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一次來,說明Jessica在校一直表現很好,沒有犯過錯誤。我經常跟家長一對一談話或打電話,也經常跟孩子們談話,糾正他們的不理智的行為。”南希笑嘻嘻地這樣說,讓婉怡心下稍稍放鬆了些。
南希細問Jessica離家出走的原因,婉怡把懷疑真真,去學校把真真拖回去的經過講了一遍,自責道,“我想是我對問題處理不當造成的,我真後悔到學校裏來把她帶走,傷了她的心。”
“遇到這種事情,當父母的都會被挑戰的,我要是你,可能比你反應更激烈,你不要自責。”南希溫柔地說。
婉怡紅了臉,“謝謝你的安慰!”
南希接著笑眯眯地說,“這樣年齡的孩子,他們身體在發育,覺得自己成熟了,可是心智還沒成熟到一定程度。他們有時會覺得自己父母什麽也不懂,他們試圖獨立,不想讓父母幹涉他們的決定,還特別反叛。”
“Jessica平常很溫順的。”婉怡一付無辜的表情。
“但是骨子裏卻是反叛的,有時甚至反叛很強烈。”南希微微一笑。
“您說得對,我們家Jessica可能就這樣。南希,謝謝您這麽安慰我。我能問個問題嗎?”
“請說!”
“孩子談戀愛的事,學校能不能出麵講一講,告訴孩子們不要早戀,以免影響學習?”
“您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這個話題,學校一直沒法提起,也無法阻攔,我們打不過他們身體裏的荷爾蒙的,你看,羅密歐和朱麗葉當時也不過十三四歲!我們一旦幹涉了,他們就會背著父母和老師約會,要是女孩子再懷了孕,那就更糟糕了!休斯頓前一陣兒發生過一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就是女孩子懷孕後男孩子就把她殺了,還是在女孩子的家裏,趁父母沒有回家以前,好可怕!這件事,想一想都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是的,太恐怖了!我想那個男孩子是因為女孩子懷孕後太驚慌了而犯了罪。其實你不要太擔心,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高中生談戀愛,有點兒象puppy love,今天象橡皮糖黏在一起,明天就無理由分開。”
“可是,我就是擔心孩子懷孕,懷了孕可怎麽辦?”
“學校裏會請專業人士教他們使用避孕套,教他們如何保護好自己,防止性傳播疾病。象十五六歲的年紀,他們雖然已經可以有sex(性行為),但是我們給學生講,我們不鼓勵他們有sex,我們的理由是這樣的:第一,會有性傳播疾病;第二,會有懷孕的可能,如果懷孕了,學校是不能剝奪她們受教育的權利,但是她們有可能身體的原因自己退學,家裏人也會很擔心的。”
“這兒的生理課講得好早呀!四年級就開始講了,我們上高中時才有生理課,講課的老師臉紅得象張紅紙。”婉怡想起了高中生理課馮老師一臉窘相的樣子,忍不住笑道。
“我想大概是四年級的時候孩子們意識到男孩女孩的區別,好奇心開始強的時候,可能給他們一個開誠布公的答案比較好吧。這樣,透明了,反而好。”
“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不小,有時候我們亞洲父母夾在這兩個文化中間,真是不知道怎麽辦?”
“是啊,除了東西方文化的差異,還要和他們一起麵對青少年發育的煩惱,這個我們都是過來人。我已經和Jessica談了話,讓她理解第一代移民的辛苦和媽媽的關心。”
“哦?”婉怡聽到這話有些詫異,“第一代移民的辛苦?你有體會麽?”
南希笑了笑,“我爸爸是美國人,媽媽是墨西哥人,媽媽是第一代移民,對我要求很嚴格,我跟媽媽曾經因為她是虎媽發生過很多爭執。長大後,才知道她是很愛我的,因為我媽媽教我做了很多事情,怎麽有禮貌,怎麽做飯,怎麽洗衣服,怎麽處理困難,隻不過她嚴格了一些。當時我覺得同齡的孩子那麽幸福,不用做很多事情,長大了才知道這是一筆很大的財富,讓我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遊刃有餘。還有,我從大學畢業後不象很多孩子一樣背著二十幾萬的債務,我沒有一分錢的債務,是他們當年給我配了大部分學費,我也就打打零工而已。其實,媽媽舍不得買新衣服和首飾的,要買隻有在衣服打七五折的時候才買。還有,我們往往急急地趕回墨西哥,是收到了我媽媽家的親人病危或去世的消息。”
南希說到這裏,已眼含淚花,“婉怡,所以我能理解你,能理解亞洲媽媽,我也跟Jessica講過我媽媽如何愛我,我想她是聽進去了。不過,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又很反叛,所以不要多訓她們,要跟她們做朋友,如果我們象看賊一樣的看她們,她們會把自己包裹起來,我們要了解她們就難了。好多孩子有厭世自殺的想法。我們發現有的孩子割自己胳膊的自殘行為,這種行為會發生到任何孩子身上,和學習好壞沒有關係,和我們看到他們陽關不陽光沒有關係,有時候,我們看到孩子很陽光,還積極參加運動,可是他們就突然自殺了!”
“自殘行為?”婉怡問道,“那父母得多心疼啊!我應該檢討一下,我的態度有時很強硬,不跟她商量,認為這是為她好,她就要照著我的話做。想一想我有時嚴格得沒有道理一樣。”
“不要指責自己,我們都是一邊走路一邊總結經驗和教訓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愛他們,就像拔河比賽一樣,我們的孩子在中間,父母拉著繩子的一頭,不好的東西或事情拉著另一頭,我們放鬆了,孩子和繩子就一起被拉走了;我們的愛拉緊了,孩子就靠在我們懷裏。青春是一本永遠需要耐心去解讀的書。以後你要有什麽想不通的,隨時跟我聯係。”
南希的聲音和表情都非常誠懇,婉怡突然想抱住她痛哭一頓,把心裏的苦水都倒出來。
南希見她一腳跨出門時突然站住,眼圈發紅,忙問,“你怎麽了?你不舒服嗎?”
婉怡脫口而出,“我一生中從來沒有這麽難過過,可以說這段時間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我和Jessica的爸爸出了點兒問題,Jessica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不好的事。”
南希趕緊上前,給了婉怡一個熊抱,抱完了又讓婉怡坐在椅子上,“女人總是弱者,他有沒有打你?你需要報警嗎?”
“他沒有打我。有些事情,警察是管不了的!”
“我理解女人天生敏感,又極易受到傷害勇敢一些,一切都會過去的。就像泰坦尼克號裏的傑克說的那樣,enjoy everyday!(享受每一天)我想加上一句,把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來活!我是說,如果我們想活下去的話,如果你還要你的女兒Jessica健健康康地成長的話,我們要保持著愉悅的心情活下去。”
婉怡開始哽咽著,“南希,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謝謝你能這樣理解我,謝謝你能這樣開導我!是的,我要好好地活下去,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婉怡並沒有打算告訴南希她和仲群之間發生的具體的事,能跟一個美國人講出自己的私事,她已經跨出了一大步,要再這樣講自己的不幸,實在是太難堪了,於是她說,“南希,請您為我的事情保密,Jessica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想保護她。等她長大了,我會告訴她的。”可是婉怡知道,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的話,她隻會說爸爸媽媽關係不好了,不會說她的父親背判了她的母親,這樣太殘忍,她不要給真真心裏種下對父親的恨的種子,會把真真心目中的好父親那道偉岸的牆推倒,真真會傷心死的,會瘋了的。
“好的,我一定為你保密,保護好每個學生也是我們的義務,我祝你和Jessica一切順利!”
婉怡激動地握住南希的手,“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都不知道怎麽感謝您了!”
婉怡本來準備走了,卻又回過頭來,欲言又止。
南希忙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婉怡決定還是把心裏的疙瘩解出來,“南希,我冒昧問個問題,我感覺美國的學校裏強調個人價值,孩子做得一般老師也說非常好,這樣的教育方式容易讓孩子小時候習慣於表揚,以自我為中心,長大了對困難的承擔能力差,不順利就自殺,對父母不滿意就殺父母,我覺得好恐懼。而中國的教育強調尊敬老師,孝順父母。”
“是啊,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知道中國的文化是對孩子嚴格要求一些,美國以稱讚鼓勵為主,不那麽嚴格,我這學校裏來源於中國的孩子們個個都學習好,美國的孩子學習成績參差不齊,更有意思的是幾個來自於美國家庭領養的中國孩子學習並不好,搞得我也很矛盾,中西兩種文化能融合一下就好了?”
婉怡搖了搖頭,本來她也很困惑。
南希笑了笑,“你的女兒很優秀,不要多想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和南希談完話,婉怡渾身上下一片輕鬆,南希並沒有責怪她,還和她推心置腹地這樣談話,讓她覺得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她又從南希那兒學到一種態度,就是凡事要和女兒好好溝通。
女兒是心尖上的玻璃珠子,一不小心就碎了;女兒是花朵上晶瑩的露珠,一不小心就被風吹走了。
她決定放飛女兒,給她自由,從現在起不再提起談戀愛那個敏感的話題,就隻是好好去愛她,等著女兒有困惑的時候來找她,然後她倆一起麵對。
開車回家的路上,婉怡突然想起南希校長說的小孩子有自殘行為的事兒,心裏一抖,真真會不會割自己呢?等下午真真回來要先看看她的胳膊腿上有沒有傷痕。可是,離女兒回家還有幾小時呢,她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隻嫌時間過得太慢。
回到家,她覺得全身疲頓,又躺回到床上。
每次和女兒爭論吵完架的時候,都象得了一場心絞痛似地。父母的心思,小孩子不一定完全懂得,她的中式教育說服不了女兒,女兒的西式教育也說服不了她,吵了半天誰也改變不了誰,所以總是筋疲力竭,而且吵完架後又不斷地自責,和孩子吵架本身就是沒有智慧的無本事行為,所以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這次女兒出走,耗費了她所有的精力。
婉怡最後決定拋開一切,就隻睡覺;果然,她睡著了。
恍恍惚惚間,她覺得有人進了臥室,她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象被膠水黏在一起;她突然覺得有人摸她的臉,是什麽人?她不曉得,隻覺得ta的手象冰一樣涼,她感到了危險,於是她試圖喚醒自己,可是終究象有人箍著頭,動彈不得,經過了幾番掙紮,她的上下睫毛緩緩地分離,她終於喚醒了自己,麵前是一張放大的熟悉的臉,是…仲群的!他怎麽會在這裏?她刹那間又懷疑自己是在夢裏。
她驚叫著坐了起來。
“婉兒,是我!你終於醒了?真真找到沒有?”仲群一臉焦急地問。
她原本是想他念他的,在發現真真失蹤的時候,她幾乎是要躲避到他的懷裏去的。她一腔的憤怒和委屈還是不由地向他撒了去,“你回來幹什麽?打你電話你也不接?”
仲群急著辯解,“我在飛機上。我收到真真失蹤的消息,就趕回來了。真真找到了沒有?”仲群一臉焦急,難道真真找不著了,所以婉怡爬不起來了,隻有在這裏睡覺,傷心?
“真真找到了。上學去了。”婉怡虛弱地說,她想坐起來,頭有些痛,於是她又躺到枕頭上去,滿頭冒著虛汗,“你剛才嚇死我了!”
仲群聽說女兒找到了,全程繃著的神經鬆懈了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對不起!我沒有想著嚇你!”他想真心實意地說我想你,可是他的話,婉怡是不會再相信了,於是說,“你要喝水嗎?我給你倒杯茶去!”
要在往日,婉怡會撒嬌支使他的,甚至還變本加厲,讓他帶上一盤核桃仁來,可是,今天,以後都不同了,於是她坐了起來,“不用了,你也累了!”
她盡管麵子上很平靜,但是話語的冷酷已經超過了冰點,她不惜用他了。
仲群隻好跟著她下了樓,他走在她的後麵,看見她身子單薄。她本來就瘦,現在身子幾乎沒有重量了。
他心裏一陣心疼。他本來想再次請求她原諒,可是隻要他一開口,就是折磨她了。他不能再折磨她了。原諒他不原諒他,接納不接納他,都由著她吧。她為刀俎,他為魚肉,還是爛了的魚肉。
於是,他隻問道,“真真在哪裏找到的,有沒有受到傷害?”
“她整晚躲在學校裏沒有回家。”婉怡答道。
“她為什麽要離家出走呢?”仲群接著問。
婉怡坐到餐桌旁,平心靜氣地講著真真離家出走的事。
仲群一麵聽著,一麵給婉怡沏茶,也給自己沏了一杯。
他倆喝的是茉莉花茶,茉莉茶香飄散在空氣中,婉怡看著遞茶給她的仲群,想著他們曾經在這裏恩愛的情形,恍若隔世。
婉怡最後說,“孩子出走,都是我的錯。”
“不!是我的錯,是我折磨了你。”仲群這樣說著,突然握緊了婉怡的手,貼在唇邊,“婉兒,都是我的錯,我把咱們的好日子毀了!把咱們好好的一家毀了!”仲群落了淚。
婉怡並沒有把手掙紮出來,她愛著這麽一個人,她多麽貪戀他的懷抱!她小小的身體裏也曾經燃燒過大的轟烈,隻為他一個人生,隻為他一個人死,現在竟無辜地變成一片沉默,好象那是年輕時放蕩不羈犯下的過錯,或象演了一場生死戀的主角,突然從那戲裏抽離出來回到了荒涼。
“仲群,你應該知道婚姻最不能失去的是什麽!我的心已經冰冷得像一塊石頭,你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它捂熱了。”說著,幾乎跟著他落下淚來。
“我知道。”仲群痛苦地說,“你不要顧及我了,你就隻做你自己,當我不在這裏。我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罰!”
(謝謝閱讀,版權屬若妖所有)
握手!祝你好運!希望姑娘們順利成長!
多謝曉青!你讓我很感動!
多謝感恩的日子!我跟著婉怡也經曆了一場生死啊!
謝謝啦!寫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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