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國,最最主要的任務是和父母做人生的最後一次告別,final closure。
我父母非常開明,他們結婚晚,也許父親老來得女,非常寵愛,對我真是含在口裏怕化了的那種;在經濟並不充裕的年代,從來不和我講錢的事,從來不問我要錢,從我出去讀書的那天起,無論在國內國外,他們都是說:不要操心我們,管好你自己和兒子就好。
高中複讀是我爸爸鼓勵的,他說至少讀一年,考不上再找工作,我複讀的學校在老爸單位那邊,我爸每月會給我2塊錢買小花片吃,那個年代他的工資並不高;每個周末我回他單位,老師傅會給我做很多菜改善夥食還帶回學校;有時爸爸和我一起騎單車回家,有時我騎有時他騎,那時他會跟我講些資本主義的事。
大學期間很多懂事的人會存起每月的7塊錢寄給家裏,而我每月花光在吃零食上,結婚後去上海讀書我也存不了錢,記憶中我的工資1百多塊?到了90年代初期,單位開始有獎金,但我還是存不起來錢,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姨媽告訴我,媽媽很苦的,爸爸不給她錢,她的那點錢都是姨媽小姨給的,是姨媽開始叫我給媽媽零花錢的,媽媽跟我住了幾年帶兒子(她總說那是她最開心的幾年,她特別適應在城市生活),所以後來寄錢我會寫清楚多少是給媽媽的。
(我媽辛苦一輩子,當過10年村支書,鎮醫院院長,打米廠廠長,炸藥保管員等;後來從縣招糧被改農村戶口後回到老爸的沒電沒自來水黃泥巴路的窮鄉村(現在很富裕了)一直做村裏的會計,為政府工作了一輩子的她沒有一分錢退休工資(最後2年拿了100塊一個月的支書錢),她2018年底87歲過世。公平嗎?那些碌碌無為一輩子卻拿著幾千上萬元的城市退休人,別跟我說中國人人平等啥的,信的人都是既得利益者。
我父母從來不會用家事拖累我,在他們的心目中,工作是第一位的,所以他們病了住院了,我不打電話不寫信就根本不知道;長沙離廣州那時也就7個小時火車的時間,我爺爺外婆外公過世,他們沒告訴我(所有的外孫都是外婆帶大的,我們感情很深);我弟弟過世的前一天,我送2歲的兒子回家然後去其他城市出差,弟弟溺水,他們也沒告訴我,直到一周後我打電話才知道,匆忙回家並把媽媽和兒子接回廣州(我爸不肯去),他們說弟弟去世太年輕不準我去墓前跪拜,直到這次回去,弟弟的墓遷移了,二哥嫂還是不讓我去掃墓,說太久沒意義了。唯一讓我記起弟弟的就是我一直在過他的陽曆生日,也是陰差陽錯,上大學時填寫履曆錯了(我爸把我和弟弟的出生日期寫在老櫃子的門上,我填寫的時候看錯了),我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夥伴證件上都是我弟弟的陽曆生日(相差幾天)。
這次回家,小姨告訴我那善良的媽媽從沒告訴過我的一件事;小姨說,外婆外公的墓是20多年前建的,幾姊妹出錢她找人做的石頭墓,我媽是老大,她出了大頭1千塊,以我的名義給的;我媽過世前一周也開始戴一種奇怪的帽子(後來才知道是壽帽),別人問起,她也說是女兒買的;老家風俗,老人過世所有的入館穿著由女兒置辦,我老媽以我的名義給自己買了,老媽過世回去才知道這個習慣,所以當時全部給老爸置辦了。
二哥是村裏最早建樓房的,看到當年他寫的欠條,聽他說爸媽總會要他給借他錢的人無償幫忙他很煩,我講給兒子他爸聽,他毫無猶豫的說,給二哥錢還掉所有人的債務(所以這次回去,耳朵裏聽得起老繭的是兒子他爸有多好,好是好,比如他這次很關照的帶我哥做各類檢查,但好跟過日子是2回事吧),當時跟媽媽說不要還,但媽媽說借錢必須還,後來侄兒工作後還了但我給了爸媽;我爸後來還和弟弟一起挖了一口很深的井,現在哥嫂還用井水做飯洗菜,自來水洗衣等。我爸說建房子的時候他出錢購買鋼筋等也有幾千,為了不偏心,他私下給了大哥一些錢,並告訴大哥嫂,這個房子跟他沒關係,但大嫂不是省油的燈,老想要一間房子(他們在城市有房子),二哥嫂不幹,他們倆兄弟很少走動。
爸爸退休早,讓二哥頂職,我在廣州工作的時候,他說過想來做些雜活但我沒讓,回想起來很蠢,就為那點所謂的麵子,以我當年的職位很容易為爸爸謀到看門這樣的工作;後來爸爸也提到當年要是在鎮上買個門麵該賺老啦,但他說他也是沒見識的那類,怕賠錢嘛,他可是做了一輩子財經而且自己說做的不錯,哎,不是發財的命。
雖然媽媽生前總安慰我給他們做了很多,2016年她住院我給她洗澡,她就說,我已經盡孝了,假如她過世了不要覺得內疚;但2018年她大麵積心梗,我隻在視頻上見了她最後一麵,她在醫院,非常虛弱的睜開眼看了看我,我哭著說,“媽你等我回來”,但她沒等我,晚上在廣州酒店,哥哥告訴我媽媽走了,我嚎頭疼哭了很久,自責內疚,感覺該給媽媽生前做更多的事,感覺自己是那顆沒有娘的草,這種內疚悔恨自責導致我回到多倫多後嚴重抑鬱到有很多心梗的症狀。
這次回去,小姨給我解開另一個心結:媽媽過世後,大嫂子說她懷疑媽媽是吃大劑量的降壓藥自殺的(之前媽媽有過自殺一次,她皮膚癢又受不了老爸癡呆的瞎鬧,一氣之下吃了小姨給媽媽保管的給老爸吃的19片安眠藥,這讓小姨一直內疚難受,她覺得媽媽早逝跟她吃安眠藥有關,因為安眠藥事故後,媽媽的精神狀況差了很多)。小姨說,媽媽過世後從醫院回家,她一直在老媽身邊,給她洗澡換衣,大嫂比小姨到的晚,除了顧著搜老媽的衣服口袋和被子床墊裏的錢(老媽子到處藏了點錢),大嫂把所有的錢放入了她自己的口袋,是小姨要她交出來的(老家的風俗是逝去老人身上的錢必須平分給所有下一代的,哪怕每人隻分到幾塊)。小姨說她從頭到尾和老媽在一起,她清理老媽的遺物直到放入冰棺,根本沒有看到地上有藥片啥的,她說用生命擔保,大嫂子說的話是假的,胡說八道,她說。
直到過世前,媽媽都自己洗衣打掃衛生照顧老爸,她一輩子不麻煩別人,有啥都跟鄰居分享,包括我送回去的荔枝桂圓啥的,從不獨享,外公一直和爸媽生活,他中風後也是媽媽照顧很多年;爺爺在世的時候幾個兒子家輪流吃,家裏有啥好吃的,她都會喊爺爺過來一起吃;媽媽的葬禮很隆重,跟老爸一樣,她自己的存款幾乎付清了所有的費用(少的我補了),而且所有的孫輩曾孫輩都參加,甚至她60多年前過世的前夫侄輩都參加了,媽媽有好人緣。
但是我唯一有媽媽的視頻是老爸90歲生日的一小段,她和老爸坐在一個角落,而老爸的視頻就多些,好盆友去我家錄製了一些。
媽媽過世後,爸爸非常糊塗哭喊不止,我跟他同睡一個床上3晚,每夜都是以淚洗麵,哀求媽媽帶走可憐的爸爸,但是媽媽生前發誓,她過世後會小跑,永不回頭,而且她要求不要和老爸合墓,這一小跑,她丟下老爸3年。
老爸後來恢複了很多,走路吃飯沒問題,也不迷路,所以他經常出去走,但因為懷疑症的老年癡呆,經常跟二哥吵架罵二哥;後來疫情我沒再回去,老爸於2022年4月過世,起因是左腿腫痛,當醫生的堂姐夫檢查說沒有骨折,後來我懷疑血栓(疫苗引起的?),但疫情期間去住院幾乎不可能,哥哥說怕感染病毒。
他過世前的2個月受了很多苦,雖然我在京東網站給買了很多產品,也給二哥出了很多主意包括找老人院/找護工或周圍鄰居(我都聯係好了,也說了我出錢)等等,但所有的建議都被二哥否決,而我因為害怕回國被隔離3周害怕捅鼻子沒有回去。我相信,溺愛了我一輩子的老爸一直希望親眼看我最後一麵(雖然經常視頻,但他很多時候認不出我),而我這個被每個病人喜歡的護士卻沒有親曆親為的照顧特別需要我的父親,作為獨女,那種難過內疚,我覺得自己自私自利到了極點,老爸,你能原諒你的親生女兒的不懂事嗎?
小姨說,爸爸那2個月受了很多罪,我何嚐不知道?但我有啥資格抱怨任何人?我堂姐夫幾乎天天去看老爸,所以這次我特別請他和堂姐吃飯,但他的健康狀況也非常糟糕,看著心痛。小姨說,她最後一次去看老爸後,當晚老爸就走了,她說早知如此,該早點去看,了結老爸的心願,讓他少受些苦(也許我回去了,老爸會走的更早,受苦更少?)。小姨說,去看老爸的時候,他很糊塗根本不認識任何人,但當她抓著老爸的手,問他:知道我是誰嗎?老爸說:“元四公”,小姨說,這個昵稱,隻有老爸才這麽叫了幾十年。
這次回到家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二哥去鎮上買了好幾百塊錢的衣箱和錢箱,上午和二哥堂哥3個人花了整整2個小時,把2座墓上和周圍的雜草雜刺等修理的幹幹淨淨,下午和二哥一起給爸媽各自燒了很大衣箱和錢箱,燒了一個多小時,不能打撒緊緊的包,隻能看著慢慢燒,我和二哥就在邊上跟爸媽開玩笑:爸爸,你看媽媽多聰明,知道從中間開始燒個洞,這樣空氣才能流通嘛;媽,這裏要來點火才能燒到;媽,你看到外婆外公弟弟了麽?爸,你追到媽媽了麽?我想來世還做你們的女兒,可是媽媽不要你,我怎麽做你們2個的女兒?........., 第二天下午我們再燒了錢箱,還是同樣的說話,墓地在家後麵的山上,骨灰盒放在很大的搪瓷桶裏,埋在2米深的地下,周圍都是竹子和樟樹,二哥怕起火,所以每次全部燒完要一個半小時,再蓋嚴實後才離開。走的那天不宜祭奠,所以我沒點香,跪在父母的墓前,嚎頭痛哭,把心中積累了多年的內疚自責遺憾感恩等等都一點一滴都哭訴給父母聽,請求他們原諒我的不懂事。
今天寫這些,我一直淚流滿麵,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
我給了二哥錢給爸媽做墓,做墓要選日子要找人,現在的墓碑是二哥自己做的,墓碑也得做新的;我再次詢問二哥要不要把骨灰遷往公墓,二哥說20年後沒人管,骨灰照樣會被挖出來扔掉;而我侄子在考慮將來回來養老。
姨媽小姨都說,過了30年,祭奠也沒有意義了。我媽要海葬的,但二哥不同意,而現在的他卻說,他死後不要留骨灰。好像除了老爸,我們家的人都喜歡海葬。
內疚的事很多,每次回去不願和父母同睡一個房間也是我後悔的一件事,媽媽在世的時候,她抽煙(老媽70歲開始學抽煙,她嚴重關節變形,說抽煙止疼,我一直給她寄泰諾;我有提過讓她做手術嗎?),而且他們醒的特別早聊天,我沒法睡,要倒時差很累,一個晚上就不幹了;老媽過世後我陪老爸睡了3晚也受不了,這些都讓我自責內疚,這次回去跟姨媽睡了一晚,隻睡了2小時,半夜就醒了。老人很多習慣我不適應,身體受不了,所以跟姨媽睡過一晚後我倒消解了過去自私的自責;那些日夜照顧了父母很長時間的人,應該沒有內疚,但有日複一日身體吃不消的怨恨麽?
這次回去掃墓,解開了我的心結,我會開始原諒自己,慢慢的少些內疚,因為我那明智總以大局為重的父母,是不會願意看到女兒不開心的,我過的快樂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報答。
這次回去帶哥嫂去廣州侄兒那,給哥哥做了很全麵的心腦血管檢查,也算我的感恩吧,雖然也給他們錢,但廣州之行比錢更有意義;二哥的身體差了太多。
離婚的時候,我沒回國,侄兒代為出庭;前夫把跟我相關的舊照片冊送到好友家保存,這次回去,我清理了相冊,把家人的照片帶回來了,自己看看,等我S的時候一起燒掉。
我初中時候的一大家子照片,爺爺外公還在,照片中一半都過世了。

我那個特別能幹會讀書寫字會女紅帶大所有外孫的親愛的外婆:

爸爸媽媽和弟弟,他有唐氏症,26歲走的,今年該61歲了。
兒子當年2歲,哥哥們說,當時媽媽哭的厲害,兒子告訴奶奶不要哭,舅舅在天堂。
小孩子有天眼,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

84年爸媽在廣州,記得那次是一個炊事員讓出他的房間給我父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