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燦
張龍誌先生是我國著名的農業教育家、畜牧學家、養豬學家。曾任山西私立銘賢學院代理院長,山西農業大學校長,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屆、第五屆代表,全國科學代表大會先進工作者,全國勞動模範。龍誌先生曾於1959年和1978年兩次主編全國農業院校《養豬學》教材。
龍誌先生最大的貢獻之一是在上世紀50-60年代國民經濟“三年大饑荒”時期,在糧食飼料極其匱乏、科學研究條件極其簡陋、政治運動不斷幹擾的艱苦卓絕環境下,帶領團隊經過多年20多個不同組合篩選對照,首次發現在農村中等營養條件下,用我國南方豬(內江豬)改良北方豬(馬身豬)雜交可以獲得較大雜交優勢,二元雜交豬日增重為北方豬的140%,優於外國豬種。如果再加上外國豬(巴克夏豬)的三元雜交豬日增重為北方豬的154%[2]。此項成果經過多年在山西和華北地區大麵積推廣,大受農民歡迎,如雪中送炭,解決了直到國家上世紀80年代中後期糧食過關之前的重大時代難題,被譽為中國雜交豬之父。 龍誌先生於1910年出身於一個中醫世家,自幼受孔孟之道熏陶,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他少年喪母,曾經失學在藥店當夥計三年,在19歲那年他為了圓求學之夢,逃婚離家出走,步行千裏到孔祥熙先生在山西省太穀縣開辦的“銘賢中學”半工半讀求學。由於龍誌先生沒有入學手續,開始以一個掃地工落腳,是他堅持冬天在窗外聽課感動了授課老師才得以破格入學。他連續三年被評為“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而且名字上了學校的銅匾。
受教於“學以事人”和“真知力行”的銘賢精神,他孤身自力,考入著名的北京燕京大學和南京中央大學並獲得學士學位。1945年獲得國民政府資助赴美留學機會,當時抗戰交通條件艱苦,日軍轟炸封鎖了太平洋航線, 1945年4月他們由四川宜賓坐美軍運輸機飛越“駝峰航線”到印度丁江,等了近一個月才由加爾各答改乘美軍格裏來將軍號運輸船,經印度洋、紅海、蘇伊士運河、地中海、大西洋,經過3個多月的旅途才到達美國中西部的IOWA大學。1947年底在IOWA大學獲得動物生產碩士學位回國。
當時龍誌先生回國之後,同時得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燕京大學,中央大學等十幾所大學農學院的聘書。因為一心想回到母校銘賢報恩,龍誌先生回到四川成都銘賢學校擔任畜牧係教授、係主任。奉行“先立業,後成家”龍誌先生,38歲才結婚成家。
解放後龍誌先生飽受一係列的政治運動和“極左”路線幹擾,經曆了抗美援朝、思想改造、鎮反、三反、五反、肅反、反右、大躍進、反右傾、三年災害、四清等一係列運動的審查和考驗,但是他還是逆來順受,在運動間隙創造條件,見縫插針地進行科研教學並作出了卓越貢獻。龍誌先生被評選為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1965年12月與陳永貴、李順達、申紀蘭等一道代表山西省出席人民代表大會,受到毛主席的接見。而他的命運在接踵而來的文化大革命中卻與如日中天的陳永貴有著天壤之別。
在文化革命九死一生的歲月裏,龍誌先生受到大字報批判、批鬥、遊街、抄家等種種迫害,個人和科學研究資料損失殆盡。曾經多次不堪淩辱,忍無可忍,痛不欲生。他夫人曾桂琴先生曾經一再勸告他“我相信你沒有問題,你怕啥子嘛?真金不怕火煉”。“你一了百了走了,丟下三個上中學的兒子,讓我怎麽辦?”。龍誌先生不願意自私地為了個人的解脫一走了之,而是為了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和家庭責任,勇敢地選擇了更為艱難、更為智慧的生路。
與全國一樣,山西省文化革命由開始的“一鬥二批三改”進化到兩派鬥爭,由“文鬥”進化到“武鬥”,很快就由1967年的冷兵器長矛大刀發展到了熱兵器長短槍和地雷、手榴彈。1968到1969年,學校的火炬和紅旗兩派分別占領了主樓、水塔和其他主要建築,實行了武裝割據。學校裏每天高音喇叭、槍聲、地雷和手榴彈的爆炸聲不斷。大部分人已經躲避不在,留下的人也家家修築了工事,用磚頭和床板把窗戶擋起來,防止冷槍和爆炸物。龍誌夫婦也把自己的三個兒子遣散了,老大到太穀牛徐農村,老二和老三到了陝北榆林老家。
1967年起,龍誌先生被勒令到學校南部、他一手創建的實驗豬場勞動改造喂豬三年。他每天從家裏出發到勞改上班的地方有2-3裏遠,要經過兩派武裝割據的交叉點,非常危險。1969年3月9日上午,兩派發生槍戰,從太穀縣火車站一直追打到農學院五樓火炬一派據點,打死了太穀紗廠一名工人和太穀中學一名學生。農學院農學係主任,曾經留美的黃率成教授正在麥田勞動改造,被流彈擊中腰部,慘死現場,至今沒有找到凶手。龍誌先生那天從水溝爬過一段危險地區,回到家裏,滿頭是大汗,渾身是土,發現跟隨多年的懷表也丟了,他心有餘悸地說,“消財免災,消財免災”。
龍誌先生的工作是頂班飼喂母豬,要割苜蓿,煮飼料,挑擔飼喂母豬,還要為母豬接產,管理小豬,要完成生產定額,工作量很大。那時候糧食供應非常緊張,大人每月的定量也隻有26斤,試驗站的豬還是享受文革之前省委為龍誌科學研究特批的一天一斤玉米的供應,比人的定量還高。龍誌先生不僅起早貪黑,兢兢業業完成定額,而且每天中午冒著酷暑嚴寒,拉一個平板車,到處大量采集青草,樹葉,和菜葉喂豬。幾年下來,他不僅超額完成了一個工人生產指標,還為國家節約了幾千斤飼料。如果按照10-20斤青草、樹葉轉換一斤玉米計算,龍誌先生那幾年至少額外收集了幾萬斤青粗飼料。龍誌先生實際上完成的是幾個年輕人的工作量,考慮到已經年近六旬,身體又患有高血壓、心髒病等疾病,那些工作成績確實來之不易。
如果文化革命的目的僅僅是將龍誌先生這樣的舊知識分子改造成普通勞動者,他已經做到了並且完全進入了角色,他曬得漆黑,兩手老繭,穿著褪色的衣服,戴一個草帽,身上散發著豬圈的氣味,活生生的一個老農。他住在豬場,三年沒有休息過一天節假日,每天就喝三頓玉米麵糊糊就鹹菜,和普通工人的唯一區別,就是有時回家看看報紙和《參考消息》。因為那段時期學校武鬥,屬於無政府狀態,兩派文攻武衛,無暇顧及他們這些“牛鬼蛇神”。龍誌先生的身體狀況反而也比較好,客觀上就為下一段史無前例的慘烈審查做好了準備。
《勞改喂豬》(文革前三年,1966-1969)
一夜落難為下人,從頭學起作小工。
頂班喂豬盡心幹,年老體衰敢比拚。
挑擔割草樣樣行,槍林彈雨照出勤。
傾盆汗水洗舊過,滴滴心血鑄新身。
寒夜接產千堆火,酷日拔草萬擔青。
菜幫樹葉野花草,一株一葉注深情。
母壯仔肥超定額,節約精料數千斤。
蒙冤歲月知雅量,危難時刻見信心。
顯然,僅僅勞動改造太便宜了那些牛鬼蛇神,在“製造敵人”的瘋狂年代,對龍誌這樣的“反動學術權威”,文化革命不僅要在“政治上、思想上”批倒批臭,“組織上”徹底清除,還要在“曆史上”深挖細找,網羅罪名,徹底將他們置於死地。
1969年7月23日,中央派頒布山西兩派停止武鬥的《7.23》布告,軍隊進駐了武鬥據點。武鬥結束後,文革也重新走向了“正規”,清理階級隊伍運動開始了。他被告知,豬場勞改正式停止,今後集中精力交代曆史問題。雖然在解放初的 1955 年間經過肅反隔離審查已經做出了相信自己交代的結論。在經過時隔近15 年的曆史考驗後,還是要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再過濾一遍,龍誌先生再次被列為重點審查對象,所不同的是,此番審查交代更加嚴酷,批判鬥爭更加慘烈,政治空氣更加窒息。用當時的話語,叫“刺刀見紅”。
作為學校數一數二的“大案、要案”,按照“美國特務嫌疑”和曾經加入“國民黨”的猜想,龍誌先生被批鬥四次,隔離審查兩次,甚至受到連續日夜逼供和體罰,他的生命也受到有生以來最為嚴峻的心靈和肉體考驗。在得知一位講師自殺後,龍誌先生非常痛惜,在1970年2月1日日記中寫道:“在我看來,要經得起審查,國家幹部應該受審查,有嚴重罪惡的人更應該受審查。自己如果有罪,應當老實交待,爭取重新做人,自己如果沒罪,群眾不會審查自己。萬一你認為你沒罪,那麽你怕什麽,真金不怕火煉。況且毛主席教導說,“要重證據,重調查研究,嚴禁逼供信”。那是他們夫婦在走投無路時的唯一希望,在黑暗冬夜裏的一線光明,也是他們在生死關頭互相鼓勵、堅持到最後勝利的勇氣和力量。
龍誌先生實在左右為難,不交代新東西說你態度不端正,不老實,抗拒運動;硬是無中生有又會引火燒身,罪加一等,甚至殃及他人。龍誌先生被逼迫實行白天晚上 24 小時的輪番審問和交代,有時加溫度,站在板凳上;有時罰站認罪,一連幾小時低頭對牆。真怕他老人家頂不住,或是自殺,或是胡謅亂編,自討苦吃,連累別人,真不知道龍誌先生那幾個星期是怎麽熬過去的。他在1970年2月2日參加太穀縣“寬嚴大會回來,看到一些從寬的例子,深受啟發,在日記中寫道:“再談談我參加國民黨的問題,我如果參加了,這個罪行在我的罪惡事實與活動中算不了什麽,也不過是狗屎堆上加上點尿,不會因此而就罪大惡極了。叛徒、特務、有血債的罪犯都相信黨的政策,坦白交待了,自己如果有這個政治身份反而抗拒,我不會糊塗到如此程度。問題是,誰介紹你參加的,填了什麽表格,還有誰參加,你為什麽參加,有何罪惡活動等等一係列的問題交待不出來。”龍誌甚至和專案組的小將打賭說,等待有人揭發他參加過國民黨,隨後又被批判他認罪態度不端正。
那真是一場意誌的磨煉和較量。不過他老人家也有老主意,知道他們也沒有證據,所以比較坦然。他寧可受罰也不胡說,更不連累他人。清隊把解放後 20 多年的整人推向了巔峰。顯然,龍誌先生在解放後曆次運動中每次都不能逃脫的“老運動員”經曆幫助了他再次渡過這次畢生最大的難關。因為經過肅反和曆次運動,龍誌知道雖然群眾按照種種罪名審查自己,共產黨最終還是會排除種種“假設”,重證據,講事實的。
在1970年春節之前,經過20多天的隔離,審查他的專案組發現龍誌先生口供前後一致,態度誠摯,心地坦然,而且睡覺時酣聲如雷,才覺得他不會隱瞞重大問題。他們終於被龍誌先生磨敗了,開恩讓他回家“繼續交代嚴重曆史問題”。虎口逃生的龍誌先生回家後,見到親人,竟然百感交集,第一次在孩子們麵前留下了眼淚。他在日記裏感謝毛主席,像文革中其他被審查的人那樣,能夠活著回家,就一定要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蘇東坡所言“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誌甚遠也[3]。”, 且用一首詩,讚歎龍誌先生臨危不懼的勇氣:
《求生有道》(清隊第一年,1969-1970)
文革深入兩派分,文攻武衛硝煙濃。
軍管戒嚴息戰火,革委清隊來勢凶。
曆史現行立百案,留美教授首其衝。
四番揪鬥陷狼窩,口誅筆伐輪番攻。
俯首弓腰洗耳聽,條條罪狀觸靈魂。
兩度隔離落虎口,晝夜逼供烤高溫[4]。
久罰高凳幾暈厥,絕不違心寫偽證。
玉碎遺恨徒加罪[5],身全載愛恩後人。
求生有道理開路,屈死無辜冤斷魂。
寧為公職身殉道[6],不為私冤枉輕生。
真金不怕烈火煉,清白何懼妄罪名。
漫漫長夜終有盡,強大內心化堅冰。
春節解禁呼萬歲,重會妻兒淚沾巾。 按照龍誌先生日記,山西農學院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學校一共立案審查96案。在經過近一年審查和5次寬嚴大會後(1970年7月14日),已經定案解放92例,龍誌先生翹首以待,心急如焚,而他其實連一個國民黨員都不是,實際上是無案可定,他與幾位留美教授的專案卻因為“美國沒有解放,不能調查”,被掛了起來。
龍誌先生留下最為珍貴的史料乃是在文化革命清理階級隊伍運動中親筆撰寫的200多篇日記,日記是在第一次隔離審查(1970年1月15日)開始10天之後的1月25日開始,主要是在被隔離後麵對冷冰冰的專案組人員,需要一個傾訴情感的對象,如果萬一遇到不測,也留下一些文字給後人和曆史。當然他也沒有利用日記發泄不滿,那樣無疑會如“燈蛾撲火,自取滅亡”,因為文化革命最需要的就是“反革命”。日記把讀者帶回那個瘋狂年代,原汁原味地詳盡紀錄了一個留美教授在長達兩年時間裏被誣陷、被審查、被勞改,被打入另冊和全家受到株連,度日如年、浴血拚搏的心靈路程。
龍誌先生與其他幾位最後沒有定案的留美教授一直留在勞改隊繼續審查交代問題,而他們的孩子們也因為龍誌先生的問題“沒有定案”而受到株連而被迫插隊。為了配合審查,爭取早日定案,龍誌先生拚命勞動改造,甚至在寒冷的冬夜為了母豬接產而睡在在矮小狹窄的豬圈裏[7]。 對龍誌先生的審查,終於在補發被非法扣除工資5個月之後的1971年2月20日解除,他在那天寫了最後一篇日記。他終於成為“革命群眾”一員,恢複了小組活動和參加大會小會資格。
清隊前後,學校有多位老知識分子因為種種原因去世,包括著名的留美大豆育種和生物統計專家,山西農學院院長王授教授;留美經濟學家、原銘賢學院董事長兼司庫劉惠芝教授(在勞改中心髒病突發,救治不當);農學係主任,留美小麥育種專家黃率成教授(武鬥被流彈打死);留日養馬專家朱先皇教授(被外調人員毒打後臥軌自殺)和果樹育種專家賈麟厚教授等。龍誌先生再一次幸運地大難不死,熬過了他人生最大的一次劫難。
且用一首詩來讚歎龍誌的“持久戰”精神:
《挑戰厄運》(清隊第二年,1970-1971)
百案皆定留孤影,愁雲窒息霜雪鬢。
政治標簽累妻兒,代代株連何時盡?
為永翻身暗立誌,挑戰厄運勇衝鋒。
夏夜守場臥麥秸,大地當床天作蓬。
冬夜護仔伴豬眠,夢中就義與狼拚。
蒙冤愈深愈奮進,天若有情也動容 。
位卑未敢忘憂國[8],魂係我愛愛我人。
三尺豬舍灑碧血,萬言日記錄心聲。
唯有疾風知勁草,更值亂世識忠臣。
才俊含冤英年逝,鐵漢天磨絕地生。
在文革漫長歲月中,龍誌先生被加以種種罪名打入冷宮,為了在政治上世世代代翻身,龍誌先生盡心盡力改造自己,甚至不惜以身殉道,不斷編織著一個個“入黨”和“英雄”的美夢。 而使他最痛心疾首的兩件事就是他被剝奪了為人民工作的權利,二是他的孩子們失去了受教育的權利。1971年夏天,清隊剛剛結束,“恢複自由倍感恩,驚魂稍定渴立功”的他又花了三個月主動到全省各地調查豬種資源,那時交通條件很差, 許多地方不通公交車,有時他們要步行50-60裏路。保護了瀕於滅絕的山西“馬身豬”,並且於1972年與助手一道寫成“豬的雜交與育種”一書。最終,他竟然美夢成真,被學校評為思想改造積極分子。1972-1974年間,在校內外多次為教職工、學生和華北地區養豬會議上為會議代表做報告。
《愚公移山》
五年群專入冷宮,精神肉體山雙重。
一線生機博轉機,跌落穀底勇翻身。
埋頭苦幹做愚公,身睡窩棚夢英雄。
天天難過俯首過,步步艱辛躬身行。
滴水穿石修正果,山移水轉夢成真。
獨信蒼天知我心,講述磨礪談笑中。
1972年5月,在完成調查任務和《豬的雜交與育種》一書後,龍誌先生和夫人請假回了一趟老家陝北榆林,住了20天。那是龍誌先生從1929年19歲離家之後,43年以來第一次,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感歎“物是人非”,老家的房子還在,人都彼此認不得了,他父親張昆明也去世20多年了。
在文化革命後期1975年,65歲高齡時,文革後期心力交瘁、剛剛恢複了係主任職務的龍誌先生又遇到新的挑戰。由於四人幫“學朝農,辦分院”的邪風,龍誌先生被分配到千裏之外,偏遠寒冷的雁門關外大同縣落陣營農村,創建雁北分院。龍誌先生經過思想鬥爭,臨危受命,作者有幸作為教輔陪同龍誌先生到雁北分院。在離開太穀農學院之前,龍誌先生依依不舍,他並沒有因為被“掃地出門”而耿耿於懷,把自己打入另冊,而是利用走前“三不管”機會,冒著“複辟、回潮”的危險,給全校學生們作了一係列的“雜種優勢的基因基礎”的學術報告,受到學生們的歡迎,因為“基因”在當時還是一個全新的分子生物學概念。
雖然雁北學校教學科研條件差,龍誌先生卻不顧年邁多病,在雁北地區和全省開展了“山西黑豬”育種工作和雜交豬的普及推廣工作。他單槍匹馬走南闖北,從雁門關外至汾河兩岸,在晉陽大地行程萬裏,在全省辦了近30期訓練班,培訓了幾萬人次。極大地推動了山西省科學養豬事業。
其實從文化革命之前,龍誌先生的高血壓、心髒病和肺氣腫已經患病多年,到文革後期清隊時,病情更加嚴重,有時血壓高壓達到280-300mmHg,吃藥之後也下不來。早在1972年,他就因為高血壓被山大二院下過病危通知。龍誌先生知道自己不知道那天會倒下來,隻不過他與時間賽跑,將生死置之度外,時時刻刻準備“以道殉身”,倒在旅途中,倒在講台上。也許正是他的拚搏精神感動了上蒼,死神多次與他擦肩而過,他竟然一次次奇跡般地活了下來,繼續為他的養豬事業譜寫新的篇章。
粉碎“四人幫”後,華國鋒、鄧小平主政,科學春天到來。龍誌先生由於成績突出,他被選為“全國科學大會”先進工作者和雁北地區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是金子總要發光,經過文化革命10年的浴血奮鬥,龍誌先生終於做到了“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從那裏摔倒,再從那裏爬起來,再次被評選為全國人大代表。
且用一首詩來讚歎龍誌在雁北的崢嶸歲月:
《雁北行》
風雲突變辦分院,父子離鄉貶邊關。
年邁體衰心尤壯,師生話別心尤連。
梅花獨秀白雪美,青鬆笑迎朔風寒。
口古道留足跡,塞外戰場建校園。
雁門關險知忠勇,金沙灘漠顯才幹。
大同基地育新種,天鎮現場推暖圈。
萬裏單騎巡三晉,倒在講台也心甘。
心湧清泉滌病患,道生公義守平安。
春雷一聲正乾坤,天下儒生遂心願。
暮年迎來夕陽紅,孤雁歸巢喜團圓。
1978年龍誌先生從雁北返回母校, 和太穀家人團聚,並且擔任山西農大校長。曆盡近30年的生死磨難,終於實現了畢生追求的“科學救國”夢想, 在他已經年近七旬時,才盼到了安安心心做學問,從事教學與科學研究,著書立說,帶研究生的一天。龍誌先生積極開展中美文化交流,主持全國“豬雜交優勢利用”攻關課題,解決在新形勢下學校發展的種種難題,以及人民生活對瘦豬肉不斷增長的需求中的科研課題。他於1978年再次主編全國統編《養豬學》教材,他主持的《山西黑豬》也於1984年獲得品種鑒定和國家科技進步二等成果獎。
龍誌先生於1984年從校長位置上退了下來,他那時已經74歲高齡。因為國內那幾年全國農業和養豬業形勢發展很快,他這個全國的“豬頭”也要從過去幾十年來“以青粗飼料為主,適當搭配精料”的“窮養豬”舊方法,過渡到以玉米大豆為主的“富養豬”的飼養方法和集約化管理方法,包括大量介紹和引進美國的大型瘦肉型品種,也就是他40年之前在美國學習的那一套遺傳育種和飼養管理方法才真正能夠派上用場[9]。 1986年9月,龍誌先生積極準備為在10月份北京第三次全國《養豬學》編審會議的準備工作,6日清晨,龍誌先生與助手郭傳甲教授約談了會議的準備情況。龍誌先生突然覺得一陣頭暈,就靜靜地躺在了床上,停止了思想,再也沒有醒來。潛伏在他身上多年的“腦中風”終於發作了。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一刻,雖然龍誌先生多年來心裏早有暗示,但大家都沒有充分的準備,宛如晴天霹靂,痛定思痛幾年之後,始知斯人已去,生命可貴,脆弱無常,頃刻之間就會生死兩茫,天人永隔,親人間便永遠沒有相會機會了。也就是在幾十年之後,才理解龍誌先生一生中無論在任何不利形勢之下都排除幹擾,爭分奪秒地為人民工作,而且為他的孩子們在文化革命中無所事事,虛度年華而心急如焚,因為光陰如水,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更何況人生苦短,轉眼就是百年,不知道那一天生命就會結束。
龍誌先生活的時候就是一個正直、簡潔、果斷、坦蕩、積極向上的人,龍誌先生走的安詳、痛快、無憂、無愧、無懼,沒有太多的痛苦。實現了他準備多年“以道荀身”的遺願。
在龍誌先生去世近20年和山西農大建校100周年之際,學校於2005年10月為龍誌先生豎立銅像,發生了“師生共彈重逢淚,天人同慶化秋雨”的動人場麵。
作者總結龍誌先生“順天應時多仁智,若水如山悟道深”。 龍誌先生一生執著地追求、學習、感悟、掌握、堅信、堅持真理,不斷克服重重困難,超越一個個難關,不斷攀登科學技術高峰。他經曆了近百年國內重大曆史變故的曆練,甚至幾度個人生死考驗,他都能夠一次次麵對逆境,化險為夷。麵對重重政治和經濟困難,正是他對科學的那一份執著追求,成就了他的事業;麵對文化革命十年政治黑暗時期的精神打擊和肉體迫害,也正是他對於真理的那一份執著堅信和堅守,挽救了他的生命,完善、成就了他的人生道路,終於迎來了國家、人民和人生的春天。
龍誌先生一生忠烈,視死如歸。他的“成仁之道”不僅體現他在文革“天下無道”的黑暗年代裏“寧可就義身殉道,不願含冤枉輕生”的決心、信心、膽略與智慧,更表現在他暮年不懼死亡、穿越死亡的精神境界。在他臨終“我的自傳”遺文中披露如果自己倒在講台上:“為事業而死,不是比泰山還重嗎!如果一個人死了,其他開會的同誌們一定會拿起接力棒奮勇前進!再接再勵,那麽對死者來說,他已鞠躬盡瘁,死得其所,不是雖死猶生嗎!”。他最終成就了他人生的最後一個夢想。
龍誌先生一生追夢的成功與成就是因為他的思想和行為符合了幾千年人類文明所沉澱的真理之道。其中主要有感悟領會,潛移默化幾千年我國根深蒂固儒家文化“孔孟之道”的精髓,也受到西方“耶穌之道”和“銘賢精神”的影響。當然,也不能不提到毛澤東思想的影響,畢竟龍誌先生的後半生是在那樣的政治氛圍中渡過的。這個“真理之道”就是作者力圖總結和弘揚的核心思想和精神靈魂。
《君子龍誌》
儒生龍誌身寒門,少小失母少知音。
邊城婚約留不住,千裏求學離榆林
抗戰求學到中大,母校執教識桂琴。
遠洋留學延婚期,跨洲苦戀月傳情。
銘賢之子回銘賢,遙拜高堂慶晚婚。
順天應時多仁智,若水如山悟道深。
接踵審查無所懼,運動間隙插探針[10]。
遺傳營養新突破,人大代表進京城。
文革蒙冤百宗罪,清隊添愁千朵雲
驚魂稍定赴邊村,八千裏路查豬種。
雁門關外寒冬雪,晉陽大地暖春風。
十年長夜終有盡,一聲春雷國家興。
暮年榮歸銘賢地,科教興校擔重任。
育成新種成史命,保留土種記頭功。
勤育桃李滿天下,主編教材創意新。
心血滴盡淩雲去,久願成真道殉身。
朝夕相處竟永訣,生死相思欲斷魂。
再應召喚入銅像,天人共慶淚傾盆。
回首百年書長卷,相會悅在無言中。
[2]張龍誌(1963)四川內江豬在雜交改良中的效果。中國農業科學(4)8-10. [4]為達到逼供目的,體罰和刑罰的代名稱,謂之“加溫度”。 [5]自殺被謂之為畏罪自殺,自絕於人民,罪上加罪,甚至開會批判死者鬼魂。 [6]“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孟子 “盡心上”》 [7] 1970年3月31日龍誌為了幫助另外一個工人胡青蓮接產,他生平第一次在狹窄、矮小(大約3-4平方米)的豬舍中與臨產母豬頭對頭睡覺。經過實踐和自我批評,龍誌聯想到自己過去設計的豬圈脫離實際等問題,那天日記披露了當時的情況。
[9] 目前我國的生豬飼養量和豬肉產量已經多年為世界第一,為世界產量的一半,達到了美國的六倍,但是中國生產效率較低,豬肉價格幾乎比美國貴一倍。 [10]分子遺傳學用來測定基因型的DNA探針,此處指豬遺傳學營養學科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