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傷 4

我和我三姐說， 我們家的事真可以寫成一部長篇傳奇記實，我準備把能記住的事寫出來，我姐笑著和我打賭, 說沒人會相信這是真的，再見多識廣的人也不會經曆過這樣的事, 一定人人都覺得我在誇張或虛構。我大姐長年遠離父母，難得探親一次，每次也就幾天， 大家裝裝客氣也就大概混過去了， 雖然她也對我媽不滿，但還是開始不相信我三姐的遭遇， 一直到她退休連續2年回去伺候我爸的病，知道厲害了，說我們家的女兒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兒，結果就此和我媽就鬧翻了。

我媽對於男孩是"根"的這個觀念比千年老樹的根還要深。我舅舅在我家養大， 到他七十年代工作後住宿舍了，我媽還每月要給她弟弟10-20元錢，自然瞞著她帶出來的另外2個妹妹。而對自己的女兒則把生活水準壓到最低，我從姥姥家回家時10歲，我3個姐姐， 加上我媽， 5個女的，全家隻有一把紅塑料的梳子，所以每天早上爭搶梳子是必修課，經常的哭鬧聲不斷，我媽就堅決不買第二把梳子，把我的頭發剪成短發， 她自己是短發，姐姐3個就打, 終於有一天梳子掰斷了，解決一大半問題，各人拿著一半梳頭去了。我家姐妹個個頭發濃密，不紮起來就亂蓬蓬的， 我就一直亂到初中2年級，低頭寫字時頭發老是擋住眼睛，我媽不管，給你口飯吃養活你就很好了。記得我同學家條件比我家差不少，爸爸一人工作，媽媽到處找臨時工幹, 家裏2女兒1兒子，可每年過年她媽媽都會買新布回來，給每個孩子做件新衣服， 多出來的布做新的棉手套。我家姐妹除了我大姐穿過幾件新衣服，結婚時還全部從她自己工資裏給扣除了， 我們幾個就沒見過新衣服啥樣，一直到各人有收入可以自己買衣服為止，就那藍布褂子，軍裝綠外套什麽的, 剛穿那年大好多， 到最後小到沒法穿為止，而且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嚴格控製在每樣2件，剛夠換洗。吃的東西也是一樣，按說在黑龍江是不缺吃的，大自然物產豐富， 我沒經曆過挨餓。可我媽就把標準定在讓我們吃飽這個標準上，大鍋飯菜，別人家有的零食我們就別想了，隻有她兒子有個小塑料包， 裏麵有點心零食。我比我弟弟大3歲不到，10歲的我當時為了爭零食也不知哭了多少次，可怎麽哭也不會有結果。那時冬天家家都會事先買上幾筐蘋果過冬，記得醫院出救護車到外地去進貨，事先家家登記預定，我家5個孩子算多的，可每年我媽就堅決隻買一筐蘋果，多一筐也不買，別人勸阻笑話全不管。蘋果買來放在倉房，我媽拿著鑰匙，我弟弟每天一個蘋果，我們在蘋果剛買來時每人一個，過年那幾天能每天吃上一個，平時就別想了， 看著她兒子吃吧，我媽的名言我永生難忘: 你們這些姑娘白吃飯, 長別人家的肉，吃一口瞎一口，憑什麽我要白養你們20年然後送給別人家去生孩子? 所以為了少吃虧，就僅僅把女孩別餓死凍死為標準養著， 兒子要養得精心再精心， 終於成就了一個混世的渾蛋，最後連高中都沒念完。

等我們成人了, 受了高等教育，就想盡量大度，不計較我媽之前如何對待我們，所以每次回家探親，買很多東西回去，到了家盡量幹活，買好吃的，看見家裏什麽東西破舊了，馬上買新的換上，而且臨走前都會留錢給我媽，不計較出錢出力。按大家常規的想法，這樣總可以春風化雪了吧，可是不然，我媽對兒子近乎癡迷瘋狂的偏愛終於讓幾乎走進的親情土崩瓦解。我弟弟結婚後有差不多10年時間和我爸媽住一起， 後來買了房子也在很近處，所以一直是一日三餐到我媽那吃飯的。那我們回去探親，買給爸媽的好吃的，無論飯桌上的還是零食，我爸媽要被我們逼著能嚐一口，就全歸我弟弟一人， 後來就是兒子和孫子倆人所有了，連我弟妹也沒份。從浙江帶回家的醉泥螺，成了我弟弟禦用下飯菜，我爸再愛吃，一來我媽不讓我爸吃， 二來我爸也舍不得吃, 全留給兒子一人吃，我們還不能說, 隻要我們稍表示不滿，全家一起上來罵， 說你願意買的怎麽分配是他們自己的事。記得有一次我從上海買了一件真絲襯衫給我爸，剛從皮箱裏拿出來抖開給我爸看， 然後在他身上比了比， 交到我爸手裏第一秒鍾，我弟弟一把搶過去，說這件襯衫真絲暗花的， 他喜歡， 歸他了。我當時就抗議，說我買來是孝敬老爸的，我沒義務孝敬他。 可人家理直氣壯地說，衣服交到爸手裏，就是爸的東西了，跟我沒關係了，他比我命好， 老爸願意給他，我既管不著， 他也不用領我的情。我就罵他臉皮厚，說他成人了，自己都有孩子了，不但不給老人買東西， 還要搶我們給老人買的禮物， 可是我爸媽一起上來罵我， 問我是把好東西留給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享用，還說以後願意孝敬他們就買東西回來，不願意孝敬就算，他們家的事出嫁的姑娘不許多管。當時我那個氣就別提了，以後雖也陸續買過些東西回去，但和他們想親如一家的想法越來越遠， 越來越淡了。我姐回去和我有相似體會，而且我還不能給我三姐他們禮物，隻能給他們兒子一家， 這個還有很多讓人哭笑不得的傷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