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政界之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
(2004-10-29 00: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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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27年,歲在丁未,既是北宋靖康二年,又是南宋建炎元年。按照生肖紀年,這一年屬羊。
中國人應該永遠記住這個年份。
開年,一進入正月,大宋帝國遭遇滅頂之災:繼帝國首都淪陷敵手,它的兩位皇帝——宋徽宗趙佶和他的大兒子宋欽宗趙桓相繼成為大金騎兵俘虜。徽宗皇帝的第九個兒子康王趙構僥幸脫身,旋即逃往南京。當年五月一日,趙構在南京應天府稱帝,建立南宋政權,改年號靖康二年為建炎元年。時年21歲。他是宋朝的第十位皇帝,也是南宋的第一位皇帝,史稱宋高宗。
宋高宗趙構,或許是中國帝王中最難加以評論的一位皇帝。對於一般不研究曆史的人來說,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這位皇帝是何許人。但是,假如提起這位皇帝的兩位大臣來,隻要是中國人,大約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兩位知名度極大的人物,一位是嶽飛,一位就是秦檜。如果有哪個中國人說自己不知道這兩個人,那麽,人們一定會認為此人有毛病,而且毛病得的還不輕。很多人也隻有在說起這兩位時,才會恍惚知道:嗬,原來宋高宗趙構就是這兩位時的皇帝。
兩位知名度極高的大臣和一位不太知名的皇帝,絲毫說明不了這位皇帝昏庸或者無能;我們必須承認,這位皇帝極其複雜,經常是隱藏在重重迷霧之中;而且,他還時不時就被包圍在政治的、道德的、國家的、種族的等等激情之中。這使我們要看透他即便不是不可能,也是十分困難。因此,在很多情況下,我們隻能依靠推測才能理解這位皇帝。好在這種推測所必須倚賴的資料還算豐富。
假如不是父皇宋徽宗過分輕佻與荒唐,導致家破國亡,康王趙構本來是沒有機會登上皇位的。
按照中國皇家傳統,宋徽宗立長子趙桓為太子;他最喜歡的則是第三個兒子鄆王趙楷。作為第九個兒子,趙構除了天生神力之外,其他方麵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突出、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
史書記載說:趙構可以兩臂平舉各一百一十斤的東西,走數百步,邊上看著的人無不驚駭歎服(1);他還喜歡騎馬射箭,開弓一石五鬥。按照宋朝軍隊的製度,這算是武藝超群,已經達到了選拔皇帝近衛隊的標準(2)。按今天的說法,差不多相當於運動健將級水平。但是,光憑這些顯然還不足以取得繼承皇位的資格。他還需要更加令人敬畏的力量幫助才行。這種力量出現了,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繼宋真宗簽訂“澶淵之盟”之後,北宋與遼國之間已經和平相處了一百一十九年。按照國際關係中慣常的虛偽作法,兩國間的關係被形容成“兄弟之邦”。十幾年前,準確地說是公元1113年,在遼國後院鬆花江上遊的白山黑水之間,崛起了一個女真族部落,叛離其宗主遼國而獨立,一年之後就建立了號稱“金國”的國家。於是,宋徽宗和手下一幫後來公認的壞蛋,如蔡京、童貫、王黼等等認為有機可乘,一廂情願地想要火中取栗。於是,繞過遼國,從海上主動前去與金國聯係,希望聯合起來,腹背夾擊,搞垮遼國。宋方一廂情願地希望,由此收回當年石敬瑭割讓出去的燕雲十六州,完成朝代的夙願。於是,形成了著名的宋、金“海上之盟”。
報仇雪恨收複失地,這本身沒有錯。問題是,此時的大宋帝國正是梁山泊好漢和方臘們扯旗造反的時候,整個國家貪官汙吏橫行,人民動蕩不安,社會百孔千瘡,軍隊腐敗不堪,根本沒有能力去實現自己的承諾和夢想。而且,我們知道,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靠背信棄義、投機取巧來獲取利益,都是一種玩火的行為;更何況,宋朝的新夥伴——金國,本身就是一個隻憑實力說話,其他一概不管不顧的強盜。宋朝的行為,根本就像一個沒有實力的騙子,邀請一個有實力而且比自己聰明的強盜合夥幹壞事。騙子自以為聰明,處處想占強盜的便宜;結果,既讓強盜看出了自己的虛張聲勢,又給了強盜打上家門、吃掉自己的理由,惹得大火燒身。
金國用十年左右時間,基本沒用宋朝幫忙,就滅掉了立國兩百多年的大遼帝國。
事實上,此時的大宋帝國,不但談不上幫別人的忙,它自己根本就是越幫越忙,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在與遼國的對峙中,宋朝的軍隊很少有不是一觸即潰的時候。這使金國徹底看透了:大宋帝國原來不過是一幫冠冕堂皇的小混混兒加慷慨激昂的小騙子而已,他們究竟依仗什麽、究竟憑什麽資格敢於如此大膽地來玩火,讓人實在看不懂。此時,金國人也拿到了足夠多大宋帝國背信棄義又不堪一擊的證據,從而,對這個龐然大物已然完全喪失了曾經有過的敬意。於是,揮兵南下,直取開封。
就這樣,到公元1127年,大宋帝國通過“海上之盟”,給自己惹來了中國曆史上少見的塌天大禍——首都陷落,父子兩代國家元首淪為俘虜,將近一半的國土慘遭蹂躪。這就是令許多中國人痛不欲生的“靖康之恥”。
北宋帝國就此滅亡。
事實上,誠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五年前,公元1122年,即宣和四年四月十日,當童貫率領十五萬大軍意氣風發地殺向邊關時,大宋帝國君臣的自我感覺極佳。
徽宗皇帝向童貫麵授機宜,為上中下三策:
如果遼國人民壺漿簞食以迎王師,不戰而收複舊地,是為上策;如果遼國人納款稱藩,則為中策;如其不服,按兵巡邊實為下策(3)。
童貫和皇帝想到一起去了,他們經常能夠想到一起。童貫同樣希望建立不戰而拿下敵國的不世奇功。於是,他組織了一係列招降納叛工作。誰知,被宋朝背信棄義深深激怒的遼國人根本不買賬,竟然組織起一支不到兩萬人的部隊前來迎戰。
此後所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這支被金國軍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遼國軍隊,居然如虎入羊群一般地殺入大宋帝國軍隊大砍大殺,將數倍於己,由宋朝名將擔任前敵總指揮的兩路宋軍打得潰不成軍。史書記載說:“自河北雄縣以南,任丘以北以及雄縣以西,直到保定、正定一帶,死屍枕藉,不可勝計。”有一種說法認為,僅僅是因為遼軍不想擴大事態,主動收兵,宋軍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命運(4)。
這種說法很有可能是成立的。因為,遼軍取勝後,曾經派了一位使者來見童貫,相當委婉地對童貫說:“女真人屬於叛逆性質,宋朝也應該一樣厭惡這種行為。如果貪圖眼前蠅頭小利,拋棄百年友好誓約;與豺狼結為鄰居,為日後留下隱患,實在是不可取。救災恤鄰,是古往今來通行的道理,還望您能再考慮考慮。”應該說,這番話說得中肯而得體,相當通情達理(5)。可惜,此時已經沒有什麽人能夠聽進去了。
史書載:徽宗皇帝“聞兵敗懼甚,遂詔班師。”(6)
不久,由於天祚皇帝逃得無影無蹤,新立的遼國皇帝此時又突然死去,遼國發生國喪。宋朝君臣認為這是個好機會,於是,第二次派童貫提大兵北伐。這一次,主持國政的遼國蕭太後頂不住了,派使者晉見童貫,奉上降表,請求念及一百一十九年的睦鄰邦交,不要再打了;遼國願意降為臣屬,永為屏藩。童貫不允,下令將來使趕出去。這位使者痛哭著高喊:“遼宋兩國,百年和好;盟約誓書,字字俱在;你能欺國,不能欺天。”(7)
結果,事情又一次出乎所有人們的意料:據說,此次迎戰的遼軍,全部加起來大約有一萬人左右,而宋軍則至少在十數萬人以上。在這種力量對比的情勢之下,宋軍竟然又一次潰不成軍,而且幾乎是全軍覆沒。史書記載說:宋軍“自相踐蹂,奔墮崖澗者莫知其數”,“陳屍百餘裏”。而且,經此一役,自三十年前神宗時代起,積累的軍備物資、糧草錢財損失殆盡(8)。
這一次,童貫也被打怕了。他害怕朝廷怪罪,秘密派遣部下,前往金國請求派兵夾攻燕京。當年十二月,金兵經居庸關,直搗燕京,很快就將燕京拿到了手。
到此為止,除了兩座主動投降的城池之外,堂皇天兵屢屢敗績,幾乎無所建樹。第一次打敗之後,金兵地理隔絕,不知道這個消息。徽宗君臣在給金國皇帝的國書中,還口無遮攔地告訴對方:大宋帝國的軍隊如約出動,屢敗契丹,俘獲甚眾,軍威大震雲雲。等到第二次大敗時,恰好大宋帝國使臣剛剛到達金國大營,不久,就傳來了宋軍的敗報;而且,開戰以來,大宋帝國軍隊大敗兩次,小敗無數,無一勝仗的消息也陸陸續續傳到金方的耳朵裏。這使他們大吃一驚之後,開始極度蔑視自己的合作夥伴:原來這個以前令人敬而畏之的泱泱大國,所有的功夫全在一張冠冕堂皇、虛張聲勢、而且讓人無從分辨真假的嘴巴上。從此,金國方麵態度大變(9)。
實事求是地說,到目前為止,雖然大宋帝國三翻四覆,顛來倒去;但是,金國方麵的確沒有不守約定的情況出現。雙方的爭吵基本還是在談判的討價還價範圍之內。而這一次,金國方麵則毫不客氣地告訴宋朝使者:平、營、灤三州的事情不必想入非非,如果一定想要的話,就連燕京也不給了;金國所能歸還的隻限於燕京及其所屬六州二十四縣;而且由於宋朝一再違約,連燕京都是金國打下來的,因此燕京一路的賦稅應該屬於金國,如果不答應,就請使者退出燕京去,因為現在這裏已經是金國的土地。至於雲中七州的事情,如今已經全部攥在了金國手中,以後再說。
在這次談判中,有一段酷似《水滸傳》上的語言,令宋朝使臣最難以下咽,但最終還是咽了下去。這段話是:“好教你這使臣知道,不要說我朝隻給南朝燕京管下六州二十四縣,便是一寸土地不給,還怕你不依契丹之例繳納我朝銀絹嗎?”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透出強盜依仗身強力壯,公開惦記著人家財物的味道了(10)。
公元1123年,即宣和五年的陽春三月,雙方終於商定:
燕京管下六州二十四縣交給宋朝;其中,有兩個州已經歸降,實際由金國交還的是燕京及管下四州;
宋朝每年向金國交納歲幣銀二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外加一百萬貫燕京賦稅代金,由金國方麵指定的物資抵充;
雙方不得互相招降納叛;
宋朝一次性付給金國軍糧二十萬石。
這樣的條件可能是在當時的情勢下,宋朝方麵所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同時也令金太祖阿骨打極為歡喜。於是,達成協約時的場麵很有意思:金國代表表示:“趙家皇帝蠻大方,鬧得我家皇帝不好意思不還你家西京了,——就是今天的山西大同;可是需要等一等,等我們把那兒的老百姓遷走(11)。”歸還土地,卻要遷走人民。宋方代表質問:“若是空城,讓我幹什麽用?”金國代表賊禿嘻嘻地回答:“也沒別的意思,隻是我家皇帝想要南朝犒賞三軍而已。”(12)
這已經是強盜加小流氓的口吻了。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水滸傳》上那些極其傳神的場麵。後來,宋朝果然給了金軍二十萬兩銀子犒賞三軍,金國收到銀子後,卻未交出西京。這可能是宋朝方麵不肯支付另外二十萬石軍糧的一個原因。
不管怎麽樣,至此,宋朝終於可以宣稱自己獲得了偉大的、曆史性的勝利:丟失一百八十多年的土地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朝代的夙願勝利實現了一半,另一半也指日可待。這樣了不起的成就,就連神武如太祖太宗都沒有做到,卻在我們的藝術天才徽宗皇帝手中完成了。於是,舉國舉朝狂歡,慶祝勝利。
為此,王黼賜玉帶,進太傅,封楚國公;雖然沒有封王,但畢竟和老太師蔡京已經差不多可以比肩了;童貫封徐豫國公,不久,晉封廣陽郡王,成為中國曆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封王的宦官;蔡攸進少師,終於有了宰相的名分;趙良嗣為延康殿學士,大約相當於副部級幹部。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2)
隨後,皇帝下令立《複燕雲碑》,以資紀念。
在這個快樂的時刻,有兩個人值得提起:一個是鄭居中。當初,他堅決反對聯金伐遼,現在,他拒絕接受晉封自己的太保官銜。另外一個人就是趙良嗣。他參加了幾乎所有的對金交涉,也許是整個大宋帝國裏,最了解金國的人。此刻,他憂心忡忡地發出了警告:“金人不可信,和平不足恃,或許頂多能夠維持兩三年。中國必須早做準備。”然而,沉浸在舉國歡騰中的人們,沒有任何人願意聽聽這個冷靜的聲音(13)。
緊接著,輕佻草率的大宋君臣又漫不經心地幹了一件更加令人惱火的事兒。公元1123年即宣和五年四月,宋朝接收了燕京以後,五月,原遼國平州也就是今天河北盧龍的地方長官張覺,在已經接受了金國的任命之後,又率領全州歸降大宋帝國。趙良嗣再次提醒皇帝:盟約剛剛簽訂,墨跡未幹;萬萬不可接納張覺歸降,激怒金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誰知,徽宗皇帝居然大不高興,不但下令接納張覺,而且將趙良嗣一口氣連貶五級,並貶竄到湖南郴州居住(14)。此時,距離金國正式對宋宣戰,還有不到兩年半時間。
當年下半年,金國果然出動重兵攻打平州。張覺逃入宋軍。所有宋朝廷與張覺之間的往來信件、敕令、任命文件、甚至皇帝在金花箋上的禦筆手詔,全部落入金人手中。拿下平州後,金軍立即移師邊境,嚴詞索要張覺。並且指名道姓地說出了張覺藏匿的地點,聲稱若不交出,金軍將自行前往搜捕。徽宗皇帝無奈之下,密令殺掉張覺,將首級和他的兩個兒子一同交給了金軍。此舉人心喪盡。一時間,原屬遼國,後來支持大宋的各種力量,無不怨恨宋朝薄情寡義,沒有擔當,從而紛紛解體(15)。就連大宋帝國委派的華北地區最高軍政首長都感到心寒齒冷,不打招呼便掛冠而去。而最早投降大宋的遼國著名將領郭藥師,此時率領數萬將士鎮守燕京。聽到這個消息後,憤憤然道:“這算怎麽回事?金人如果要我的腦袋,難道也交給他們嗎?(16)”由此產生了叛宋的念頭。
此時,距離金國對宋宣戰,還有不到兩年時間。
公元1124年,即宣和六年三月,宋金關係再起波瀾。起因是,前一年交接燕京時,趙良嗣請示朝廷後,答應一次性交納二十萬石軍糧給金國。如今,金軍前來索要。接任那位拂袖而去的新任華北地區最高軍政首長不予承認。他認為,僅僅一個趙良嗣的口頭承諾,哪裏可以成為索要二十萬石軍糧的理由?金軍使者悻悻而去(17)。此時,距離金國對宋宣戰,還有一年半時間。
當年七月,金軍出兵原來準備交還宋朝的雲中地區,就是今天山西大同所屬地區,兩國關係頓趨緊張。徽宗皇帝慌慌張張下令,正式冊封已經退休的童貫為廣陽郡王,複職統領整個北方邊陲軍事。此時,金國已經基本確定了對宋戰爭的總體戰略,距離正式宣戰,還有一年零兩個月時間。
公元1125年,即宣和七年二月,遼國天祚皇帝被金國俘虜。在此期間,由於宋朝廷殺張覺,導致河北、山西地區的一些地方武裝紛紛離棄大宋,投靠金國。比如治下在今日山西長治的隆德府義勝軍兩千人、河北易州長勝軍首領韓民義等等。他們將張覺被殺後,邊陲地區人心渙散,離心離德,以及對戰爭毫無準備的情形全部告訴了金國方麵。由此,金國下定決心並開始全力準備對宋戰爭。
此時,距離金國對宋開戰,還有不到八個月時間。
據說,還有另外一個因素也發生了效力:當時,金國軍隊最重要的兩位統帥是宗翰與宗望。宗翰的妻子,是原來遼國皇帝的寵妃蕭氏;宗望的妻子金輦公主,則是原遼國皇帝的親生女兒;她們切齒痛恨宋朝對遼國的背信棄義,熱切盼望這個背信棄義的國家能夠受到懲罰。因此,特別希望她們的丈夫對宋用兵。這個因素能夠起多大作用?其情形是否如此?姑且存疑。
而另一方麵,此時此刻的大宋帝國仍然沉醉在太平盛世的歡樂之中,沒有進行認真的戰爭準備,則是不需要存疑的。
今天翻檢當日的史料,相信很多人會感到奇怪:
為什麽不祥的陰影已經烏雲般翻滾在頭頂,而大宋帝國的君臣們卻歡樂依舊,根本就怡然不以為意?究竟是什麽東西能夠讓他們如此變態地、紈絝子弟般地遊戲著治理這個龐大的國家?
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把太多無法解釋的東西,歸因於帝國君臣那輕佻浪漫的個性和不適當的貪婪。在一定程度上,這或許是對的。但是平心而論,現在,這種說法已經使人感到厭煩。事實上,一個直截了當的解釋可能更加符合此時的實際情況:用正常人的思維,我們根本無法理解:一個人、一個組織、一個國家怎麽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或者反過來說也同樣成立:當一個人、一個組織、一個國家變得如此不可理喻時,——明明錯的東西,得不到糾正;明明對的東西,沒有人去聽、去做,——這時,這個人、這個組織、這個國家一定是已經嚴重地失常了。繼續走下去的前途,必定就是毀滅。
我們知道,負責燕京地區防務的郭藥師曾經是遼國晚期的重要將領,投降大宋後,被委派為燕京及其管下區域的最高軍事長官。在當時宋朝的軍隊裏,他的部隊和童貫培養起來的陝西部隊是裝備最精良、訓練最充分、兵馬最強壯、從而戰鬥力最強的兩隻部隊。此人究竟是在宋朝殺張覺之前還是在此之後決定背叛大宋的,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決定背叛,並且事實上也背叛了。因此,在一年左右的時間裏,燕京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曾經連續給皇帝和宰相上書一百七十餘次,警告他們:郭藥師有問題,請早做預防;至少是請不要過分地信賴他(18)。
一百七十多封警告信,甚至包括邊防部隊截獲的他與金國秘密往來信件。皇帝和宰相仍然不以為然。他們采取的最嚴重步驟,是讓童貫前往考察。假如童貫覺得此人確實靠不住的話,就授權童貫想辦法將他挾持回京城後處置。
童貫到達燕京時,這位郭藥師一直迎接到了河北易縣。入帳之後,藥師立即對童貫行跪拜大禮,童貫大吃一驚,跳起來避開道:“這可了不得。你老兄位居太尉,在軍中和我的級別一樣,怎敢受此大禮?”郭藥師嚴肅而誠懇地說道:“太師您是父親,藥師我隻是在跪拜自己的父親而已,哪裏管什麽其他亂七八糟的。”隨後,藥師請“父親”檢閱部隊。二人攜手來到一麵山坡上,四周渺無人跡。童貫正在奇怪,隻見藥師一揮令旗,刹那間旌旗蔽日,兵馬如潮,鼓角震天,殺聲動地,周邊似有百萬大軍,場麵至為壯觀。童貫十分滿意,回朝廷後,極言郭藥師必可抵禦金軍,成為北疆之萬裏長城。那位身居相位,卻既不知兵又不識人的蔡攸,也莫名其妙地堅定主張信任藥師。他說:“隻要依靠藥師,必能對抗金人,不必杞人憂天。”從此,朝廷倚藥師為幹城,一心一意地在各方麵滿足他的願望與要求,並放心地撤除了燕京以南的內地防務(19)。
至此,我們知道,沒有辦法了。沒有人能夠挽救帝國的命運了。用今天我們熟悉的事例比方,就好像一個大公司的大股東大老板,當他做出決策時,對於市場反饋回來的信息,他隻相信自己喜歡和信任的人所提供的那些他想聽和喜歡聽的部分,那些由他不那麽喜歡的人所提供的不想聽和不喜歡聽的部分,則棄之不理。在這種情形下,顯而易見,沒有人能夠阻擋這個公司的虧損乃至破產。
此時,大金帝國皇帝的對宋宣戰詔書可能已經在起草當中。
戰爭就在眼前。
公元1125年,即宣和七年十月,正值秋高馬肥之際,大金帝國皇帝正式下詔,宣布對宋朝開戰。
金國大軍已經打到雲中地區時,金兵統帥命使者持書去看童貫,實際上就是送達一封宣戰書和伐宋檄文,其中曆數大宋皇帝與國家不守信用,違約背盟的罪過。據說,童貫瞪大了一雙無辜的眼睛,很天真地問:“這麽大的事情,怎麽不早一點告訴我?”金國使者說:“大兵已出,告訴你幹甚?趕快把河東、河北的土地割讓出來,以黃河為界,或許還能保住你家宋朝宗廟社稷。”童貫目瞪口呆(20)。
事態的發展果然正像那些投奔金國的人們所說:金國單方麵開打之後,大宋帝國山西、河北一帶的地方部隊,立即成千上萬地倒戈和嘩變,而國家正規軍大部隊則成建製地潰退和一哄而散。
金國大軍兵分兩路:西路軍的打擊重點是童貫調到北方前線來的陝西部隊,戰略目標是宋朝的西京洛陽;東路軍的打擊重點則是郭藥師率領的燕京地區邊防部隊,戰略目標是直搗開封,擒拿大宋帝國的徽宗皇帝。
這時,出乎所有金國將領意料之外的事情又一次發生了:
東路金軍打到燕京後,郭藥師隻是象征性地接了一戰,隨後,裹脅著該地區所有的軍隊將領與政府官員,帶著共計精兵七萬、戰馬萬匹、甲仗五萬副和無數糧草輜重,集體投降了金軍。那位連寫一百七十多封警告信的封疆大吏自殺未遂,也被交給了金人。整個燕京所屬州縣望風而降,中原地區門戶大開,完全裸露在金軍兵鋒麵前。金國軍隊在藥師的導引下,直下中原腹心(21)。
在時人與後人所寫的各種文獻文章中,談到金軍的此次入侵,特別常見的形容詞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摧枯拉朽、如入無人之境等等。事實上,翻遍古今中外的曆史,任何一個國家麵對外敵入侵時,隻要出現了這種情形,那就不必再深入考究,肯定是這個國家內部已經變得根本不值得同情了。現在,正如我們所不停地看到的,對於此時此刻的大宋帝國便可以作如是觀。
這時,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插曲:郭藥師投降金國的消息傳到京城後,徽宗皇帝秘而不宣,還授意臣下上書,建議冊封郭藥師為燕王,命他世代鎮守燕京之地。這和當初給童貫封王很是相像。本來,徽宗皇帝對於童貫收回的隻是燕京空城不太滿意,因而令童貫退休。金兵一有異動,他趕快冊封童貫為王,令他再上前敵。泱泱大國的國家元首,行事卻直如長了一雙鬥雞勢利眼的市井小人,讓人實在無話可說。
此時,金國的西路大軍也沒有碰上它想重點打擊的童貫部隊。原因是童貫接到金國使者送來的宣戰檄文後,認為茲事體大,必須由他自己親自返回京城,當麵和皇帝商量怎麽辦才行。於是,他放下北方邊疆最高軍政首長的授權與身份,不顧太原地方長官的堅決勸阻,執意要返回京城。逼得這位太原地方長官當著宦官王爺的麵長歎道:“童太師平生何等威望,如今臨事抱頭鼠竄,還有什麽臉麵去見天子呢?”童貫不以為意,還是走了。而且,走到半路,想想不對,又秘密下令,將隻聽他一個人調遣的、西北軍隊中最為精銳的二萬勝捷軍,調到身邊,作為自己的護衛親兵,一起返回京城(22)。
從此,西路一線群龍無首,除了一個太原未被攻破,將金軍死死拖住之外,其餘地方,基本上與東路相同:金軍所向,如入無人之境。
直到這個時候,我們的國家元首徽宗皇帝方才意識到,原來這次金國人是在玩真的,他們真的是要滅掉自己的國家!於是,大叫一聲:“想不到金國人竟敢這麽幹!”然後,拉著心愛的寵臣蔡攸的手,昏厥過去。
到這個時刻,他和他的臣僚們都已經看出,徽宗皇帝已經不適合繼續坐在國家元首的座位上了。
此時此刻,他的大兒子、皇太子趙桓則大喊大跳、大哭大叫,甚至昏厥過去,表示不願在這種時候繼位為帝,最後,於重病之中,被他的大臣們硬是扶到了皇位上去(23)。在中國曆史上,如此不情願地繼承皇位的成年人,這可能是頭一例,甚或是唯一一例。
此後發生的一切,就像一部誇張而又荒誕的政治童話,充滿了黑色幽默,整個帝國陷入到了一場完全徹底的混亂與錯誤之中,人們顛三倒四,正確的聲音孤獨而微弱,並且很快就被荒謬壓倒。一切跡象都在顯示,這個國家已經喪失了繼續存在下去的理由。哪怕更換了皇帝也依然如此。
而我們這位新皇帝,則以他自己後來的作為,準確地證實了這種猜測:這個國家的確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存在下去了。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3)
敵人第一次兵臨城下時,本章節的主人公趙構,則表現得相當好。
公元1126年即靖康元年年初,金兵第一次包圍宋朝首都汴梁,就是今天的開封。金兵提出的退兵條件是:割地:除了燕京七州還給金國之外,還要割太原、河間、中山三府土地,當時的中山就是今日的河北正定;賠款: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綢緞一百萬匹,牛馬一萬頭;然後,以親王一人、宰相一人為人質,就可以退兵。
新皇帝完全接受了這樣的退兵條件。盡管誰都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找那即便在今天看來,都絕對是天文數字的賠款。假如用購買力折算,這筆賠款大約相當於今天至少幾百億元人民幣。
於是,剛剛當上皇帝不久的大哥宋欽宗把弟弟們找來,問誰願意去做這個人質?老九趙構自告奮勇,願意赴湯蹈火,去做人質。而且,臨走時,他還悄悄告訴皇帝哥哥:如果有什麽對付金兵的好辦法,就盡管去做;不必顧慮自己(24)。應該說,這份勇氣和胸懷相當令人感動。當時,他剛滿十九歲。
隨後,發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雙方談判的過程中,金兵突然提出要宋朝換一個人去做人質。結果,趙構的五哥被派來替換趙構,並從此被掠到異邦,再也沒有能夠回到故鄉。趙構則英雄般地回到首都,並受到熱烈的歡迎。
金兵為什麽這樣做?沒有人能夠解釋清楚。曆史記載很簡單,大意是:有一天半夜,一支從外地前來勤王的宋軍兵馬,為了爭頭功,前來劫營,被金兵打退。同在金兵大營談判的宋方大臣嚇得直哭,而趙構卻泰然自若,渾然無事一般。令金兵統帥稱奇不已,認為大禍臨頭了還能夠如此表現,不太像皇家子弟。於是,就提出了換人的要求(25)。此事遂成為一件讓人無法說清的曆史謎團。另外一個可能,就是後代人不了解當時人們的心態,所以才會覺得無法理解。事實上,按照我們今天的想法,或許恰好因為他的這種表現,才更加可以認定此人就是皇子。因為,隻有這種生在深宮、長在深宮裏的公子王孫,才會如此不懂得世事的凶殘險惡而不知道害怕。
此後,金兵由於孤軍深入,沒等到宋朝廷交齊賠款,便先行撤軍了。結果,在新皇帝的領導下,我們帝國沒有在國防上進行任何政治、軍事上的檢討、革新與建設。其理由,據說是害怕激怒金國人;然後,將唯一可能幫助帝國渡過危機的人物李剛,排除出了決策階層;最後,皇帝和他的助手們運籌帷幄,策劃了一項讓人完全無法置信、從而徹底葬送帝國前途的小把戲:
欽宗皇帝給金國的一位大將軍寫了一封密信,策動這位前遼國投降金國的將軍發動兵變,大宋願意裏應外合,支持將軍搞垮金國,既為遼國報仇雪恨,又可以建功立業。他暗示,將軍將成為複國後的遼國皇帝。然後,皇帝又給逃到遙遠的中西亞地區的遼國新皇帝寫了一封密信,對以往的背信棄義表示歉意,希望恢複一百多年的友誼,雙方攜起手來,兩麵夾擊,幹掉金國。結果,兩封密信全部落到了金國人手裏。後一封信,是被金國邊防巡邏隊截獲的;而前一封信,皇帝是交給了一位金國派來索要賠款的使節。這位使節以前也是遼國人,談話中,發了幾句金國人的牢騷,我們的皇帝就以為可以把千萬人的性命托付給他。於是,送給他一筆重禮,並托他轉交那封非同小可的密信。結果,兩封密信幾乎在同一時間一起擺到了金國統帥的案頭(26)。
當年八月,金兵以此為口實,再一次兵分兩路,大規模南侵。趙構繼上次充當人質之後,又一次受命充當“告和使”,前往金軍大營求和。有一種說法認為,這是應金國方麵的要求而安排的。就是說,金國人可能已經知道,這位臨危不懼的小夥子是真正的皇子,希望把他掌握在自己手裏。然而,這一次,趙構卻沒那麽臨危不懼。他的行動相當詭秘,如有神助般地逃脫了厄運。遂成為這位皇帝的又一個曆史謎團。
他是十一月十六日離開首都開封城的。當時,給他擔任副手的那位大臣,曾經親眼看到過金兵攻陷真定城時的情形,於是歎息著告訴他:“真定城幾乎比開封城高一倍,可是金兵轉眼間就打進去了;京城城樓壯麗如畫,天下無雙,可是沒有用嗬。”這番話,很有可能給趙構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27)。
到達相州,就是今天的河南安陽以後,趙構知道金兵已經渡河進逼開封,他沒有前去尋找金兵主帥,執行自己談和的使命,而是徑直北上,來到抗金氣氛濃烈的磁州,就是今天的河北磁縣。在那裏,他的這位副手因為攜帶著金國人的服飾標誌,而被當地軍民當成漢奸殺死。趙構沒有回開封,而是悄悄返回相州,並以金兵南渡,副手被殺的理由,停留在相州,等待皇帝的指示。
十天後,公元1126年,即北宋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又一次包圍大宋首都開封,皇帝派人給趙構送來封在蠟丸中的密令,任命他為河北兵馬大元帥,要求他火速召集兵馬救援首都。趙構接到這封藏在頭發裏方才帶出的密信後,痛哭流涕。隨後,十二月一日,在相州開大元帥府。
然而,就在趙構接到密信時,帝國首都開封已經落入敵人的掌控之中;到十一月三十日這一天,趙構的大哥欽宗皇帝親自出城來到金軍大營講和,也被扣留,直到遞上降表,才被放還。
帝國首都陷落時的情景,——這樣說會顯得沒有心肝,但卻真的是事實,——極其具有喜劇效果,酷似八百年後的義和神拳:當時,大敵兵臨城下,欽宗皇帝本來已經絕望,準備無條件接受金軍的任何條件。突然,堅決主戰的宰相將一位精通神術、類似今天氣功大師的人物帶到皇帝麵前。這位大師鎮定地告訴皇帝,他可以采用六丁六甲法消滅金軍,生擒金國元帥。據他說,其方法是:挑選七千七百七十七個男子,經過咒語訓練後,就可以神靈附體、刀槍不入,滅金軍擒金將易如反掌。半信半疑的皇帝,在堅信不疑的宰相臣僚鼓動下,終於決心一戰。結果,到了大師指定的時間後,這些被寄托了莫大希望的六丁六甲神將們,非死即逃。大師也就手脫出危城,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壯麗如畫銅牆鐵壁般的大宋帝國京城就此陷落(28)。
此後四個月,大元帥趙構基本沒有進行有效的軍事與政治救援行動。他所做的,似乎就是帶領一支數目不詳的隊伍,不停地虛張聲勢,遊走在外圍地帶;然後,就是拒絕金國方麵的誘捕。
公元1127年,即北宋靖康二年四月,金兵最後撤離開封。他們分七個批次,將退居二線的太上皇宋徽宗、當上皇帝不到兩年的宋欽宗,連同後妃、宮女、皇親貴戚、官員、藝伎工匠包括趙構的一妻二妾等一萬四千餘人驅虜北上,京城、皇宮、官庫、民間的金銀財寶、圖書文物被洗劫一空,傾全國之力建設起來的皇家宮殿園林——延福宮和建成不到五年的艮嶽,全部毀於戰亂。
在這場浩劫中,偌大一個中國,唯一得分的人大概就是趙構:此時,他是大宋帝國唯一一個幸免於難的正宗皇子,在中興大宋的旗幟下眾望所歸,理所當然地成為號令全國的領袖人選。
就這樣,公元1127年,即北宋靖康二年五月一日,趙構相當順利地在南京應天府,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商丘即帝位,成為南宋的開國皇帝。這一年,趙構二十一歲;改年號為建炎元年。於是,公元1127年就有了兩個年號,既是北宋靖康二年,又是南宋建炎元年。
為此,趙構遭到當時金國人士和後代史家、特別是當代史家極為尖刻的批評。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評論來自金國人士,認為趙構:“銜命出和,已作潛身之計;提兵入衛,反為護己之資。”意思是說他受命出使時,已經作好潛逃保命的打算;成為號令兵馬的大元帥,沒有率兵救援京城,反將這些兵馬變成保護自己的資本。
作為敵對方如此批評,意在破壞敵人領袖形象,具有濃厚的宣傳戰色彩,可以理解。但是,後代史家,特別是當代史家以此為定論,卻過於苛刻,似乎有失公正。
這裏,構成了圍繞趙構的又一個曆史謎團:
事實上,當時的趙構不可能預見到開封必然淪陷、父兄兩代皇帝必然成為俘虜的結果,他為什麽敢於不去執行自己的使命?
我們的推測是:作為兩次議和的高級人質和使者,趙構很有可能是宋朝朝廷中對雙方態勢觀察得比較清楚的一個人。他肯定不是一個舍生取義的忠臣義士,卻是一個腦筋清楚、較有才能、懂得審時度勢保存實力的政治人物。他很清楚,雙方在戰和條件與實力上的差異過於巨大,即便前往金兵大營,也未見得能達成使命;而他自己則幾乎肯定難以全身而返。因此,他才冒著寧願受到皇帝責備的風險,尋找借口,躲開了這個未知數太大,危險卻明擺在那兒的任務。
當時,誰都知道,金兵的鋒芒是直指開封的;趙構的行動則表明,他的副手離開首都時的那一番話,肯定對他發生了作用,使他不願返回這座危城。於是,便停留在相州觀察事態的發展。這些舉動,對於一個政治人物來說,並不是完全不能容忍的。中國政治文化傳統中,有一種鼓勵人們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道德傾向,而保護這種仁人誌士的社會機製卻相對欠缺,直到今日仍然暫告闕如。因此,評判曆史事件和曆史人物時,僅僅停留在這種層麵,顯然是不夠的。對此,我們隻能推測,趙構的潛意識裏十分可能感覺到了自己遠離台風眼的意義。
對於趙構沒有組織起有效軍事救援行動的指責,則稍顯粗暴,似乎有些蠻不講理。因為,誠如我們在上麵的敘述中所多次看到的那樣,當時的大環境,幾乎,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這種可能。
冷眼看去,在我們到目前為止所能夠看到的情形裏,完全可以得出一個絕對不算過分的結論:到公元1127年,北宋帝國不滅亡已經是沒有天理的事情了。
事實上,經過宋徽宗二十多年的腐敗朝政,北宋帝國已經病入膏肓。
徽宗一朝,批量湧現出來的那些中國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公認的壞蛋,如蔡京、童貫、高俅、楊戩、朱勔、王黼、蔡攸、梁師成、李彥、李邦彥等等,相互提攜,又團結又鬥爭,先後,或者幾乎同時出現在曆史舞台上,以極重的權位,極多的人數,極長的當政時間,一口氣折騰了二十多年,直到一年前一點,才跟隨他們的徽宗皇帝,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各自的領導崗位。這種情形,在中國曆史上應屬絕無僅有。而且,此時的舉國文武,幾乎全部是這幫家夥培養起來的;他們的離去,絲毫不能意味著國家與朝政的真實轉變。何況,即便發生這種轉變,也還需要相應的時間與條件。
從種種曆史資料判斷,《水滸傳》中的描寫,包括花石綱、生辰綱之類,並不是小說家的虛構;公元1127年之前的帝國實況,可能比小說中描寫的,還要黑暗得多。
在軍事部門,情況似乎更嚴重。
中國曆史上唯一一位被封為王的宦官,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這位童貫。就像我們所看到的,此人執掌軍政大權二十年,最後,成為相當於今天僅次於國家元首的、主管全國軍事工作的一把手。人們傾向於把他看成是帝國覆滅的罪魁禍首。從我們在上麵所看到的各種情形判斷,這種看法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
而靠踢得一腳好球當上太尉的,則是我們更加熟悉的高俅。高太尉執掌的工作,大約相當於今天的國防部長,時間同樣將近二十年。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4)
有資料顯示,童貫家中的廚師和馬夫被提拔到相當於縣團級領導崗位的人數不少;而由他的門房、仆役、小廝、賤役、跟班、賬房、管家之類,一躍而為相當於今天地專級上下的幹部人數,據說在全國各地可以達到數百人。時人記載中使用的說法是:公開向他行賄而直上青雲者比比皆是(29)。資料顯示,他每次出師的時候,都是直接將朝廷劃撥的經費送回到自己的家裏,然後責令各地方州縣補齊。於是,到後來,他的富貴達到了這種程度:有一次,一個工頭奉詔為童貫建造府第。建成後,工頭請童貫驗收。童貫很客氣,請他吃早點;先由軍卒捧上類似寶蓋瓔珞的東西,仔細看去,乃皆為珍珠;早點共上酒飯三道,每次均更換所有用具:第一次為銀質,第二次為金質,第三次則為玉質,製作全部巧奪天工。吃完飯告辭出來時,等在門口的仆人告訴他:主人吩咐,所有用過的金、銀、玉器皿、珍珠和兩位侍候的美姬均請笑納。於是,笑納後的此人立即富甲一方,聞名於他的老家湖南地區。宋人筆記中認為,童貫“私家所藏,多於府庫”,就是說,他家的財富比國庫還多。在他家裏,常年役使的軍士經常在千人以上,這些軍士所從事的日常工作五花八門,包括為童貫從打掃廁所到無償耕種莊園的土地(30)。
高俅的路數也差相仿佛。他本來是蘇東坡的小廝,後來被東坡轉送給了大畫家、駙馬王晉卿。徽宗皇帝沒登基之前與晉卿的關係很好。有一次,徽宗外出時,需要修飾鬢發,卻發現沒帶篦刀,借了晉卿的用,覺得式樣和做工都挺不錯。晉卿告訴他,自己還有一把新的,可以相贈。於是,派高俅去送。這高俅眉清目秀乖巧伶俐,其嫵媚俊俏大約不亞於今日電視屏幕上經常可以看到的那些男身女態的美貌小生,這使天才畫家徽宗皇帝相當喜愛。當時,徽宗正在園子裏蹴鞠,就是一種類似踢毽子踢球的腳技。高俅站在一旁專注地觀看。徽宗見他看得用心,就問他:“你也會這玩意嗎?”誰知,這廝不僅會,而且精於此道。於是,著意露了幾手。徽宗一見,更是大為中意,派人告訴晉卿:“多謝箆刀,連送箆刀的人我一起留下了。”從此,這廝一步登天。
徽宗登基後,幾年之間,高俅便官至節度使,這已經是大軍區司令一級的地位與待遇了;隨後,官拜太尉;最後,“開府儀同三司”,身份尊貴得與宰相平起平坐。這使邊上一起玩過的人們不可能不妒忌得要死。對此,我們的徽宗皇帝是這樣答複的:“你們誰長了他那麽靈巧的一雙腳?”
此後,高太尉在長達二十年時間裏,“遍曆三衙者”,主管全國的軍隊管理工作。
大宋帝國在軍事上實行的是典型的軍事三權分立製度:樞密院是全國最高軍事領導機關,有調兵之權,但沒有管兵之權;管兵之權則歸三衙所有;而統兵之權則由皇帝臨時任命將官執掌,實際上是掌握在皇帝手中。在管理全國軍隊的歲月裏,高俅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絕不僅僅是隻長了一雙靈巧的好腳,他還有一個智商絕對高出常人的頭腦。這個頭腦中,經常孕育出不同凡響的聰明才智。比如,他對帝國軍隊的管理大體如下:
招募士兵時,特別注重選拔那些具有一技之長或者絕活兒的工匠;
允許軍中士兵免予訓練,前提條件是願意出錢貼補這些軍中工匠;
進一步放開手腳,允許軍隊官兵經營其他行業,專職兼職均可;
最後,實在沒有本事的,扛大包賣力氣維持生活也行。
核心管理理念是: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不管怎樣,反正不要因為不能按時、足額發放軍餉而影響了大家的生計。
於是,在帝國軍隊中,形成了一條奇妙而完整的生態價值鏈,或者用現代語言表述,就是構成了價值增值的完整閉環。價值鏈終端和閉環的核心,則是雍容而智慧的高太尉。用通俗的語言表達就是:帝國百萬大軍,從中央禁軍到地方部隊,再到預備役和民兵組織,實際上成了由國家發放薪水的高氏大作坊中的打工仔。
既然如此,高太尉以軍隊所有的土地、勞力、工匠為自己修建宅第苑圃,也就肯定不值得大驚小怪了(31)。
知道了這些,我們自然可以明白,何以宋朝軍隊在遼、金軍隊麵前,動不動就全軍覆沒了。
在這二位的長期領導下,帝國軍隊中想靠本事晉升的軍官,被認為是迂腐和可笑的;據說,每一個軍官職位都有相應的價格,隻有戰功和資曆遠遠不夠,還必須能夠拿出錢來,才能得到這些職位。得到這些職位的軍官,通常利用下列三種方式收回自己的投資並獲取利潤:其一是吃空餉。意思是按一萬人報名請餉,按兩千人實際發放;其二是喝兵血。方法是該發給士兵的錢糧不足額發放,想出各種名目克扣之;其三是無償使用士兵的勞役,這比較容易理解。再加上下級軍官為了晉升所做的逐級貢獻。這些,已經成為不成文的製度,為大家所默契。
上述種種情形,遍布全國所有軍隊的各個等級。就連種師道領導的部隊也不例外。這位種師道在《水滸傳》中曾經多次被提到,時人稱呼他為“老種經略”或“老種”,大概是當時公認最有威望的將軍。就這樣,到公元1127年前後,宋代的官方史書上,已經有大量關於士兵逃亡,部隊在大街上到處拉夫抓壯丁的記載,酷似我們在電影《抓壯丁》中看到的場景。當時,帝國軍隊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為了防止兵士逃亡,不得不像在戰馬屁股上烙字一樣,在所有士兵的右臂上或烙或刺而留下永久記號。這很容易使我們聯想到那些被刺配流放的罪犯額角臉頰上的黑字。
查閱當時的記載,我們發現:在以往相當長歲月裏,這支軍隊麵對遼國時,很少有光榮的記錄——
在宋、遼、金三邊軍事關係中,遼軍在與金軍交鋒時,金軍如狼似虎,遼軍經常一敗塗地;而一旦宋軍與遼軍開打,則遼軍立刻變得如狼似虎,宋軍很少有不被打得一塌糊塗的時候;隻有在鎮壓國內百姓時,帝國武士們才變得如狼似虎,顯得特別能幹,特別英勇,特別能戰鬥,所到之處,常常能夠留下一路哭聲地滿載而歸。比如,史書記載了就在前不久發生的事情:童貫領兵平方臘時,“東南之民死於天兵者,十之五六。”這種情形很悲慘,卻是宋軍當時的實際情況(32)。到 1126年種師道病死後,宋朝就連威望稍微高一些的將軍都已經找不出來了。
因此,公元1125年年底到1126年年初,宋欽宗登基之後,曾經派遣中央禁軍,也就是直屬中央的精銳正規軍二萬人,前去保衛黃河渡口。結果,歡送保家衛國健兒出征的首都市民們開心地看到:這些好不容易爬到馬背上的健兒們,雙手緊抱著馬鞍子或者馬脖子,不敢鬆手(33)。當時,人們很有可能在快樂地拿這件事情當作笑話傳講,大概類似今天人們快樂地閱讀手機短信和段子一樣。很少有人意識到其背後隱含著的凶險信息:自己的身家性命原來是由這樣一些人在掌控和保衛!
果然,史料記載說,金國騎兵的旌旗剛剛露頭,數萬黃河守軍便一哄而散。金國人是用臨時找到的小船,一船一船平平安安地把自己的兵馬送過天險黃河的。在敵人的國土上,他們不受打擾地花了五天時間,從容不迫地完成了運送騎兵的工作,然後,不慌不忙地開始運送步兵。麵對此情此景,金國軍隊的統帥們全都大惑不解,他們怎麽也想不明白大宋帝國君臣們到底想幹什麽。按照一位金國將領的說法:隻要有一千兵馬守在這兒,想過河都會變得極其困難(34)。
公元 1126年下半年,金軍第二次大舉進攻時,曆史資料顯示:大宋帝國曾經派出將近三十萬正規國防軍,前往阻擊攔截。結果,無一建樹。最典型的一次戰例仍然發生在黃河渡口。當時,共有十三萬帝國軍隊守護在黃河岸邊,與金國軍隊隔水相持。當天夜裏,金軍並未進攻,隻是猛擂戰鼓,通宵達旦。結果,第二天早晨,宋軍主將發現自己手下的士兵已經全部逃亡,眼前隻剩下了一座空蕩蕩的軍營(35)。
如果有人要求時年二十一歲的趙構,帶領這樣一支軍隊,去戰勝剛剛滅掉遼國的金國騎兵,這種要求本身就是腦子進水的表現,相當弱智。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僅僅因為是皇帝的兒子,就掛上了兵馬大元帥的頭銜,其象征意義遠遠大於現實意義。就是皇帝,不是也都成了俘虜嗎?而且,我們知道,按照中國人的計算方法,趙構的二十一歲年齡,指的是虛歲,當時,他的實足年齡可能還不滿二十歲。
事實上,就當時的情形而言,宋徽宗君臣一口氣行了二十多年惡政,積累起來的那些當量巨大的破壞性能量還遠沒有釋放完畢,其惡果才剛剛開始顯示;另一方麵,金國崛起,在它嶄新肌體中,蘊藏著同樣當量巨大的進攻性能量也同樣沒有釋放完畢。因此,宋高宗趙構的噩夢也就遠遠沒到結束的時候,離“穀底反彈”著實還有一段很遠的距離。要和金兵抗衡,二十一歲的他還實在太年輕。他需要在未來的歲月裏培養自己的才能、經驗、閱曆和威望,他需要不少的時間來積累力量。
總之,像美國人喜歡說的那樣:Longwaytogo!_——他有很長的路要走。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5)
金國鐵騎來去如風,狂飆般所到之處一片血雨腥風。這還不算,趙構麵臨的內憂也挺嚇人。建炎二年,實際當了剛剛一年皇帝的趙構,東躲西藏地逃到了揚州。一口氣還沒有喘勻,就在金兵的追擊下,潰逃到杭州。隨後,建炎三年年初,他當時的一支主力部隊——護衛親軍統製苗傅和劉正彥等人——按理說應該是他比較信任的部隊和將領——就發動兵變,逼迫這位當了一年半皇帝的趙構退位。實際情況是,很有可能,他還根本沒有時間沒有機會建立自己真正能夠信任的部隊。
這次兵變給趙構的打擊極大,以至於韓世忠等人平息了叛亂後,這位已經二十三歲的青年皇帝當眾拉著韓世忠的手大哭不已。他泣不成聲地問韓世忠:“中軍吳湛最壞,現在還留在我的肘腋之間,你能幫我先幹掉他嗎?”韓世忠二話不說,立即去見吳湛,這位中軍吳湛大約相當於皇家部隊的一個分部司令。韓世忠見到他後,握手致意間,突然發力,當場將吳湛的手骨頭捏斷,隨後將其斬首(36)。就此,韓世忠深得趙構信任,並在未來的歲月裏,逐步錘煉出一支令金兵聞風喪膽的韓家軍。
當年六月,金國鐵騎再次南侵,直下江南。宋軍的長江防線全線崩潰。趙構及其朝廷被敵人追得一路奔逃,從杭州逃到越州,就是今天的紹興,再逃到明州,即今天的寧波,再跳上海船逃到定海,就是今天的浙江鎮海,從鎮海逃到昌國縣,即舟山群島,從舟山群島又逃到台州的章安鎮,即今天的浙江臨海,最後逃到溫州,並準備南逃福州。
這次逃難充滿艱險。在明州,也就是今天的寧波,準備下海船之前,又一次發生兵變。起因是皇帝的衛隊親兵因為無法把自己的親屬全部帶上船,而喧鬧不止。宋高宗此次行事很果斷。他親自布置,指揮部隊將這些衛士們解除武裝,並披帶鎧甲,彎弓搭箭,將兩個爬到房上的衛兵射落下來。結果眾衛士“駭懼,悉就擒”。這種情形再一次表明,這位青年皇帝身邊,連一支忠心耿耿的衛隊都還沒有建立起來(37)。
建炎四年大年初一,趙構君臣就是飄蕩在大海的波濤上度過的除夕與春節。第二天,正月初二,他們才靠岸停泊下來。
這一次,趙構在茫茫大海上東躲西藏了四個多月。個中滋味,大約苦不堪言。最慘的一次,眾多臣僚將士隻找到五塊炊餅可以充饑,趙構一個人就狼吞虎咽地幹掉了三塊半,還意猶未盡。這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節,趙構君臣苦中作樂,過得相當別致,起因於他們收購了兩船的橘子。史料記載說:當時,君臣將士“常鬱鬱不樂”,十分鬱悶煩躁。突然,發現兩艘海船鼓著風帆,乘風破浪,直衝皇家逃難船隊航來。大家嚇壞了,很緊張。因為當時的確切消息是,金兵打到寧波,已經組織船隊下海追來。經攔截盤問,知道是販運橘子的商船,裝了滿滿兩船橘子。於是,趙構下令全數收買,分給皇家衛隊將士們吃。正月十五這天入夜,趙構讓大家把油灌進橘子皮裏,點燈放到海上。當夜,“風息浪靜,水波不興,有數萬點火珠,熒熒出沒滄溟間”,景致很有看頭。當地民眾奔走相告,大開眼界。至今,民間傳說中仍然津津樂道。可惜,逃難之中,這種快樂不會很多;到後來,連宰相這個級別的官員都穿起了草鞋。君臣境況之狼狽不難想見(38)。
從常理推斷,沒有人會喜歡這種境況。任何人但凡有一點能力,恐怕都不會願意如此狼狽,何況是在臣民麵前至高無上的中國皇帝。因此,把我們皇帝遭遇到的一切,理解成是實力對抗與對比的結果,可能是比較起來最貼近實際情況的。當時,民間產生康王趙構“泥馬渡江”的神話,顯然帶有相當深切的同情、理解與祝願的成分在。實際情況很有可能是當時他連像樣一點的馬匹都沒有。這裏麵包含的天命因素,恰恰是中國人表達自己愛憎的慣用手法。比如,麵對為非作歹的大壞蛋,在現實中無法懲治他時,中國人就會加上天命的成分,在想像中認為這個壞蛋將會或者已經受到了神靈的懲罰。多虧有這樣的聯想或想像機製,不然,漫長的兩千多年裏,在如此悠久的帝製傳統下,麵對曆朝曆代數不勝數又讓人基本無可奈何的壞蛋們,中國人的心理平衡如何保持,實在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情。有一些現代曆史學家認為,這一切是趙構畏敵如虎、苟且偷安、執行投降主義路線的結果。這種說法氣壯如牛,永遠都不會錯,卻也讓人無話可說。
從二十一歲到二十四歲,趙構就是這樣度過了他登極之初幾年的歲月。這樣的經曆,想必給他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從而影響到他的一生。應該說,任何人有了如此經曆,恐怕都很難不受影響。
公元1130年,即南宋建炎四年春天,橫掃大江南北的金兵終於決定從江南撤兵。有人認為,這是因為金兵耐不住江南漸次來臨的卑濕悶熱氣候;同時,在軍事上,蛛網般密布的河湖港汊水田叢林,也不利於騎兵的大兵團奔騰馳騁、展開攻守。
這種看法可能是一部分實情,但是,忽略了一個更深層次的事實:
五百年後征服全中國的滿洲騎兵,就是今天這些金兵的正宗後代,來自一模一樣的自然環境。滿清的輝煌成功表明,自然條件並沒有成為他們勇猛善戰文治武功的障礙。使他們奪取勝利的一個重要的,甚至是基本的條件是:他們遠遠比自己五百年前的祖先更加成熟,更加富有政治智慧,他們的雄心與目光更加遠大,同時也具備了象皇太極、多爾袞這樣雄才大略、文武雙全的領袖人物。
而此時,公元1130年,即南宋建炎四年春天,趙構們所麵對的金兵,從最高統帥,到一刀一槍拚殺的士兵,他們眼中所見、心中所想、念念不忘的隻有金銀財寶子女玉帛。這些驍勇剽悍的北方騎士,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用自己勇猛絕倫的武力,去攻占、征服、燒殺搶掠和不由分說的敲詐勒索;然後,把搶來的女人、財寶、奴隸源源不斷地運送回寒冷的老家。在潰不成軍、望風而逃的大宋君臣、軍隊麵前,他們似乎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自己也可以做這萬裏錦繡江山的主人。因此,在以往勝利的鼓舞下,他們的表現相當輕率而野蠻,總是來去如風,除了燒殺搶掠敲詐勒索,從來看不到他們有過像皇太極、多爾袞那樣目光深邃胸懷遠大的從容展布。
好像是宿命一樣,女真人似乎注定要統治中國,隻是這項工作要在五百年後,由他們的子孫來完成。
毫無疑問,金兵北撤使趙構獲得了極其寶貴的喘息時機。與五百年後的情形比較,北宋和明朝的崩潰同樣根源於帝國內部的朽爛,他們麵對的也同樣是女真人的鐵騎。不同的是,南宋高宗趙構君臣顯然比南明弘光皇帝朱由鬆及其馬士英、阮大铖們要高明得太多了。這使風雨飄搖、艱難困苦中的南宋帝國終於站穩腳跟,並堅持了一百五十多年。成為當時中國漢族人最後的一點體麵與希望。
從僅僅完成於北宋覆滅幾年前的《清明上河圖》中,我們知道了北宋首都開封是如何令人悠然神往的。這座城市的繁華富裕,在當時即便不是世界第一,也肯定可以名列前茅。有資料顯示,此次金兵北撤後,這座三、四十萬戶、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剩下的成年男子還不到一萬人。
南宋立足的江浙地區,號稱東南膏腴之地,“天下賦稅,盡出其半”,是當時世界上最為富庶的區域。經過宋徽宗二十多年花石綱的征掠、席卷幾百萬人口的方臘起義和此次金兵的荼毒,這裏人口銳減,滿目荒涼,已經變成土匪、盜賊、武裝割據者、叛亂者和豺狼出沒的地方。
此次金兵南侵北撤,還有一個副產品,那就是一位名叫杜充的人公開投敵。此人手握重兵,身居宰相名位,是嶽飛的老上級,也是南宋時期變節投敵者中名位最高的第一人。他的無能與投敵是宋軍長江防線全麵崩潰的重要原因,並形成強大心理效應,影響相當一批軍政要人先後叛變,對抗金戰爭的民心士氣打擊相當大。其情形酷似八百年後日本人侵入中國時的情景。中國人習慣上稱呼這些人為“漢奸”,並歸因於他們個人品行上的缺陷。至今還沒有見到什麽人在文化與製度的層麵上,探討何以中國曆史上每到關鍵時刻,就會經常大批量地產生此類人物。
杜充叛變,使趙構的自尊心備受傷害。據說,他聞訊後整天不吃不喝,祥林嫂似的見人就嘮嘮叨叨,說:“我對杜充這麽好,從普通官員一直提拔,直到拜他做宰相,他怎麽可以這樣做?”(39)
上述一切,資料來源於南宋時期的各種記載;假如這些記載與當時發生的實際情況誤差不太大的話,那麽,至少我們可以得出兩個應該不算特別冒昧的判斷:
其一,有一個極端的說法,認為趙構從當上皇帝那一天起就開始對金求和,是讓人無法理解的一大曆史謎團。上述資料至少可以讓我們知道了他這樣做的部分理由。用西方哲學家的術語表達,叫“環境的力量勝過父母的遺傳”;用我國的諺語描述,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用今天中國人喜歡說的話講,則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現代心理學研究則認為:如果條件允許不做,卻還甘願低三下四的天生賤骨頭不是很多。對古人,大約也可以作如是觀。
其二,這一輪金兵南侵,事實上形成了物極必反的分水嶺:趙構與南宋政權在金兵的打擊下,終於跌入穀底;之後,開始了雖然並不強勁,但卻很有後勁的反彈,並從此由沒頭沒腦的全麵潰敗進入戰略相持之中。
有證據顯示,經過金兵的打擊,北宋的正規軍大部分已經崩潰。翻開當時的曆史記載,幾乎每一天都可以看到大宋的文官武將們叛亂、投降、城池陷落、潰敗、全軍覆沒、戰死、自殺、逃跑、下落不明的記載。南宋的軍隊建設差不多是從頭開始的。趙構利用金兵北撤的喘息間隙,指揮他的追隨者們,剿撫並用,迅速平息了散處各地的土匪、盜賊、割據者、叛亂者和與金國勢力相勾結的異己力量,使健康的規範化社會力量開始複蘇並成長。韓世忠、張俊、劉光世、嶽飛領導的軍事力量正是以此為契機發展壯大起來,並在未來的若幹年裏逐步成長為曆史上著名的“中興四將”。南宋政權相當艱難地一點點培養著與金國抗衡的政治、經濟、軍事實力。
從這些史實中可以看出,從北宋崩潰到南宋站穩腳跟,其間充滿驚濤駭浪。艱難困苦的程度實不亞於創建一個新的朝代。趙構表現得並不昏庸,也不怯懦,顯示出了不錯的政治才能。曆史上欲求偏安而不可得的事例觸目皆是,或許這是趙構在南宋人的諸多記載中被稱為“中興之主”,受到相當推崇的原因所在。應該說,在這一點上,此人做得並不是特別糟不可言。甚至可以說相當不錯。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6)
問題在於下麵這個更大的曆史疑團:當南宋帝國已經相對穩固之後,韓世忠、嶽飛等中興四將在江淮荊襄一帶形成了比較堅強的防禦體係,南宋軍隊在對金作戰中也取得了一連串勝利,宋、金之間的實力消長與整體戰略態勢已經發生了有利於宋的逆轉。在這種情況下,為什麽趙構不肯乘勝追擊,北上收複失地,而是仍然一味主和,並殺死當時最傑出與忠心耿耿的軍事將領嶽飛?
這才是宋高宗趙構令人困惑的最大曆史謎團。
我們找不到證據證明他為什麽這樣做,現有的資料相當混亂:雲遮霧罩,情緒化,各執一詞,還常常自相矛盾。這種情況很有可能恰到好處地再現了當日情形混亂的程度,提醒我們不要一廂情願自說自話。因此,我們恐怕隻能根據這些資料,盡量拚湊、還原當時的情景,到趙構的經曆、中國帝製文化、大宋帝國的帝國傳統和當時的各種社會關係中去尋找答案。
在中國帝製文化中,皇帝具有半是人格半是神格的至高無上地位,其如影隨形的共生伴侶則是圍繞皇位的拚死廝殺。翻遍史書,我們找不到哪一個皇帝曾經擺脫過這個陰影。中國曆史上曾經有無數父子、夫妻、兄弟姐妹之間為此進行過骨肉相殘,從而造就了皇帝和皇家文化對皇位皇權可能受到侵犯的高度敏感,成為帝王們心頭永遠的“痛”,——一種命中注定伴隨其終身,不論白天黑夜永遠無法消除的“痛”。
在以往的世代裏,中國皇親貴戚、帝王將相中發生了許多血腥故事,應用常識常情根本就無法理解,常常使人一頭霧水;而一旦放到這個背景之下,就立馬豁然開朗,洞若觀火。比較典型的例子,如漢武帝。他喜愛小兒子劉弗陵,將其立為太子。為了防止太子年輕的母親在自己死後出問題,於是,提前將這位備受自己寵愛的鉤弋夫人殺死。這種作法,在曆朝曆代堂皇文書中大受稱道,成為這位皇帝所謂雄才大略的一部分。
類似和比這糟得多的故事,史不絕書。中國帝製文化最深處,具有這種與生俱來的天性凶殘。其指向,對於皇親貴戚和臣僚百姓是一樣的。事實上,認真思索一下的話,我們民族集體性格中的某些部分的確相當令人不安。
因此,就像陽光下必然出現陰影一樣,我們的煌煌帝製則必然伴隨陰謀與血腥,成為令人毫無辦法的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麵。為了消除陽光下的陰影,我們的祖先以令人驕傲的聰明才智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其中最有成效的,就是開始於周公之禮,並最終使中國社會演變成為徹底的宗法等級製社會的那一部分努力。
按照這套製度,天子正妻所生的長子,叫嫡長子;這位嫡長子不論長幼,不分愚賢,是天子的當然繼承人,其餘的孩子隻能封為諸侯。在諸侯國內部,隻有諸侯的嫡長子有資格成為下一代諸侯,其餘諸子隻能被封為卿、大夫;以此類推:卿的嫡長子天然為卿,其餘諸子為大夫;大夫的嫡長子為下一代大夫,其餘諸子為士;士的嫡長子仍為士,其餘諸子則為庶人,也就是一般平民了。天子——帝王是最高一級的大宗,無條件受到天下的尊崇。
這套製度最關鍵的規定是:各級嫡長子均為本級的大宗,有資格祭祀宗廟,是帝統、正宗、正統、“尊之統也”;其餘諸子均為小宗,是旁支,沒有祭祀宗廟祖先的權力,必須無條件接受大宗的支配和約束。小宗可以絕,大宗不可以絕。遇到大宗絕後時,小宗必須過繼給大宗後,才能繼承正統。小宗本身沒有正統、正宗的繼承權。中國“嫡長子繼承”、“長兄為父”這套說法就是來源於此。
與此相配合,周公給各個不同等級的人們,在服飾、用具、居住、出行、飲宴、祭祀、婚喪嫁娶等各個方麵製定了極為詳細煩瑣的禮儀規定。就是所謂周禮。
於是,宗法等級,禮儀製度,再加上後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常的儒家教義,從天子——皇帝,一直延伸到普通民眾的氏族、宗族、家族之中,形成了中國社會嚴密完整的社會控製係統,即宗法等級製度。
這套製度、觀念與相應的國家機器和分散的小自耕農經濟一道,形成了中國古代社會的超穩定結構,從而長期延續。為中國人的方方麵麵打下了至今清晰可見的印記。
按照正統的儒家意識形態,這些製度,是人人都要遵守的;違犯者,很容易被看成不忠不孝,犯上作亂。這種人常常被冠之以一個標準的稱呼,那就是——亂臣賊子。按照儒家的正統說法,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意思是,人人都可以殺掉那些不守規矩的人。這種事例在中國古代文獻中相當常見,到南宋初年,也就是趙構的時代,已經控製中國人的思想觀念至少一千多年了。
作為宋徽宗的第九個兒子,趙構屬於小宗,本來沒有資格繼承帝統大宗。公元 1125年,金兵第一次南侵,把國家禍害得一塌糊塗的宋徽宗,將皇位讓給了大兒子趙桓,就是宋欽宗。趙構的這位大哥實在倒黴,他本來是嫡長子,正兒八經的大宗帝統。卻在八方風雨之際,被自己的父親推出來頂雷。他誅竄令人厭惡的蔡京等所謂“六賊”,力圖振作。然而,終是回天乏力,一年多一點時間,就和父親一道成了金兵的俘虜。於是,唯一漏網的嫡係皇九子趙構陽差陰錯地成了大宋皇帝。
看起來,趙構當皇帝是天命所歸,但是,他充當“告和使”時的詭秘行徑,的確讓人覺得不那麽光明正大,鬼鬼祟祟、假借謀私、別有用心的味道頗重。使人在金人的譏諷麵前很難為他辯護。更重要的,則是大哥趙桓還活著。這位名正言順的皇帝一旦返回,趙構的皇位會立即受到威脅。在帝統大宗麵前,他不可能不麵臨尷尬。三百年後,在大明朝皇室裏發生的英宗複辟表明,帝統正宗在中國人心目中所具有的天然政治號召力相當可觀,帶著一種人心所向眾望所歸的天生魔力。這種代表祖先與上天意誌的魔力,具有讓任何反對者都低下頭閉上嘴的驚人功能。
我們推測,這可能是趙構最大的一塊心病。隻有這個推測成立,才能解釋為什麽他能迎回自己的母親韋太後,而欽宗大哥卻要終於客死異鄉了。這裏,還存在另外一個可能:金國堅持不放回宋欽宗,是為了在必要時,扶植一個欽宗係統的傀儡政權,這將是大宋皇統的正宗嫡係。嶽飛曾經因為這種擔心,而一再勸告趙構早立太子,從而直接導致了趙構對他的嫌惡。
從建炎年間到紹興五、六年,大約十年左右時間裏,趙構的工作中心顯然是在爭取生存權上。不被金兵強大的軍事壓力壓垮是壓倒一切的任務。在趙構及其臣僚們的努力下,這個任務完成得不錯。在此期間,南宋政權經曆了從全線潰敗到穩住陣腳,再從重點防禦,轉向戰略相持的變化。到紹興十年前後,宋軍已經發展出了相當完善的、針對金國騎兵的步兵戰術,並有能力在正麵戰場上給予金兵主力部隊以重創。嶽飛甚至率領嶽家軍一直殺到距離開封隻有二十幾公裏遠的朱仙鎮,令帶兵南侵的金軍統帥吃盡苦頭。
在這種背景之下,公元1140年即紹興十年冬,趙構曾經放出大話說:“我如果親自率領一支部隊,賞罰嚴明,激勵將士,一定可以抓住金軍統帥兀術。”“兀術雖然強大,卻專門以殺伐殘忍為能事,不顧人心向背,我知道他不會有什麽作為了。”從現有資料中,我們知道,趙構曾經冠冕堂皇地說過很多言不由衷的漂亮話。上麵這些話,很可能就屬於此類(40)。
事實上,趙構對金國軍事力量的畏懼相當深重。史書顯示,趙構的私生活頗為不幸,他身患陽痿,始終沒能治愈,並就此喪失了生育能力,隻能過繼一個兒子做繼承人。而之所以如此,據說就是在被金兵追出揚州,“泥馬渡江”那一次驚嚇所至。這樣慘痛的經曆,如果在心理上沒有留下什麽影響倒是一件怪事了。
建炎四年,趙構在海上逃難回杭州後,仍然常年在候潮門外錢塘江上備有二百隻船,並在昌國縣即舟山群島備有船隻糧草,隨時準備應急,再次出逃。
紹興十二年,完成對金國屈辱的和議後,趙構曾經撫摩著頭發,相當感慨地對秦檜說:“我今年才三十五歲,頭發已經大半都白啦。都是操心操的呀。”(41)
公元1163年,即隆興元年,當了三十六年皇帝的趙構,主動退位,作起太上皇。到了此時,他還經常戒慎戒懼地告誡繼子宋孝宗:千萬不要輕易言戰。一旦開打,“對於金國隻是勝負的問題,對於我們可就是生死存亡了。”
這番話,很有可能是他的真心話。他確實是被金國給打怕了。
我們知道,趙構身材魁偉,體魄雄健,天生神力;我們也知道,體魄與膽魄、膽識與權位的不相稱曆來不乏其人。這,常常令人扼腕歎息。
解讀趙構:騎泥馬渡江的皇帝(7)
到此,假如我們願意轉換視角的話,還可以從趙構的角度繼續觀察一下當時的形勢。
從上麵的敘述中,我們知道,南宋政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相當疲憊窘迫。其國土麵積大約隻有原來的一半多一點,人口則大幅度下降。京西路在北宋神宗年間有八十萬戶,到南宋嘉定年間,僅有六千多戶,不足原來的百分之一;而嘉定年間距離趙構的時代,已經休養生息了將近半個世紀。兩淮路和荊湖北路是宋金戰爭的主要戰場,淮南東路在神宗年間有六十多萬戶,嘉定時減為十二萬戶,減少百分之八十;淮南西路從七十三萬戶掉到二十一萬戶,減少百分之七十;荊湖北路從六十五萬戶掉到三十六萬戶,減少百分之四十五。半個世紀之後尚且如此,可以想見,南宋初期趙構時社會經濟破壞的慘烈景象。這也是南宋時期後備兵員補充始終相當困難的原因。
北宋晚期,物價一般維持在米每石四、五百錢的水平,大約相當於今天每斤大米一元錢人民幣;到南宋初年,米價最高時達到過每石三萬錢,大約相當於今天每斤大米六百元人民幣;紹興十年南宋政權相對穩定之後,米價仍然高達每石二千錢。相當於今天每斤大米四元多人民幣。根據並不精確的推算,當時一個普通五口之家的平均月收入大約相當於今天的五、六百元人民幣左右,可能還不到。人民生活之困窘可以想見。
當時,南宋的國家常備正規軍大約保持在四十萬人。發生戰事時人數還要增加許多。國家財政收入平均在每年四千五百萬貫錢左右。供養這支軍隊的費用,和平時期大約在兩千四百萬貫,趙構一家皇室的開支大約在一千三百到一千四百萬貫左右,其他所有開支隻有七、八百萬貫。這使南宋政權的財政狀況始終處於巨大的壓力之下。最糟糕的是,從趙構開始,終南宋一百五十二年的統治,這個政權幾乎沒有為緩解這個壓力采取過什麽像樣的建設性措施。我們所能找到的記錄,僅僅是不停地用通貨膨脹和增加苛捐雜稅的方式,將壓力轉嫁給民間。於是我們在史學家的研究中隻能看到,南宋一朝苛捐雜稅的科目之多、賦稅水平之高,在中國曆史上是空前的,經常達到北宋時期的至少一倍左右。這是南宋時期民間動蕩不安反抗較多的主要原因。(42)
據說,當時曾經有人算過一筆賬,從成本核算的角度支持對金求和。他們認為,每年支付金國五十萬兩、匹銀、絹,遠遠比開戰後軍費開支的浩大成本與風險更劃算。這種犬儒主義的算計很有可能恰好對了趙構的心思。
由此,可能會導出一個為趙構開脫的理由,盡管我們在感情上很不情願。那就是,作為一個並不糊塗的國家元首,他應該最了解此中情形。在南宋後來的一百多年裏,至少主動發起過兩次大規模的北伐戰爭,均以慘敗告終。由此,證明了一個老生常談:任何戰爭,都不僅僅是武力的對抗,而是交戰雙方綜合素質的較量。這可能是趙構不想也不敢對金開戰、隻希望屈辱求和的重要原因。
在赤裸裸弱肉強食的時代,此類以小事大、以弱事強的事例並不罕見。形勢比人強。在強人麵前,弱小者並不是任何時候想滅掉這個強人都能做到的。特別是當他已經被這個強人打怕了的時候更是如此。
從實力對比等等綜合因素中尋找戰與和的曆史動機,應該不比完全歸咎於個人品質更遠離可能的實際情況。
注釋:
(1) 曹勳:《鬆隱文集》卷29《聖瑞圖讚並序》,嘉業堂叢書本。
(2) 《宋史》卷194《兵誌》,第4827—4828頁。
(3) 葉隆禮:《契丹國誌》卷11《天祚皇帝中》。轉引自《宋帝列傳》之《宋徽宗宋欽宗》第182頁。
(4) 《三朝北盟會編》卷下,政宣上帙7。
(5) 《宋史紀事本末》卷53《複燕雲》。
(6) 《宋史》卷22《徽宗本紀四》。
(7) 見柏楊《中國人史綱》第628頁。
(8) 《三朝北盟會編》卷11,政宣上帙11。見《宋帝列傳》之《宋徽宗宋欽宗》第184—185頁。
(9) 同上書,第187—188頁。
(10) 同上書,第188頁。
(11) 《大金國誌》卷2《太祖武元皇帝下》。
(12) 同上《太祖武元皇帝上》。
(13) 見柏楊《中國人史綱》第630頁。《宋史》《趙良嗣傳》。
(14) 同上。
(15) 《三朝北盟會編》卷18,政宣上帙18。
(16) 見《宋帝列傳》之《宋徽宗宋欽宗》第196—197頁。
(17) 同上第198頁。
(18) 《資治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144《金寇》。
(19) 同上。
(20) 《宋史紀事本末》卷56《金人入寇》。
(21) 同上。
(22) 《宋史》卷468《童貫傳》。
(23) 《宋史》卷23《欽宗本紀》。
(24) 《三朝北盟會編》卷30,第220頁。
(25) 同上書卷36,第267頁。
(26) 見柏楊《中國人史綱》第632頁。
(27) 《續資治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145,第4405頁。
(28) 《靖康要錄》卷13。
(29) 《東都事略》卷121《童貫傳》。
(30) 《靖康要略》卷3。
(31) 《揮塵後錄》卷7《高俅本東坡小吏》。
(32) 《東都事略》卷121《童貫傳》。
(33) 見柏楊《中國人史綱》第631頁。
(34) 《三朝北盟會編》卷67,靖康元年11月。《資治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144《金寇》。《宋史紀事本末》卷56《金人入寇》。
(35) 同上。
(36) 《三朝北盟會編》卷125至128,第913—932頁。《宋史》《韓世忠傳》。
(37) 李心傳:《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30建炎三年。
(38) 同上書,參看此後之若幹章節。
(39) 《宋史》卷475《杜充傳》。
(40) 李心傳:《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138紹興十年。
(41) 同上書,卷142紹興十一年。
(42) 見《中國宋遼金夏經濟史》兩宋部分。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百卷本《中國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