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早春三月,大牆內陰冷依然。據說,這座監獄是半個多世紀前英國人造的,它的“回”字型結構滲進了人為的冬涼夏熱的因素。高牆外的人們已著瀟灑春裝,裏麵的人卻還裹著厚厚的棉衣。
教員組設在頂樓。每天,我和四個犯人教員在監房外的甬道、一人占一張課桌備課。也許是隊長對犯人教員的區別對待,頂樓甬道的窗口例外沒有裝百葉板,我們隻要願意,便可臨窗眺望獄中大院和對麵監獄醫院的窗洞。
“414, 你來看,隊長們來上班了!對麵的護士隊長打扮真時髦!牛仔褲、蝙蝠衫….. 外麵大概都換上春裝了,就裏麵還這麽陰冷。”
教高小數學的545 站在窗口眺望著,圓臉細眼的她,已是近五十的人,說話還是快言快語。她本是婦產科助產士,因為私自給人墮胎致傷,被判了兩年。
我正對著高小語文課本埋頭備課,聽她一嚷,便不經意地抬頭向窗外一瞟,突然,一件紅色風衣映進眼簾,我不由輕呼:“嚴隊長很漂亮啊!”
“哪裏?在哪裏?”教初中數學的101也湊了過來,這個老太太膽小謹慎,平時見到主管我們的秦隊長老是戰戰兢兢,對同犯也總是一副討好又降貴紆尊的笑臉, 一把年紀的人如此克己卑屈, 看著很難受。 她原來是上海一家大工廠的供銷科長,因為接受社辦工廠的賄賂而判刑。
545 有時會故意挑逗101:“哎,101,是戈些鄉下人害儂蹲了監牢,是伐?”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好,見錢眼開,見利忘義,你千萬勿要戈能講。”她急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邊說還邊四下望望,似乎擔心角落有人竊聽。
今天101也不知哪來的興致,竟然也來湊熱鬧:“瞧,秦隊長來了,秦隊長不穿製服更年輕漂亮。”
“秦隊長嗎?打扮太土,像紅小兵。 漂亮是談不上的。414, 你看呢?”545 朝我壞壞一笑。
“嗯,差不多吧,”我隨口敷衍。
“哎,你們都在聊什麽?誰像紅小兵?”教員組組長朱華從樓梯口過來。
我們三人麵麵相覬, 誰也不啟口。
朱華見狀便扯開話題:“明天的教研會改在今天下午,大家準備一下。”
545 和101回到自己的課桌坐下,我繼續埋頭高小語文課本。
提到開教研會,我心裏不由竄出一陣陣煩躁。
昨天語文課上,我讓210上來默寫唐詩[春曉],這首連三歲孩子都能朗朗上口的詩,她卻對著黑板發呆。210長得有點像日本影星中野良子,大凡觸犯刑法一百六十條(性犯罪)的女犯都長得不醜。
“你課後沒有背誦嗎?”我問。
“背了。”她應答自如。
“背了,為什麽默寫不出?”
“我生過腦膜炎,有後遺症!”她斜眼瞟我。
女犯們哄堂大笑。
我怒火中燒,但又不便發作,臉一下憋得通紅。
此時,秦隊長出現了。
“210, 我都看見了,你怎麽就沒有一點良知?政府為了你們的未來,給你們提供學文化的機會,你還在搗亂!是人不是?…..” 秦隊長緊鎖眉頭,用眼角冷冷地逼視210。課堂一下鴉雀無聲。
秦隊長來回走了兩圈就離開了。隨後,課堂裏雜聲又起。
我瞥見210把什麽東西傳給後座,隻聽見幾個女犯發出刺耳的笑聲。
不理她們,繼續講課。
笑聲越來越大,後座的幾個女犯索性站起來了。我忍耐不住了,走過去,從一個女犯手中拿過一個紙團,展開一看,是一幅畫得很蹩腳的春宮圖。
“這也是腦膜炎的後遺症嗎?”我冷冷地哼。
“是呀! 馮老師。”210 嬉皮笑臉地對著我。
人,失去了羞恥感,我還能說什麽?
“你教你的,聽不聽隨她們……”下課後,545 勸慰我道。
“測驗成績上不去怎麽辦?”
“你真傻!分數還不都在你的手中?”545的細眼睛閃著狡詐的光點。
我一愣,忽而恍然大悟。
“這怎麽行!監獄教育科抽查出了怎麽辦?”我搖搖頭。
545 睨我一眼,不屑地轉過頭給我一個脊背,似乎在說,你傻,你迂,你膽小。
下午開教研會,這個問題是否要提?若不提,照545的藥方去抓,終會出事,且自己也不願意,若提出,秦隊長是否會認為我無能?
調入教員組以來,秦隊長找我談過一次,那眼角邊掃來的目光冰冷又不耐煩,第一時間就封住了我交談的欲望。不到十分鍾,例行談話告終。感覺她和嚴隊長很不同。
“414, 秦隊長讓你去一下。”朱華走到我桌邊。
我的瞌睡蟲被趕跑了,她找我?是凶是吉?我看著朱華,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點線索。
朱華有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眉目清秀,額上爬著細細的紋路,神態裏找不到歲月滄桑。
聽545說過朱華的故事。她是“老改造”,在這幢樓裏已經呆了十幾年。
當年,她在同濟大學就讀時,有個同窗戀人,強勢的母親不首肯,要她與一位人事科科長約會。她心裏不原意、又畏懼母親的威嚴,於是,勉強赴約。年長她一截的科長一腔熱情,她卻一臉漠然。她認為冷處理會使對方自動撤退。沒想到,她越冷,人家越熱,母親就催得越緊。最終,人家聲淚俱下,表示她若走開,他一定終身不娶。七尺男子的淚軟化了她的心,不久,在母親的陪同下,和科長領了結婚證。
婚後的日子裏,丈夫寵她猶如公主,每天下班就忙著炒菜熬湯,美美地看她大朵塊頤….. 漸漸地,朱華也不由自主地融進了小家的溫馨氛圍。
不久,文革開始了,丈夫被揪鬥,掛牌遊街,而後被隔離審查。他被釋放回家時已神誌不清,每天自言自語,忽而高呼“我有罪,有罪!我接受群眾監督….”, 忽而又嚎啕大哭, 邊哭邊順手砸東西,一會兒,滿地便是鍋碗碎片….
對著一地的狼藉,看著發瘋的、大小便失禁的肮髒的男人,朱華躲在角落哭著發抖…..
有一天夜裏,她悄悄起身,關緊窗戶,打開煤氣,隻身出了門。
朱華因謀殺罪被判死緩。
進了大牆後,她的誠懇的認罪態度和積極的表現,使她從死緩改為無期,後來又改為二十年。
我剛進來時還有點納悶,怎麽當組長的大多是殺人犯?獨眼龍、朱華,還有其它組的….. 細細一想,果然有道理,殺人犯的刑期長,盼減刑心理迫切,改造表現自然積極,當組長自然非積極者莫屬了。
能感覺朱華的積極是由衷的,每次教育大會後的討論中,她便會把自己裏三層、外三層地批個透。每每女監搞賽詩會、運動會,隻要隊長一聲指令,她便跑上跑下地忙,忙得汗流浹背,忙得更看不清她的年齡。有一天,她膽囊炎發了,痛得臉色發白,還捂著腰站在講台上講課。
我心想,這人倒頗有堅忍精神,如果那段陪瘋子的日子也能堅忍下去,就不會…..唉,過去了的人生哪有如果?
此刻,朱華的嘴角掛著一紋神秘的微笑,我看不透這笑的喻意。
“你知道是什麽事嗎?”我若不問,她決計不會主動告訴我。
果然,她壓低聲音說:“你可以享受探親假了。”
“真的!”我驚喜,沒想到在新收組時記了功還有這個待遇。
我疾步走向隊長辦公室,渾身顫動著興奮。雖然探親假隻有一天,但對失去自由的人來說,這一天是何等珍貴?我的頭腦在急切地構劃著一天自由的內容,我要見明浩、找劉蘭、找校領導,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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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好!阿拉這一陣“聖誕樹”當得太辛苦,在擺平“補覺”,企圖讓皺紋也跟著擺平:))還有點睡眼惺忪:)抱抱!
茶茶好!抱抱。
暖秋,偶想儂了,最近好伐?。。。^&*
Happy Valentines!~~
祝你情人節快樂!
做個最漂亮的首飾給自己,然後同他一起去浪漫今宵!~~
暖秋,來給你拜個年,不說什麽客套話了。。。你忙,不用回我!抱抱你,感恩在這裏遇見了你,成了好朋友!~~~
波波,祝你新年愉快!希望你那裏power 正常。。。朋友們都等著你的美味佳肴和好文章呢!
是的。最近目有空打字了。
九月換ID了,很美!抱抱!俺在忙首飾展,偷閑上來玩:)
其實人的堅韌潛力有時候自己也不清楚,真的落進苦海裏了,也會本能地去掙紮~~
暖秋,又開始上貼了嗎?抱抱!
在悲傷中苦笑著,在痛苦中期盼著。。。很難想象這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