味,他吃了又吃,嚐遍了堆在他麵前的幾乎是他所有鍾愛的食物。無數次在我回望中從涼台探出的毛茸茸的的小腦袋啊,不知道走出家門的時候,有沒有也再三回望這個庇護疼愛了他十六年的地方呢?然後軟弱地依偎在爸媽懷中,最後一次走過暮色中的校園,嗅到晚風中新芽和初蕾的味道,有沒有那麽一刹那想起和他一起走"旅行團"的姐姐呢?

 

過程和先前向獸醫谘詢時描述的一樣順利,因為有爸媽在旁,他並不害怕,還用力嗅著治療台上其他貓狗留下的氣味,根據家長的請求,醫生隻捆綁了他疼痛得不太厲害的兩條腿,媽媽說,這時他緊張了起來,開始掙紮,爸媽不停撫摸著他的脖子,和他講話安慰他,而自己都已經熱淚滾滾而下。隻一會兒,花花在安撫下平靜了下來,好象明白一切,他最後一次扭過頭,艱難地一下一下地輕舔著爸爸的手,呼吸著主人的氣味,象是也溫柔地安慰著爸爸媽媽。

 

針管拿來的時候,爸媽已經泣不成聲了,醫生叫他們背過身去,注射的過程中,花花因為最初尋找血管時的疼痛,輕輕地叫喚了幾聲,然後身體放鬆,不再呻吟。大約兩分鍾後,醫生告訴一邊抱頭痛哭的爸媽"可以了"。再看花花,已經安祥地閉著眼睛,陷入了最深最長的沉睡之中。回來的路上,已經天黑了,主人淚如泉湧,事後爸媽說那種傷心比當初奶奶或大姨媽去世的時候更加撕心裂肺,我完全明白,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象花花那樣無條件地信任無條件的忠誠,溫順地接受包括死亡在內的一切安排,並給你全心全意的友愛,陪伴和等待。

 

小花的主人,居然還守在那個挖好的深坑旁邊,也是緣分吧,他不知算不算花花的親戚老丈呢?先是放下花花的被窩,然後用爸爸媽媽貼身的有他們氣味的舊睡衣包裹住已經變硬的身體,麵朝我們家的方向,照他平時睡覺的樣子蜷成一個圓圈,好好躺下,吃飯喝水的小盆,軍綠色磨損得幾次斷掉又重新接好的狗繩依次放在他的身邊。最後撫摸一次瘦弱的小臉,爸媽親手給他蓋上了溫暖濕潤的泥土。花花,我們的寶貝兒,好好休息吧,在那沒有病痛的舒舒服服的黑暗深處。

 

傷心的爸媽一夜沒睡好,嘴上起了一串泡。第二天匆匆吃過早餐,第一件事就是不約而同出門去看望花花,一天當中,他們忍不住去了三次,後來的一周內,每天都會去花花身邊站一會兒,囑咐兩句。我知道深深的失落和哀傷會慢慢被一種溫柔的思念和慰藉所代替。因為先前,我們原本商量在21日送走花花,所以在事後,我出差從紐約回來,爸媽才在MSN上告訴我花花離開的事情。。。但在這以前,我已經知道了,是你告訴姐姐的,對吧,花花?

 

多倫多時間,46日上午,8點左右,我乘車正去往彩虹橋的邊境。忙完手頭的事,突然覺得犯困,一個多星期來,因為對你的決定,我沒完沒了地哭了又哭,已經非常疲乏了。那是個溫暖的早上,汽車奔馳在QEW的高速公路上,一個小小的顛簸,昏昏欲睡的我突然醒來,前方一束陽光突然穿透雲層,照耀在我的臉上,那一團明亮又熱暖的光芒,讓我若有所悟: 是花花走了嗎? 是你在離開的路上回頭看了姐姐一眼吧?就象姐姐每一次和你告別時候朝你毛茸茸的小腦袋凝望一樣? 當時,眼淚又一次湧了出來。。。親愛的花花,懂事的花花,我知道,我都收到了。

 

回來以後,消息證實,我徹夜地想念你,每次想到這個世界上沒有我的花花了,無論我怎麽呼喚,都再也看不見你象一朵雲彩一樣朝我跑來了,心裏就一絞一絞地抽痛。當晚,我就夢見你,其實並不是真的夢見你,我是夢見我帶著你參加一個寵物攀登的比賽,好不容易爬到最高,回頭卻怎麽也找不著你。。。你看,姐姐在夢裏也失去了你。

 

這些天,我特意找了本<心靈雞湯>來看,記下了其中一句話:"每一次失去都是一次小型的死亡,而無數次小型的死亡都是在為最後真正的那一次做心靈上的全副準備"。也要謝謝你呢,花花,你用你頑強的耐力,用你麵對最後結局的寬容和順從,用你短暫但是喜樂有愛的小生命向三十而立的我講解了一次生死的奧妙和平實。你真的是一隻漂亮聰明,生來不凡的狗狗,專屬於我們家的天使。別人問我還會養狗狗嗎? 我想會的,但是在更有條件和信心的將來。開初,我想以後養的每一隻狗都叫花花,這樣每隻都變成重生於我身邊的你。可是我現在不這麽想了,我想你還有你的路要走呢,童童小花他們在前頭催你等你。用描述"夏洛"的話來說:好孩子和真朋友都很難得,花花你兩者皆是。我不會讓別的狗兒再分享這個陪伴我成長的名字,在關於我家的回憶當中,你永遠無可代替地停在我們懷裏,留在全家福的中央。

 

我一直想,一定有一個桃花源式的小橋流水地方,離開的親人或早些或遲些都會最終團圓在那裏,再不分離。花花,你先去那裏,把我們將來的新家守護好,開心地玩安穩地睡,我們一定會去找你的,有朝一日。正是因為有你,有家,我想當那一日來臨,姐姐我也不會害怕。

 

白天我一個人在家,最後又哭了一場,決定把電腦桌麵上你的照片換掉,我開始小聲叫你的名字,然後幹脆放聲大喊,用你最熟悉的口氣和聲調,我喊了十來聲,一聲比一聲更響亮,叫聲當中,我看見你和別的幾隻要好的狗狗一起歡快地跑在"旅行團"的路上,你的腿不瘸了,也不彎了,毛和年青的時候一樣閃閃發光了,你看上去那麽輕巧那麽開心。。。啊,你一定是聽見了,突然停下,靈敏地豎起脖子四下張望,頭上身上的絨毛在空氣中微微打顫。。。你看見我了,眼睛裏充滿純潔和友愛的光。然後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消失了,你掉過頭繼續朝前跑,去追前麵的夥伴們,雪白的金黃的毛揚起象一朵雲霞。

 

去吧,我的花花! 再見啦,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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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豆沙 回複 悄悄話 太讓人感動了,讓我淚流滿麵。非常喜歡你的文筆。
wwzgp99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感動得流淚了。更加珍惜自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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