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怕事又內向的琴,在人群中是孤獨的。其實旁邊有其他班同學看到了,就是沒有人早點告訴她。等琴發現,袖子都被扯了一大半了。琴下意識地捏住線的這一頭,還是阻止不了線在一圈圈滑落。那一刻的琴被嚇傻了,眼前都是那群壞小子奚落她的笑聲。琴放棄了掙紮,無助地哭了。少傾,蒙著臉哭的琴突然聽到嘣的一聲,琴抬眼一看,是方子站在她麵前,線斷在他的手裏,他正對著那群壞小子們罵:“沒看見人家都哭了嗎?”那群家夥哄地一聲準備散去,順手就將手裏的毛線拋了出去,線掛在了樹稍上。琴一看就急了,對方子喊:“誰讓你扯斷了!”說完看了眼一臉青春痘的方子扭頭跑開了。方子看琴委屈的背影又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對自己低語到:“想幫你的嘛!”轉頭看著樹上的毛線,跳了幾下夠不著,便脫了鞋往樹上爬。
琴一路埋頭小跑到家裏,沒有去看父親,就徑直躲進自己的小屋裏,脫了外衣,看著毛衣上那小半節袖子忍不住又抽泣起來,再看鏡子裏的自己,毛衣領子和另一個袖口都跳線了,而且毛衣也太短小了,緊緊包在琴的身上,琴看自己這一年的身體變化,羞怯地將毛衣往下拉了拉,毛衣還是縮了上去。 琴想起媽媽還給她打了兩件開衫毛衣,就脫了那件套頭的,換上開衫,可是扣子很勉強才能扣上,琴一動,扣子就繃了開來。琴看著鏡中那個長大的女孩子,突然明白了什麽,難怪體育課上琴脫了外套跳高跳遠體育老師和男生會那樣眼神看她,小姑娘一下子燥紅了臉。“不能再這樣穿衣服了!”琴對自己說著,想起母親有件米白色的秀花毛衣,便去櫥裏翻了出來。往身上一套,雖然大了一號,卻讓琴更楚楚動人了。琴再看鏡子裏的自己,破涕為笑。想起母親給她買過的一對蝴蝶結,就找出來紮在了辮梢上。琴正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擠眉弄眼時,聰突然推門進來了,琴笑盈盈地看著父親, 想問他:“爸,你看琴漂亮嗎?”卻發現父親的眼神又那麽可怕的僵直起來。
“革命小將,不愛紅裝愛武裝,堅決批倒批臭小資情調!”聰說著一揮拳打在鏡子上,鏡子碎了,琴嚇得縮去屋角,“爸。。。爸。。。”!琴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想逃出屋外,聰卻被琴怯生生的樣子徹底激怒了。抓起地上的拖鞋就向女兒頭上身上揮舞過去。琴本能地逃出自己的屋子,向門口衝過去,可當她握住門拴的瞬間,腦子裏又想到了母親那句話:“家醜不可外揚!”琴鬆開了手,為了母親這句話,琴放棄了逃出自己的家,任失去了理性的父親拿著拖鞋在自己身上劈頭蓋臉地發泄。
琴被疼痛折磨地幾乎昏獗的時候,聽到門外有些嘈雜的聲音,是鄰居們聽到了聰的怒吼聲,知道他又在家裏打人了。聰完全不理會門外砰砰的砸門聲, 繼續對琴又打又罵。最後不知誰一腳揣開了門,一群人擁了進來,一部分人抱走了琴,另一部分人按住了聰,還有人去給公安局和蘭打了電話。人群中還站著手握一團毛線的方子,小男孩被嚇得怔在那裏。琴被一群大嬸扶出去的的時候,他看見滿身是傷的琴,竟也想哭起來。回家的路上,想起小時候那麽欺負琴,方子覺得自己壞透了。
蘭接到電話就立即趕到家裏,拿出針劑給聰紮了下去。因為蘭自己是護士,醫院特別給了她這種針,在聰失控的時候用。這段日子,聰好轉了,蘭很久都沒有給聰打。這種針打多了,人就會慢慢癡呆下去,蘭不忍讓聰永遠留在那個混沌的世界裏,所以能不用就不用,結果造成了今天的境地。
聰慢慢睡過去的時候,有人敲門,琴打開門一看,是個滿臉青春痘的半大小子。那孩子紅著臉遞給她一團毛線和一隻大蘋果,就說了一句:“給琴的!”掉頭就跑了。蘭惶惑地走進女兒的小屋,看見散在床上的那件沒了半節袖子的舊毛衣,自責到了極點。
如果可以,躺在病床上的琴最想忘記的,就是父親失去理智的瘋狂。即使是在疼痛中,她也希望父親那偶然和善的麵容和隱約透出父愛的眼神可以將她的記憶完整地包裹起來。
當護士和醫生以關心和同情的口吻安慰她和咒罵她父親的時候,琴的心裏沒有半點解恨的快感,這種超乎常人的痛,誰能真正地理解。琴甚至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傷得最嚴重的地方,好象那樣是在控訴自己的親生父親。那會讓琴的心更加不堪。琴一直維持著一種看上去不太糟糕的狀態,無論護士問她什麽,她都成人般搪塞過去。直到觀察室外響起母親的腳步聲,琴才迅速地閉上了眼睛。當她聞到母親熟悉的氣息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琴傷心委屈的淚,還是衝出了眼眶。母親柔軟溫和的手立即觸了上去,琴依舊沒有睜開眼睛,隻一句:“媽媽壞。。。”!母女倆就抱在了一起。
女兒傷心委屈的淚水逼著蘭祈望改變一切,她不能再讓女兒生活在命運的魔掌中了。蘭開始給聰的兄妹們打電話,希望他們可以給些幫助,或者籌資將聰送去醫院,或者他的幾個兄妹能輪流接他過去住一住,蘭向他們保證,女兒一出去讀書或工作了,就接回聰。可是,蘭的請求被所有親友都拒絕了。蘭無法改變這一切,那些親友先是說了一大堆苦衷,後來幹脆不再接她的電話,也不給她開門。他們都不想把聰這個麻煩惹回家裏去。人為了自保的時候,是很難顧及其他的。蘭絕望之際,隻能把淚水流在大周的懷裏。
琴出院了,為了避免再出事,蘭隻好讓女兒放了學到自己的醫院,等下了班再和她一起回家。這樣一來,蘭和大周的事就不能瞞著琴了。
大周也曾去醫院看過琴,大周自己的孩子都已經工作了,蘭的這個未成年的女兒也是他心裏的擔憂。因為對蘭的感情,大周想過出點錢送聰去住院, 然後他和蘭帶著琴好好過日子。但是蘭執意不肯再受他的恩惠了。蘭對大周有很深的愧疚,因為蘭給不全大周所要的一切。要說大周和蘭的感情雖然一直都很好,但是背後也有很多閑言碎語,有些話很傷大周的麵子,這讓大周的心也難堪過好一陣。一段掙紮過後,愛還是將他們的情感帶入了春天。大周想明白了,既然愛蘭這樣一個女人,代價就難免。於是他們三個人經常會象一家人一樣去吃頓飯,看場電影什麽的,大周也送了琴好幾件漂亮的毛衣和滑雪衫, 蘭有時看著大周對女兒的體貼,心裏常想如果孩子的父親是大周該多好。
起初,琴也開心了一下,這個伯伯和藹可親的樣子也不讓她討厭。可是每次他們三人吃飯的時候,琴就會不自主地想到孤獨在家的父親,有時她故意說要讓母親留份菜給父親,然後偷看大周的表情,大周也沒有什麽異樣。這樣吃了幾次飯,當她有一次看到大周攬著母親腰的時候,突然心裏有種難言的滋味。她想起那次住院後母親曾問她是否恨父親的話,琴心裏突然生出些恐懼來,難道這個男人就要取代父親了嗎?
晚間,當琴看見母親為混沌中的父親擦臉洗腳的時候,腦子裏卻揮不去那日大周攬在母親腰上的手,琴細看著母親蘭的表情,蘭的臉上隻有無奈和惆悵。而和大周在一起的時候,母親是笑得那麽甜美,琴的心被自己的這個比較深深得刺痛了,這種痛比父親砸在她身上的傷還要痛十倍百倍。琴不知道該怎樣來麵對這樣的家庭,曆史留下的傷痛可以割裂愛情,卻無法徹底割裂一份淒涼的父女情,隻是因為。。。血濃於水。
琴將大周送給她的衣服全部裝到一個大袋子裏踢到屋角,斜眼看了下,一臉的不稀罕。當夜,琴嗬著凍得冰涼的小手,衝動地給在上海讀書的哥哥龐寫了一封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