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作新抄 [夢在草原]
原稿於一九八六年八月,重抄於二零一三年五月
靜靜地,我躺在這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高原上,躺在這一望無垠宛如綠海的草地上,舒服極了。碧藍的天,藍的那樣的濃,又那樣的清透。白雲,那潔白的雲朵悠閑地飄浮著,那樣的隨意。野花,各色多姿多樣的小花鋪滿了我的身旁,點綴著無邊無際的草原。河流,噢,那條叫做白河的河流,默默地流淌著,在草地上蜿蜒,象一條飄灑的絲帶,流向東方,投入黃河的懷抱。寂靜,一種純純的寂靜。許久沒有享受到這安逸悠閑了,我置身於這畫一般的美景之中。偶爾,那遠處藏民的歌聲和那牛群的叫聲嫋嫋傳來,又淡淡地散去,被這無垠的綠海所吸收。隨後,又是一陣上時間的寂靜和沉默。蒼鷹在頭頂上盤旋,它是否將我一動不動的身軀視為了它的獵物?我下意識地翻了一下身子。哎呦!好酸痛的身軀呀,是幾天的草地跋涉所致?不,是一天工作的疲勞。我醒了,從夢回草原的睡夢中醒來了。我睜開眼,望著灑滿月光的小屋……
皎潔的圓月,那草原的月光也是這樣,隻是比這更亮更圓更清澈。一晃從四川阿垻藏族自治區的紅原草地歸來已經整整一年了。又逢盛夏八月,北京的八月,繁忙無暇的八月。喧鬧嘈雜的街道,滿目的霓虹,瘋狂的迪斯科音樂又充滿了我的一切。可不知怎麽,每當工作之餘,每當夜深人靜,每當我拖著疲乏的軀體,撐著高度緊張和繁忙不息的大腦終於躺倒床上的時候,那草地,那讓我夢繞情牽的草地就會靜靜地輕輕地默默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又聞到了那野草野花的芬香……
月在窗外,銀色的月光灑在地上,這是哪的月呀?草原的月夜是清涼的,還帶著一種神秘,甚至一絲隱隱的恐懼。它會使你忘記白日的酷熱,忘記這是八月盛夏。我圍著一條毛毯坐在帳篷外,仰頭望星空,清晰的銀河,閃亮的北鬥,深不可測的蒼穹,讓人不盡無限的遐想。馬蹄聲?一陣由弱漸強,由遠漸近的馬蹄聲,在離我們的帳篷不遠處停息了。一會兒,一首輕脆甘甜伴著渾厚高亢的男女聲二重唱悠揚地劃破了這草原寂靜的夜空。我起身,叫上在帳篷裏的同伴,朝歌聲走去。篝火,熊熊燃燒的火焰在河畔不遠處跳躍著,映照著十多個圍繞著篝火的藏族男女青年。陸續著,人們都從小小的帳篷裏鑽了出來。藏民們一陣歡笑。一位藏族姑娘操著生硬的漢語對我們說道:“知道你們明天就走了,讓我們一起共度這個美麗的夜晚吧!”聽著那姑娘真誠的話語,真的讓我有些吃驚。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這裏的人卻有著如此純潔的情意。草原的夜一下子變得暖和了許多。唱吧,讓我們共同的歡唱,把這人煙稀少的尚未開墾的草原喚醒吧;跳吧,讓我們共同的跳吧,讓這沉睡靜止的草地與我們一起顫動吧。人們放聲唱著,盡情地跳著……
夜深了,篝火依舊燃燒著,映紅著我們每個人的麵龐,映紅了半個河麵,就連天上那原本清晰可辨的銀河也有些黯然失色了。散去的時候到了,藏民們翻身上馬,揮手而去。馬蹄聲很快地消失在漆黑的草地裏。我們竟有些戀戀不舍了。
草地,星空,一條婉轉默默流淌的白河。牛群,帳篷,一群四麵八方互不相識不同民族相聚在一起的人們,多似童年讀過的童話,童話樣的現實,現實中的童話。
不知什麽時候,我感到眼前金光刺眼。啊,是草原冉冉升起的旭日的光芒。草原上的太陽是美麗的,它驅散了夜的寒冷和黑暗中的恐懼。綠草和野花在微風中輕輕地擺動,露珠被金色的陽光映照著閃閃發光。晨霧在河麵上緩緩升起,這就是雲的誕生地吧!遊牧的藏民們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的生活。他們將帳篷折起,收拾好家什馱在牛背上,翻身上馬,趕著牛群奔向它方。他們向我們招著手,仿佛在歡送,又像是在歡迎我們再來。
紅原草地,這默默無語的高原草地;藏民,這些到處為家辛勤勇敢的遊牧藏民,在這裏年複一年的生活。今天在這裏安家吧,支起帳篷,搭起爐灶,放開牛群。藏民們圍成一圈,歡歌起舞,度過這一天。明天走了,收起帳篷,趕上牛群,走向另一片更肥沃的草地。何等的自在逍遙。然而,在對這充滿詩情畫意,恬靜美麗的草地依依惜別之際,心中又湧起了一絲對這種極為安逸悠閑生活的煩惱。愚昧貧窮與美麗富饒同時存在。
太安靜了,靜的使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眼前耀眼的光更強烈了。我又扭動了一下身子,猛然睜開了雙眼。陽光,都市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射了進來。我翻身起床。
草原的夢,夢回草原,都將被這緊張繁忙的新的一天衝散到九天雲外了。工作的壓力,現代都市的節奏,連空氣中都似乎充滿了的刺激。
也許,不,一定,那荒涼恬靜又充滿詩意的高原草地還會進入我的夢鄉。隻是那同樣的草原也許會帶來另一個不同的夢……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