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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鄉結合部往事(三)

(2017-03-16 11:27:42) 下一個

“瞧瞧你們這副德性!長大了也就跟你爸一樣去修地球。”當年班主任鄭老師在課堂上如是說,言之鑿鑿,擲地有聲。鄭老師那次就是在講台桌鬥裏爬出一條青蛇以後說的這話。在當時,鄭老師這樣說應該是沒有什麽錯誤的。雖然四人幫已經倒台,鄧小平已經開始改革,但是俺們那時候還是生活在毛體製裏。在這種體製裏,每個人幾乎從一出生就擁有了一種宿命。比如你是一個農民,如果你不殺人放火強奸反革命,那麽你基本是要一輩子種地,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個人在這種體製內能改變宿命的機會很少,提幹當兵上大學,屈指可數,當然還有犯罪反社會坐大牢,也算一種吧。毛的這種體製,其實是很封建的,和中國曆史幾千年的老規製相差不多,而且重農抑商,重視第一第二產業,把商業看作投機倒把行為。這實在太落後了。

 

不過鄭老師並沒有預料到,隨著黨內最大的走資派鄧小平的上台,我們這代人的命運將麵臨怎樣的改變。她的預言完全錯了。首先,我的這些農村同學長大後基本沒有務過農,沒修過地球。也許小時候他們受到父母強迫還一起下過田。但是從他們初中畢業,多數人不再上學那天,沒有下過一天的田。他家的田地自己已經不再耕種,而是轉租了出去。實際上,曾經的這些注定被土地束縛的孩子,忽然之間都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小型地主。那些我曾經熟悉,經常串訪的農家院子已經不單單是他們的容身之所。他們的家庭紛紛把院子改建出租,租給了進京務工人員。那片村落的主要租戶是回收廢品的外來人口。家家都住著垃圾佬,把收來的破爛兒堆的滿院子都是。臭哄哄的,味道很糟糕。而且很多整理後的垃圾不能變賣換錢的都丟在路邊河邊隨意拋棄。一時之間,臭氣熏天,老鼠成群,搞得四鄰八鄉頗有微詞。

 

不管怎樣,這些農村同學富裕了起來,有的過上不勞而獲遊手好閑的生活,有的繼續開餐館,開零售商亭,開酒吧,去賺更多的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輪到我們這些城鎮戶胃裏犯酸了。一個笑話是說,這些農民戶賺了錢,過上了城裏人的生活,終於不用去上村裏的旱廁,自家修了抽水馬桶。但是農民意識讓他們覺得用花錢的自來水衝廁所太浪費,所以有人還是效仿旱廁的規製,拿個木棍往下扒拉。結果幾次以後不但家裏臭哄哄的,而且馬桶下水道徹底堵死了,再衝水的時候家裏S湯橫流,味道香噴噴。

 

盡管如此,農村同學們其實已經開始了不可逆轉的對城市同學的反超。這隻是一個開始,然後一直到今天,他們人人手握北京北四環五套房的豪闊,終於讓城鎮戶口同學甘拜下風,差的太遠不再犯酸了。

 

北京那時的城市擴張是非常迅猛狂野的。比如,那年俺家馬路對麵的一片油菜田,春天時候金黃滿地,馥鬱芬芳,好好的農民們就忽然不管不問了。油菜瘋長。然後開來了推土機,轟隆隆高樓就起來了。沒多久幾十棟樓戳在那兒,不久搬進來一個大美女。多年後俺在笑談認識了她,並且把她封為笑談四大美女的閉月,就是阿茶。

 

然而,俺的同學們似乎沒那麽好的命運。周圍的農村土地早被征用了,其它村都以拿到了傳說中的征地補償款,人人成了大款。而他們村卻從來沒有人來問津。城市市區已經北擴過了西三旗,周圍的農村全改了,農民全發了,隻有他們村還是垃圾成堆的城中村。太陽,似乎不會從這個村口路過。俺的那些農村同學對此也頗有不滿。其實他們也不喜歡生活在垃圾堆裏。但是又要靠這些破爛王維持生計。為什麽偏偏不拆遷俺們?俺們祖上造孽啦?還是這村的風水不好?

 

其實他們的運氣確實差了一些。那片地,因為一個神秘的原因,在北京土地日漸金貴的年月,卻始終封印不動。而這個封印久不能解,卻是拜幾個澳大利亞人所賜。蝴蝶效應?不是。1993年,北京申辦2000年奧運會,最後投票一票之差敗給了悉尼。奧運會沒申請下來。後來揭發出來是澳大利亞人行賄了奧委會,導致非洲奧委會倒戈所致。這個陰謀讓北京又苦等了八年主辦權。也讓俺的這些土豪同學們也多苦了八年。他們村的那片地其實風水是極好的,就在北京中軸線北端終點的外延。這篇土地的規劃就是要興建北京奧運會的奧運村和奧運主題公園。

 

2001年,他們終於等到了喜訊。拆遷啦!要說拆遷,也許大家多少聽到過一些負麵新聞。不過俺的同學們祖上非常的積德。因為背景是奧運會這樣的舉世矚目的大事件,中央是不希望有一絲一毫的負麵新聞傳出去。所以他們的補償非常的到位,沒有那些趁機伸手的官僚敢在敏感時刻下笊籬的。

 

2008年,北京的奧運盛會非常成功。現在文學城裏很多網友估計回國都去參觀過奧運會館。其中的國家遊泳中心,又叫水立方的那個著名的遊泳館,就建立在俺小學校園的原址。

 

俺上的那所小學,拆掉後沒有選址重建,直接被從曆史上抹去,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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