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長陽路口,汽車喇叭聲,自行車鈴聲,孩子們的笑聲,拎菜籃女人們的扯話聲,像轟鳴著的交響樂在陽光裏盤旋、升騰。
我站在路口的車站,回頭仰望監獄的高牆,疑是夢遊於兩個世界,牆內外的一切是那麽生疏,卻又是那麽熟悉。
一輛汽車飛駛而來,我不由倒退數步,一陣心跳,緊張得像一個剛來上海的鄉下女。隻有半年多,自己怎變得這麽笨拙,人啊,真是軟弱,環境可以把你搓成麵團,也可以把你切成細塊…..我苦笑了。
有幾個路人頻頻回首,我不由低頭打量自己,牛仔褲,白襯衫,這套衣服上並沒有勞改犯的記號。神經過敏!我也染上了這“三平方”通病了!
媽媽在門口迎我,微笑蓋不住她憔悴的臉色,一刹間,我的痛楚像潮水般奔湧而來……
我撲向媽媽,在她懷裏肆無其憚地痛哭,似乎哭一場就會排去噩夢的陰影,就會洗去心頭的恥辱; 媽媽將我拉進屋內,摟著我飲聲吞氣地哭。我知道媽媽是怕鄰居說閑話,媽媽呀,這時候還要什麽麵子?
家裏一切依然如故。我和媽媽相對而坐,垂淚,訴說,又垂淚 ……
媽媽說,舅舅動用報社的關係去找過檢察院的領導,得知我的申訴正在受理…..
一桌子的菜冷了又去熱,熱完又漸冷。
我沒有通告明浩今天的探親假。感情的任何意向似乎都是複雜的,或許我是想給他一個突然的驚喜,或許還想同時捕捉點自我感覺 …. 我自己也不知道。
此刻,我的心卻按捺不住地飛去了他那邊。我坐不住了,向媽媽道明去向,匆匆走出家門。
那幢石庫門依然眼熱,走進天井,我不由朝廂房瞟一眼,那是劉蘭家。曾在那裏,我和他相遇…..歲月流逝,往事曆曆在目,心中不由泛起說不出、道不明的感慨。
蘭蘭在家嗎?我得找她談,但現在還是先見明浩再說。
二樓靜悄悄的。叩門,沒反響,又叩門,仍然一片寂靜。
他出差了?患病住院了?忐忑、沮喪、失望罩住了我。
我有點後悔事先沒告知他了,我啊我,明明簡單的事怎麽就攪成這樣…..
踽踽行至廂房門口,駐足欲敲門,忽聞裏麵有明浩的嗓音,原來他在蘭蘭家!
我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來,心中攢動著隱隱的不安,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明浩和蘭蘭不可能有私情,但是,半年多的封閉時光裏,心中留下的那幕傷感的接見、那片陰影始終揮之不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什麽不事先通知他,潛意識裏是想探究某些真相,是了!
我顧不得矜持,顧不得禮貌,猛地推開了房門。一時間,我驚愣住了!這是一幅怎樣的畫麵!
蘭蘭坐在床邊,頭依在明浩身上,明浩站在她身旁,雙手扶著她的肩說著話。此刻,他倆猛地抬頭,受驚的眼睛猶如見到了外星人。
這一瞬間,我心中的嫉火以不可遏止的力量蓬勃噴湧;這便是明浩所謂的“接觸”?這也是我的“胡思亂想”?
即刻轉身,我重重地碰上房門,飛也似地跑出弄堂,奔向大街。
我拚命地跑,似乎聽見明浩在身後叫我,不回頭,不理他!我使出平生力氣奔跑,奔跑 …..終於抬不起腿了,氣喘籲籲地扶牆而立,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我真傻!竟如此盲目自信,竟相信他的一紙美言,分手的預兆不是早就浮出?
記不得誰說過,當小舟被命運的第一個浪頭打翻,所有的浪頭都會向你撲來。不是嗎?
你的小舟已翻,還企望有人與你同駕共驅?哭吧,盡管這個世界不相信眼淚,管它呢,哭吧!
“馮老師,電視裏有個阿姨哭著喊心碎了,心碎了很痛嗎?”
“…..”
痛!痛!沒有比心碎更痛了!
行人熙攘,街沿個體戶飯店的四喇叭流著鄧麗君如泣如訴的歌聲。
你這樣辜負了我的一片情感,
叫我為你黯然。
想起你的狠心,
淚珠沾滿雙眼…..
我的心中翻滾著酸楚、迷茫、哀怨,臉色一定很可怕,有路人回首駐足了。我加快步履,衝向家門。
“娟娟,你怎麽啦?”媽媽大吃一驚。
“沒什麽。”我潮濕的麵肌在努力抽動,企圖湊出一汪笑容。
“告訴媽媽,出了什麽事?”
“沒,沒有…..”我的抑製力已到極限,終於不能自持,一下摔倒在床上哭出聲來。
我對自己說,不哭!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不是!
但滿腹的痛楚卻不斷刺激淚腺,我泣不成聲,頭痛欲裂,意識模糊了。
我醒了,一時發懵,眼前沒有鐵柵門,空氣中沒有那種滯積的人體怪味。一陣清香撲麵而來,我環視四周,桌上一盆水仙花亭亭玉立,這是家!我清醒了。
情緒的風暴呼嘯過去,留下的是落葉殘枝般破碎的疲憊,全身肌體和神經泛著一種被抽打後的隱痛。
什麽時候了?我得歸監。
“這是政府對你的關懷和寬大,假期是早晨7點至晚上8點,必須準時歸監。如果違反,後果嚴重!記住了嗎?” 我記起今晨在跨出大鐵門前,秦隊長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教訓口腔對著我說,那一本正經的神氣罩在她年輕的圓臉,讓人總有鸚鵡學舌的感覺,我想到了545的評說----“紅小兵”,真的恰如其分。我忍住笑,點點頭。
“幾點了? 媽媽------”我想大聲喊,嗓間出來的聲音卻是嘶啞的。
媽媽進來了,憂鬱地看我。
“媽媽,我得回去了。”
“現在是下午2點,還早。你安靜地歇歇,別讓媽媽再提心吊膽的。”媽媽眼圈紅了。
“有人來過嗎?”我試探道。我呀我,真窩囊!為什麽還要去想他?他不會再來了。
“明浩來過,剛離開,說等一會再來。你倆究竟是怎麽啦?問你你不說,問他他支吾,都是大人了,還老耍孩子氣 …..”
媽媽一嘮叨,我的淚又止不住籟籟而落。
他來過,為什麽呢? 良心譴責?假慈悲?憐憫?
不!我不要見他!女人並不是都為愛情而活。
我強撐起身子。
“幹什麽呀?娟娟。”媽媽又急了。
“我還要去找周副校長,找孔承辦。”
“真是的,你這個樣子怎能去啊?再說找到又能怎樣呢?聽你舅舅說,周校長已升職去了區教育局。”媽媽把我按倒在床上。
我頹然閉上眼睛,一股冤氣直衝腦際。是啊,仗著把你送進監獄的業績,人家升了官,找到她又能怎樣呢!
有人叩門,媽媽到外間去開門。
明浩果然又來了,捧著一堆幹果食物。
我翻過身,將臉對著牆。我不要理他,不要!
“娟,這些晚上帶回去。好些了嗎?你聽我解釋…..”
“不!我不聽!不需要聽!”
“你不要聽,我也得說!娟,你從來就善解人意,我想你聽明白會理解我的。”明浩不容我插話地爆出一串話語。
沉吟片刻,他繼續說:“娟,你想想,當我麵對蘭蘭真摯的愛情表露,又不得不告訴她真話時,能眼看她痛苦地哭泣而拂袖走開嗎?我過去、 現在一直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相待,請你相信我,相信我!”
他的語調攪動著我內心的酸鹹苦辣,我哽咽得說不出話。
“蘭蘭並不壞,隻是有點小女人氣。她告訴了我賬本的全部真相。當初她很妒嫉,甚至有點怨恨,就藏起了賬本,本意是想讓你也難過一陣。沒想到事情被周校長利用了,她害怕了,怕出來作證得罪周,更怕說出真相,會讓人鄙視。她很後悔,剛才她交出了賬本。我等下就把賬本給你舅舅送去。有了這個證據,我相信申訴一定會成功。”
明浩俯下身子,把臉貼在我的麵頰,雙手摟住了我:“娟,你一向善良、寬容,這一陣是怎麽啦?別哭了,別…..”
熟悉的氣息,火熱的氣流,頃刻激騰起洶湧的熱潮,向我周身的每個角落放射….. 怨憤的沙石衝散了,自傲的堤壩衝垮了…..
默默地注視他。那褐色的眼睛,讓人怨,讓人愛,讓人傻啊……我沉浸在情海中,不能自拔!不能自拔……
鬧鍾突然猛叫,我得歸監了。
明天醒來又會是提籃橋裏三平方的陰天,明天,明天會有什麽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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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妹妹在上個帖裏跳西藏舞:)
俺碼字時心裏也是堵堵地難過:(
俺一定轉告,她會開心~~
俺周圍的朋友大多都是陽光美女,很proud of... :))
天哪,暖秋的妹妹也這麽美麗,真的太美了!俺忍不住歪著頭瞅了老半天。女人也好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