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秋博客

粗線條的水墨畫,可能有你有他,也可能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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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裏的女人] 2

(2013-01-07 14:48:28) 下一個


 

漫長的黑夜開始了。

鐵窗外,北風嗚咽,甬道裏,昏沉的路燈忽明忽暗,不知從哪間囚房傳來斷續的低聲抽泣,像遊絲般在空氣裏纏繞。

睡在鋪著木板的水泥地上,我覺得自己像一片凋謝的樹葉在風中簌簌發抖。身旁擠作一團的兩個女犯,睡得死沉,那一高一低的鼾聲在三平方的空間此起彼伏。我輾轉難眠,想媽媽,想明浩,想那陽光下的笑語歡聲……

生活中的偶然與必然往往緊纏在一起,結識明浩是偶然,相愛似乎又是必然。劉蘭內心怨我,恨我,我知道。友誼可貴,愛情也可貴,我和明浩並沒有存心背叛朋友,我們走到一起應該是生活中的偶然與必然的交替存在。

假如那年暑假那天,劉蘭沒有摔傷腿,我沒有去看望,也許生活會是另一個模樣。

那天的記憶始終猶新。


“馮娟,給我帶來什麽啦?”愛撒嬌的劉蘭病了更發嗲。

“躺下別動,小饞貓閉上眼睛張開嘴,好!別皺眉頭,這話梅酸度並不高…..…..

“還有什麽?我無聊透了。”

“還有 [萌芽] 雜誌,你看看有誰的名字。”我從包裏掏出雜誌遞給她。

“吆!馮娟,是你的文章?真行,你真行!”

嘻嘻哈哈被敲門聲扯斷。

來者是一個高個的青年,皮膚黝黑,寬寬的額下有一雙深沉的灰褐色眼睛。他的聲音寬厚低沉:

“蘭蘭,你媽媽呢?我來付電費。”

“媽媽出去了,你就放台子上。馮娟,這位是鄰居,大講師李明浩。他常在報上發表大作。

李明浩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點點頭轉身欲走。

“哎,別急著走,你來看看,這本雜誌上有馮娟的文章呢。”劉蘭揚揚手中的雜誌。

李明浩轉過頭,目光在我臉上迅速地盤旋一圈:“你喜歡文學?”

“嗯。我淡淡地一笑,也迅速地打量他。 他衣著很隨便,老頭式白汗衫,中老年式西短褲,腳上是一雙塑料拖鞋。他的眼睛很特別,深沉而不憂鬱。嘴角帶著自信的笑紋。

“喜歡中國古典還是外國的?”他在桌邊坐下。

“喜歡外國文學,也讀讀中國現代和當代的。”我說。

“不喜歡古典文學嗎?其實中國古典文學內涵很深,從語言上講,也很精湛。”他坦然誠懇地微笑著。

“那麽說,你是搞古典文學研究的?”

“不是,學哲學的。偶然也喜歡讀點小說。”

“讀古典,誦之乎者也?”我投去善意的揶揄。

“都讀,你寫些什麽題材?”他從劉蘭手裏接過雜誌。

“不好意思,言情類的…”

[ 丟了什麽?] 題目蠻新穎……” 他翻閱著雜誌。

風扇在旋轉,熱風在流撞,窗外飄來鄧麗君委婉的歌聲:

 

“想起你,想起你那笑臉,

常在我心流連。

想起你,想起你那誓言,

依稀還在我的耳畔…..

 

劉蘭輕聲哼著歌。我有點不自在地暗中注視李明浩的神態,我期望“讚美詩”,但他默然,嘴角浮起有點含蓄的微笑。

我忍不住挑破沉默:“我的本意是想通過一對戀人的離異,表達愛情實質是各種因素在一架天平秤上的平衡,雙方任何微小的傾斜都可能產生一種潛在的離心力。世界上沒有永恒的愛,除了生死兩頭,可能表達不好……”

他抬頭愣愣地望我一會,眼睛裏飄過一抹眩惑的霧:“你也喜歡哲學?”答非所問。

“哲學太深奧,我隻是寫東西時去抱佛腳。”我笑了。

“我這裏有些哲學資料,尼采、叔本華的,是英文版的,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借去一讀。”

“很想讀,不過我隻有許國璋第二冊的英文水平。”我苦笑了,“自我感覺”一下日落西山。

“我正在翻譯,可以給你看譯稿。”他很自若地隨口說,臉上始終蕩漾著那種特別的微笑。

“太好了!什麽時候借給我?”話一出口又覺得有失矜持,偶然相遇,剛交談幾句,就迫不及待向人家借資料,人家會怎麽看你呢?忙改口說:“如果方便,以後借給我看看,你是搞研究的,我隻是一般了解。”

“了解多了,就不會 [丟了什麽] 而是得了什麽呢。”這下是他投來揶揄了。

 

“你這樣辜負了我一片情感,

叫我為你黯然,

想起你的狠心,

淚珠兒沾滿雙眼。”

 

劉蘭還在低聲哼歌。我驀然感到和李明浩談得太多,而劉蘭一直被冷落在一邊,真有點喧賓奪主的味道,忙轉過頭對劉蘭莞爾一笑:“我得走了,蘭蘭,你好好休息,過兩天再來看你。”

我站起身,正想和李明浩打個招呼,他卻也站起來跟劉蘭說:“我也該走了。”

“馮娟你走好,我不送了……”劉蘭靠在床頭朝我揮手。

李明浩站在我旁邊,顯得高大魁梧,臉上的笑有點古怪,眼睛裏又是那一抹眩惑之霧:“什麽時候想讀尼采就來取。”出了蘭蘭家的門,他指指二樓輕聲道。

“好,謝謝!”我的微笑中也許釋放了內心的好感,我不會做假。

我在寫小說時會給人物附上冷靜的思索,自己卻不會冷靜地去應對感情的衝擊。和李明浩的相逢是偶然,卻為必然的交往開了頭。假如以後的事我告訴一下蘭蘭,也許會呈現另一種的狀況。可我偏偏沒有。是大大咧咧慣了還是有意識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馮娟嗎?晚上七點我在人民公園門口等你!”李明浩的聲音剛落,電話斷了。

好奇特的作風!我不知道他這是自信還是自卑。

我去了,為好奇,也為好感。

黃昏的南京路, 車龍川流不息,行人比肩接踵。晚霞裏,華僑飯店的金頂閃著炫目的光點,在鱗次節比的建築群中顯得那麽悅目。

遠遠看見李明浩站在公園門口,白襯衫,白長褲,白球鞋,嗬嗬,他把自己扮成白馬王子。

“你很準時。”他迎上來說。

 不會搭架子,很糟糕是嗎?”我假裝皺起眉頭。

他笑了,笑得很舒坦。

夜花園的湖邊呈“飽和”狀態,一條長椅三對兒,亞當和夏娃旁若無人的依偎著。

我們轉入林蔭大道。踏著斑駁月光,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我:
“你的小說很有感情,但背後的思索卻有點悲觀。也許這來自人生的體味,也許是受某個哲學家的影響
…..

“是否要引導我‘痛說革命家史’?本人寫東西就為好玩,個人經曆很單純,小說裏的主角是以我表姐為模特兒。至於受哲學家的影響的問題,還得等你借我資料呢。”我以調皮的神態看著他。

“我想你不隻是為好玩而寫,作品是作者的思想體現,寫文章為自己也為讀者,成功的作品,是能喚起人性中的真、善、美,引導人向文明進步…..

哈,李大講師講課了。我壞壞地朝他笑。

他意識到我在無聲揶揄,馬上轉了話題,也壞壞地對我笑著:“資料專候你來挑,隻是別讓叔本華老頭拖你下水。”

“本人立場堅定,能拒腐蝕永不沾,而且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毒草能當肥料的嘛…..

“還真是一個調皮鬼!

輕鬆,歡快的氣氛在我們中間蔓延,我們坐在草地上,談小說、詩歌,論當代作家,議時事形勢,我們輕聲爭執,輕聲地笑。時光轉眼迅逝,公園的廣播響起了“逐客令”。

“我好像早就認識你。”車站上,他說道,眼睛深處閃著點點亮光。我的心速加快了,似乎點著頭,似乎回答了什麽話,記不得了。

連著一星期,我們天天見麵。散步,喝咖啡,談書,談周圍的趣事,談各自的生活經曆。 我佩服他知識的淵博,喜歡他穩重的個性。對世界,他並不是鐵青著臉橫加評判,他有自己的見解,有自己執著的追求。和他在一起,我感到時時興奮,清新。

談到過劉蘭,在回味首次邂逅時,他像兄長談小妹妹似的提到過她。而我始終沒介意劉蘭的存在,直到那個中秋之夜,生活突然揭開了幕布,一切變得清晰又複雜……

 

思路突然被身邊的一種奇異的聲響扯斷。

鐵窗外的風越刮越猛。寒氣從身底下的水泥地刺透木板,一陣陣往人的骨髓裏滲。

恍恍惚惚,我睜開了惺忪的眼睛。木板床在搖,發出吱嘎吱嘎聲,哼哼哼,是人在低吟。
昏暗中,我看見身旁的兩團肉體緊裹在一起扭動。“寶貝,喜歡死你了,寶貝
…..”瘦女人的喃喃呼喚輕得像蟲鳴,可傳入我的耳中卻如響雷。我驀然間明白了,怪不得羊脂球見瘦女人關心我要生 ……我的心一陣猛跳,渾身一陣躁熱,趕緊閉上眼睛。

假如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人在剝去一切文明外衣下,會有如此動物般的行為,那種最原始的性衝動的表現,完全脫離了人的軀殼。我感到害怕、悲哀、一陣陣無可名狀的煩躁……

嚓嚓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冷寂的子夜,這聲音顯得那麽清晰,身旁的怪異聲消失了,那團肉體停止了扭動,並忽然爆出呼呼的鼾聲。

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了。

我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見是嚴隊長在巡視。此時,身旁的兩個女犯鼾聲如雷,似乎睡得頗為香沉。片刻後,嚓嚓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身邊的鼾聲消失了,奇異的聲響又掘起。我緊閉雙目,如躺針氈。

一切平靜了,我緊張的神經漸漸麻木,一陣陣疲憊向我壓來,我迷糊了……

 

(未完待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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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9)
評論
LA暖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greenteaez的評論:
茶茶,這也是我想問你和波波的呀:)
我周圍幾個與我相像的女朋友,不是離異單身就是另一半是個古板的,但顧家的男人。我們在一起常說的是‘可以沒有LG,但不能沒有閨密’,有沒有道理?
LA暖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九月獨處的評論:
九月,感冒好了?還是要悠著點,別太累了~~
greenteaez 回複 悄悄話 暖秋啊, 額想問個題外話:" 你如此會畫畫, 如此會設計首飾, 如此回寫詩, 如此會跳舞, 如此回寫小說, 有著如此美麗的麵容..." 你的那位是不是也優秀得一踏糊塗啊?
九月獨處 回複 悄悄話
先給暖秋請早安,去開會了。。。晚上回來仔細讀。。。
LA暖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網絡的彼端的評論:
其實是題材壓抑,俺已把浪漫言情放大到頂端了:)
網絡的彼端 回複 悄悄話 嗯,這一篇沒那麽壓抑了。想著下一篇了。
LA暖秋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波城客的評論:
“馮娟在獄中,李明浩呢?”
波波,俺雖然很想就告訴你,但結尾先透出來,俺可能就沒興致繼續整理了。對不住俺波波了~~
波城客 回複 悄悄話 美好的偶然。馮娟在獄中,李明浩呢?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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