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念了一會兒書,頭開始疼了,就回來了,有沒有熱水?我快渴死啦。”
“有,有,還能沒有我妮子喝的?”娘趕緊停了拉風箱,提起花暖壺給春兒倒了一碗水,正要往碗裏頭加紅糖呢,被春兒擋住,“娘,我不喜歡喝甜的。”
“這妮子,沒聽說過不喜歡喝甜的!”鳳喜邊說邊往碗裏加了一大勺紅糖,春兒看著白白的水變成了好看的暗紅色。
鳳喜疼愛地看著春兒,“你呆呆地幹啥呢?快喝吧。”
春兒用嘴吹了吹碗裏的水,說,“娘,你先喝一口吧。”
“娘在家裏還能渴著?你喝吧。”
“那我就喝啦!”春兒一邊喝一邊吹著水,喝完了,真甜。
“你說你頭疼,哪裏疼?給娘看看。”鳳喜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裏又拜了一回菩薩,保佑我這妮子吧,她又聽話學習又好,保佑她順順利利地考上大學吧,半截千萬不要出啥差錯。
“這兒瘩。”春兒胡亂地往頭上指了指,因為頭一次跟娘撒謊,臉先像紅布一樣紅了起來,好在鳳喜的注意力全在她頭上,沒有察覺到絲毫的異樣。
“要不要到床上躺一躺?”鳳喜問。
“娘,好像你給我衝的紅糖水有啥作用,現在不要緊疼啦。”
“行,那你就拉風箱吧,咱先得飯做好!得(把)你喂飽再說!”鳳喜笑著說。
“娘,爹啥時候回來?”
“得一陣兒呢,去山上砍柴,一來一回十裏地呢!妮子呀,你學習好,答應娘,要考出去,將來留在城裏,住在城裏,出門有公交車,家裏有煤氣灶,有水龍頭,煙不嗆眼睛,腿也不太跑路。”
“娘,將來我考上大學,一定把咱全家人都接到城裏去,咱有福一塊兒享。”春兒自作主張地說。
“春兒真孝順,娘不去,去了給你添麻煩。咱這村雖然窮,但是鄉裏鄉親的,處得還不錯,走了還怪舍不得呢。”鳳喜的口氣好像不容商量。
春兒從娘手裏接過風箱把,一邊拉著風箱,一邊尋思著剛才玉米地裏聽到的話,氣不打一處來,便使起牛勁兒,把風箱拉得呼呼呼地響。
娘扶著肚子,稍有點兒吃力地站在灶台邊,“咦,你這妮子,今天咋不嘰嘰喳喳啦?拉風箱還用使這麽大的勁兒?”
春兒沒有接娘的話,既然答應了翠玉,就不應該嘴碎亂說,即使是跟自己的娘。於是她隻是在腦子裏反反複複默默地想著剛才在玉米地裏聽到的談話,依舊反反複複地問著同樣的話,“這世間還有沒有公道,有沒有王法?!”
春兒知道,糟蹋就是強奸的意思;春兒知道,強奸就是犯了罪,是要坐牢的。以前她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她姨家住的鄉裏的學校有個男老師,把當時正上五年級的小紅帶到家裏,說是要讓小紅揉肚子,結果把小紅糟蹋了,小紅爹娘發現後一開始光歎氣,哭,又怕傳開了將來小紅改(嫁)不出去。後來還是鄉裏領導給做了思想工作,報告了公安局,那個老師後來就被公安局帶走了。
春兒的姨跟春兒的爹娘說的時候也沒避著春兒,春兒雖然當時懵懵懂懂,但是在她幼小的心裏還是有了糟蹋強奸坐牢這些概念。
“姐,姐,”秋兒跑了過來,喊道,“冬兒尿褲子了。”
秋兒是老二,冬兒是老三,是爹娘根據出生季節給選的名字,給老大春兒起好後,後麵的就順其自然地有了名字,在這村子裏,這名字還算洋氣。這三個妮子,一個比一個好看,可是用爹李根全的話說,再好看也白搭,遲早要改(嫁),延續別人家的香火,哪能比上村裏別人家的兩腿間帶把兒的醜娃(男孩)?我這婆姨吧,人長得好看,身材也中,就是肚子不爭氣。
李根全從把鳳喜抬(娶)進門的那時候就一直盼著生個娃,十三年都過去了,還在盼,盼得真要望眼欲穿了。這李家沒有個續後的,咋對得起列祖列宗?在村裏人跟前咋能抬起頭來?李家沒有根,他這“根全”也算是白起了。
於是李根全決定接著生,一直生到有娃為止,他才三個孩子,不是有生八九個的嗎?可是冬兒現在都四歲了,鳳喜的肚子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李根全帶上鳳喜去縣裏的大醫院看了又看,花了不少錢,雖見了些世麵,但是鳳喜的肚子還是死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辛辛苦苦攢下的幾個血汗錢便無緣無故地白花啦。
“人的命,天注定,咱就認命吧。” 最後李根全蹲在地上,吸著煙袋鍋子,慢吞吞地歎著氣。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心裏再急,表麵上也是像能沉住氣的樣子,要不他婆姨鳳喜早就瘋了十來回了。
鳳喜看著她男的,也跟著重重地歎了幾口氣,然後小聲地陪著小心,“妮子也挺好的,貼心,你看咱春兒,學習好,又懂事兒,你看這秋兒才幾歲,就開始照顧冬兒啦。再說,將來改(嫁人)又不賠錢,還能掙回點兒錢呢。”
“先不管它,吃飯吧。”李根全有些不耐煩地把煙袋鍋子往鞋上“砰”地有權威地鐵板釘釘地一磕。
再後來,生娃的事兒誰也沒有再提起,提起來傷心嘛,先認命再說。
可是,根全和鳳喜決定認命後的第二年,鳳喜突然害娃,肚子又奇跡般地大了起來,李根全這下子得意洋洋地一邊抽著旱煙一邊慢悠悠地自言自語,“啥藥也不管用,咱自己種上咧。”
(謝謝閱讀,版權歸若妖所有,請勿轉載)
謝謝北方老鄉!你一定也覺得,無論走到哪裏,有些人有些事,還有鄉音都是忘不了的。
那你就學學北方土話吧!今天,我的滿腦子裏都是土話,今天中午去吃飯,跟人家waitress還說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