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湖之間

兩湖之間 我終於懂得你的深情 茵特拉肯，茵特拉肯 在高山之巔 在兩湖之間 我看到你，少女的眼睛 親愛的，我親愛的人 把一切都放下 包括過去和未來 跟我走吧，和我私奔 我們去茵特拉肯 十八世紀歌德從金碧輝煌的維也納來到偏遠的茵特拉肯，臉上是肅穆的神情。阿爾卑斯山區的莊嚴與瑰麗，讓這個激情澎湃的詩人如登上黃鶴樓的李白一樣，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山川的雄偉與恢弘，原是讓人變得渺小，使詩歌、文字失去意義。 因而偉大的歌德，並不曾吟詠這麽一段民謠。這是兩百多年後我來尋訪這個寧靜的小城時，觸景生情，腦海中回然想起的句子。我想寫一首詩，卻無法落筆。我無意學歌德之步，但是我的心頭，升起同樣的惶惑之情。這個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地方，其實讓人失語。 茵特拉肯（Interlaken）位於山嶽之國瑞士的心髒地帶，地如其名，介於兩湖之間，其東是布雷恩茲湖，其西則接圖恩湖。阿爾卑斯在其身後拔地而起，小城靜靜地蜷伏於峽穀之間，一條湍急的小河穿城而過，將兩湖相接。河水發源於阿爾卑斯冰川，碧綠如玉，呈粘稠狀，極有質感。河兩岸是蔥翠的墨綠，極厚的灌木和叢林，將米黃的牆、赭紅的瓦掩映其中。山風時而從河穀中吹過，便帶來乳白的霧氣，遮蓋了山峰，彌漫於山林之間。此時若逢教堂的鍾聲響起，便顯得尤其蒼茫遼遠，仿佛是世外傳來的鍾聲，一下一下敲擊著心頭，讓人有置身仙境的感覺，不由得停下步來傾聽，心也隨之空靈澄淨。詩人拜倫繼歌德之後遊訪茵特拉肯時見此情景，不由得脫口而出：這真是一個夢啊！ 茵特拉肯南行十公裏許，即是連綿不絕的阿爾卑斯山，其上魔鬼、和尚、少女三峰對峙，巍峨壯觀。少女峰海拔四千一百多米，終年積雪，是阿爾卑斯之巔，歐洲的絕頂，因而成為旅人不得不到之地，茵特拉肯為此也成為登山者的必經之路。由茵特拉肯出發，有兩條路可到山腳，一條到達格林德瓦（Grindelwal），由此乘坐登山火車，曆時兩個小時，一路盤旋蜿蜒，直抵少女峰下。沿路雲海蒼茫，景色旖旎。夏日的高山草場，綠茵如染，繁花似錦，在藍天白雲之下，讓人心曠神怡。 另外一條路經過勞特布魯恩（Lauterbrunen）。由勞特布魯恩前行，大約十來分鍾，峽穀盡頭便到了一個叫做斯特克爾伯格的地方。這條路，這個村莊及其左近，我真是不知道如何用語言去形容，隻能拾拜倫的牙慧，除了夢想中的童話王國，我想不起來還有任何別的語匯更加貼切。一路上你隻管緩緩地開進，就如無主的帆船飄行在綠色的河流上，兩岸蒼鬆翠穀，嶙峋的峭壁上倒掛銀練一般的瀑布，飛流直下，顧盼皆是。這一種瑰麗的景色與世外桃源一般的靜謐，渾如《魔戒》中的Rivendell，讓人徹底放棄自我，不去想還有峽穀外麵的世界，忘卻那個世界的煩惱和憂愁。當年的歌德目睹壁立如削的懸崖，讓人目不暇接的飛瀑，還有夢一般風吹草低的綠野，情不自禁地寫道： When from the high, Sheer wall of rock The pure stream gushes, It sprays its lovely vapor In billowing clouds Towards the smooth rock, And lightly received, It goes enshrouded, Softly hissing Down to the deep. Cliffs tower, Opposing its fall. Annoyed, it foams Step by step Into the abyss. In a flat bed It slinks down the grassy vale, And in the waveless lake All the stars Feast on their likeness. ---From << Song of the Spirits over the Waters>> 歌德的同胞門德爾鬆來到這裏看到同樣的景色，則用他自己的詩歌—音樂，將歌德的詩行寫進夢幻一般縹緲的無字歌。從那些鋼琴的音符裏，我們可以聽到歌德的話語化成一串串水珠，在瀑布上歡快的跳躍，然後輕輕地飄落在緞子一般起伏的草地上。 慕仁是我偶然發現的一個小村莊。原計劃隻是到少女峰下滑雪，沒有對周邊地方做任何了解，因此慕仁是個意外的驚喜。從斯特克爾伯格乘坐纜車，約半個小時就到了懸崖頂端的這個村落。這個工業文明中的方外之地，大多時候似乎躲藏在繚繞的雲霧之中，於山底下輕易不得一見，直到走進它，才豁然見紅花綠樹，讓人喜不自勝。村子很小，建在漫坡的牧草之上，泫泫欲滴的翠綠中，參差點綴著木製的房子，新房子是一片爽快的明黃，老房子接受了風雨的洗煉，便透出一股穩重的黝黑。每一家的院子裏都種著幾畦菜，房前屋後，所有的窗口和走廊上，無一不是花團錦簇，而那些花，似乎集中了全世界的顏色，在潮濕的空氣眷顧下，特別明豔潤澤。花間樹下，不著痕跡地布置著憨態可掬的石製、陶瓷小動物，讓花草益發生動、嬌娜。更有一些房子，屋頂上覆蓋著厚厚的草皮，炊煙從草縫中嫋嫋地滲出，飄蕩在那麽空曠的天空和山野之間，看了就好像到了《魔戒》中Frodo的家鄉Shire。除了運貨，村子裏是不許機動車通行的，因而耳畔聽到的聲音，隻是峽穀裏的風聲與林濤；大多的時候，便是澄明透徹的寧靜。 試圖想象一下，你置身於無邊的綠草之中俯瞰，碧綠的湖水倒映著你身後銀白的少女峰。圖恩和布雷恩茲，就是雪山少女的眼睛。一雙多麽深情的眸子！我不由得沉思。這雙溫情脈脈的眼睛，在一個寂靜的世界默默地和我對視，交換著靈魂的相知和憐憫。我訴說著對它的向往，它撫慰我急切的心身，我們的精神和渴望，原是融為一體的。而茵特拉肯，以及茵特拉肯的慕仁，這個有著如此純美外表、如此馴順眼睛的地方，它的存在似乎隻為了收留兩種人：一種是童心未泯的尋夢者，一種是為愛私奔的深情男女。它讓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雙眼睛，讓魂靈皈依。 這是一個天使降落的地方。你無需看見，但是你心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