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爾的假日
龐靜 二零一五年八月七日
一、
六月底、七月初我和大兒子阿山去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度假。
伊斯坦布爾位於地中海地區,歐洲與亞洲海麵交接的咽喉地段。那裏是亞洲絲綢之路的終端,又是歐洲絲綢之路的起點。內海、地球上最小的、伊斯坦布爾的海域馬爾馬拉海(Marmara Sea)是黑海與地中海的唯一連接。不僅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伊斯坦布爾還是一座公元前就有跡可尋的古城。按照曆史順序,那裏曾經是古希臘的城邦, 羅馬帝國的首都,以及奧特曼帝國(Ottoman Empire) 的首都。早在公元前668年,此地稱為拜占廷。公元330年被羅馬帝國改名為君士坦丁堡,別稱新羅馬。1453年奧特曼人取得該城以後,又更名為伊斯坦布爾,沿用至今。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了奧特曼帝國,土耳其共和國於1923年成立。成立初期,伊斯坦布爾又成為了土耳其的首都。
我們搭乘Delta航班從底特律啟程,在紐約換機,順利到達了伊斯坦布爾。此地與底特律有七個小時的時差。到達時此地上午十點應該是底特律的半夜三點。我們落腳在老城(Sultanahmet)Byzantium酒店。異域風情把我們本該有的睡意驅得無影無蹤。當地人介紹說伊斯坦布爾有三個區:老城、歐洲城、和亞洲城。伊斯坦布爾的曆史起源於老城,而其曆史留給後代的最輝煌的標誌就是位於老城的藍色清真寺(Blue Mosque )和聖索菲亞(AyaSofia)大教堂。 我們的住處距離藍色清真寺和聖索菲亞大教堂很近,隻需步行十五分鍾。
我們辦完酒店入住手續, 啜了一杯土耳其紅茶之後就迫不及待地上街領略古城的風貌。 經過一家臨街的地毯店鋪時,廚窗內的中年女人正在手工編織一幅地毯,我們倆人不約而同地駐足。店主馬上發現了這麽興趣濃厚的遊客,不由分說地把我們帶進了樓上的存貨間。然後,老板開始用一整麵的牆壁向我們展示一幅又一幅的美麗地毯,還介紹了他的叔叔。我們在人家的盛情之下隻能即來之則安之。叔叔從美國回來,長年在舊金山經營土耳其地毯。他告訴我們一幅客廳用的真絲地毯在舊金山賣八千美金,在這裏隻要八百,而且包括運費。我們問為什麽有這麽大的差別? 叔叔解釋說這兩地的工資收入就是這個差別。我們倆対市場價格一竅不通,隻能麵麵相覷,默契地守住各自內心防線,總不能第一天就被商人攻城破財。
緊鄰地毯店的市場入口處有一個蓋著遮陽蓬頂的食肆,食客們麵前或滿或半的餐盤盛著以紅綠黃為主色的食物。 肚子裏的饞蟲令我們倆坐在了蓬頂之下, 記得兩份午餐加小費用了十個裏拉。
水足飯飽之後我們走向兩個大教堂所在的廣場。街上的遊客熙熙攘攘,歐洲人居多。街邊小吃店的師付忙著從旋轉的塔狀烤肉架上削肉。苦力拉著運貨車垃圾車靈巧地穿梭於遊客之間。廣場的長椅子上不僅有歇腳的遊客,還有旁若無人、正在酣睡的流浪漢。我們計劃觀察完地形之後去皇家浴宮(Cembarlita Hamami ,於1584年為蘇丹及皇後所建)享受土耳其蒸氣浴。
因為無法抗拒對土耳其蒸氣浴的好奇,雖然內心忐忑,我們還是躍躍欲試地買票,往進走。與北京早年的公共澡堂很像,男女浴客各入其門。蒸汽室是一個主調白色大理石的大廳,中間一個大園台,目測直徑大約二十米左右。四周是水台,有敞開的,也有隔間的。水台處無淋浴噴頭,隻有冷水熱水的籠頭,旁邊有板凳和水盆。胖的瘦的老年的年輕的女人們赤條條躺在園台上,有些女人顯然是結伴而來,一絲不掛地躺在那裏聊大天。這裏的氣氛令我心中泉湧出了一份空蕩々的安寧,馬上撫平了原有的忐忑。穿著黑色比基尼的中年女服務員走來收了我的浴牌,然後衝兌了一桶浮滿白色泡沫的浴液,把我挪到橫擺在她的麵前,戴上特製的手套,開始為我從前到後上下左右地搓擦。我躺在那裏,微汗熏熏,令她擺布,皮膚感受著粗砂粒樣的揉磨,實在舒服。出來之後,我問阿山體驗如何?他說很棒。
從浴宮出來之後,我們逛到了Grand Bazaar, 一個購物市場。當年奧特曼帝國占領依斯坦布爾之後為複興經濟建立了這個市場。 如今這裏顯然是為遊客們安排的。裏麵的瓷器,玻璃茶具,絲織圍巾,各色美食,木雕工藝品,項鏈耳環手飾,茶葉茶花,等等,色彩斑斕,琳琅滿目。每個店鋪都不大,卻是一家挨著一家,店主都在店前招呼客人。當時最吸引我的是瓷器。我順口問了一句有沒有瓷製象棋盤。店主馬上開始打電話,還不停地恭維我是個有智慧的女人。最後他終於詢到一個鋪子有貨。他親自帶我們去那個鋪子,秀給我們那幅標準尺寸藍白相間的瓷棋盤。我一邊細看,一邊想象著國王皇後大臣士卒們的造型和色彩,可惜沒有配套的瓷棋子。在我眼中, 棋盤就是極品。我的喜形於色一定使店主很開心,沒等問,他就開價1200裏拉。我把眼光從棋盤挪到了店主。他很像《A Game of Thrones》裏邊的Little Figure。我心想他當麵恭維我是個智慧女人,其實我在他心中一定是個蠢女人。 我謝謝店主讓我們開了眼,告訴他我們第一天來此,還想多看看。他看著我們離開的背影,多少應該為蠢女人加一點分。阿山要買一個太陽眼鏡,人家開價75裏拉,他立即轉身出店。店主拽住他,讓他開價。他付了20裏拉成交。我們走出市場,正當阿山得意他的交易才幹時,我們見到市場外臨街小店同樣的墨鏡標價15裏拉。
這段時間正值伊斯蘭教齋月,教徒們白天禁食, 做五次禮拜,與主進行交流。日落之後教徒們開始慶祝他們與主交流的收獲,吃喝狂歡。街上的聲樂喧囂從酒店臨街的窗口傳入。正巧我們有時差,在吵鬧的陪伴中各自玩著手機遊戲。半夜一點多我們和外麵都開始安頓。
二、
朋友們從微信上勸我到了此地要格外小心,阿山的導師聽說他來度假,也表示了對他安全的擔心。這些擔憂有一部分應該歸功於宣傳媒體的誤導。中東戰事不斷,恐怖組織導演的惡性案件一幕接著一幕。媒體使人們以為穆斯林集中的地方就是恐怖分子集中的地方。還有一部分就應該歸功於我們的飛機和導彈了。雖然轟炸的目標是恐怖組織,可實際上卻泱及了無數的平民百姓,仇恨由此而累積。不過,數年來,伊斯坦布爾並沒有卷入戰亂。
我們現在置身於此,絲毫沒有不安全的感覺。由於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很早以前,這裏的人們隻需從亞洲歐洲貿易往來之中揩油就可以衣食無憂,所以很少經曆戰亂。就連此地的改朝換代也鮮見血腥。奧特曼一世發跡於窮鄉僻壤的中東腹部,為了更好地生存而帶領子民們征戰富庶樂土。三代人的努力,奧特曼三世得到了伊斯坦布爾的統治地位。當時,統治了此地八百多年的羅馬王室,由於不滿梵蒂岡教皇的專斷、與對此地垂涎已久的奧特曼蘇丹締結合約,隻要求他們保證天主教能與伊斯蘭教共存,就把這塊風水寶地的管轄權力拱手相讓。
第二天計劃參觀托普卡匹珀皇宮(Topkapi Palace)。九點鍾開始售票。我們買了五天通用的門票,每張85裏拉。
整體而言,托普卡匹珀皇宮與紫禁城有諸多相似之處,比如它們都用厚厚的城牆圍起了至高權力的城中之城;城內後宮嬪妃和太監的住所與大臣議會的宮殿壁壘森嚴;宮城內設立王公貴胄子弟學堂等々。但是也有不同:幾乎所有宮內牆壁都用彩繪磁磚裝飾。而且,這裏見不到紫禁城的龍椅。
參觀完前宮,我們到皇宮城內的Cafe補充能量。兩份點心兩份飲料用了48裏拉,真可謂光天化日之下從遊客口袋裏搶錢。話說回來,誰讓我們願意坐在海邊的涼蓬之下享受海風拂麵呢。比起美國機場的外匯兌換,這裏隻能算小兒科。稍微休息之後,我們又參觀了後宮。這裏比不了紫禁城的富麗堂皇,卻是沒有擁擠,任由你閑庭信步、悠哉悠哉。蘇丹的嬪妃們沒有等級製度,後宮的最高主宰是蘇丹的母親。而且早期蘇丹跟誰過夜是由母親說了算。
伊斯坦布爾這地方的餐飲業有一個特點,無論露天還是室內,你隻要坐下來了,你就可以一直坐在那裏,無論進餐啜茶還是聊天休息,隨便你做什麽。午餐時我給阿山讀了小姨寫的世博會遊記。文中所提赤道小國厄瓜多爾,引起了我們談論美州的古代文明。中南美三個著名的文明古國瑪雅帝國( Maya),印加帝國(Inca),和阿茲特克(Aztec)如今都不複存在。這三大美州文明古國的滅亡還在不斷地揭示之中。考古學家們已經證實自然附在西班牙侵略者身上的細菌是印加帝國和阿茲特克帝國最後毀滅的關鍵因素。瑪雅帝國的消亡至今還是一個迷。最近發表的研究報告推斷馬雅的消亡是大自然的懲罰。馬雅是熱帶雨林,他們墾荒種田。毀了自然環境,遇到幹旱之年因無計維生而毀滅。我告訴阿山我們小時候被硬生生地灌輸“人定勝天”的概念。這個概念與阿山他們所受的教育完全逆反。他想不出用什麽辦法讓人們接受這個概念。我告訴他掩人耳目、閉關自守不失為有效。隨著我頭上的白發增加,人定勝天這個概念越來越像一個笑話。一個國家正兒八經地用笑話教育子孫,又是一個笑話!
托普卡匹珀皇宮旁邊有一個考古博物館。裏麵分設三個館:西方文明的起源;奧特曼時代瓷器工藝技術的發展;和伊斯坦布爾的考古發掘。我非常喜歡這裏,同時心裏還羨慕著我的同學增林,他大學畢業之後就進了中國考古研究所。這裏的幕幕場景件件展品都包含著古代的故事,內容真多! 現在我還能記得的十分有限。
古代人相信人的再生。為了再生的順利,古埃及的棺墓用石棺保存屍體,而且把人體的器官分別存入石罐。當時的人還不知道腦子是怎麽回事,所以他們特設了五髒的石罐,卻沒有保存腦子。很慶幸人類發明了語言文字和繪畫藝術,智慧得以傳承。
展廳裏還展示了文字的起源和發展。他們最早的山字與中國古代的像形字非常像。根據當時的交流環境和條件,我很難想象彼此交流或抄襲的可能性,這隻能說明人們對自然界認識的不謀而合。
前一陣子,我讀《荷馬史詩》和古希臘神話,對傳說中的眾神了解了一星半點。這裏有希臘神話中幾尊神的石雕。其中有挑起特洛伊戰爭的元凶:愛和美之神阿佛洛狄忒(Aphrodite, 在羅馬神話中也被稱為維納斯)。當年眾神被凡間的希臘王室請去參加一場婚禮,唯獨沒請搗亂神(Eris)。他因此起意搗亂,向婚禮現場丟了一個金蘋果,聲稱是送給最漂亮的女神。下凡的女神們為了這個金蘋果請遠道而來的特洛伊王子裁判誰是最漂亮的女神。為了讓王子裁定自己,赫拉許願權力,雅典娜許願智慧,而阿佛洛狄忒許願讓他娶天下最美的女人。王子雖然渴望權力,但他的哥哥赫克托爾是皇權的繼承者。王子並不看重智慧,而漂亮的女人是他最本能的喜愛。所以,他自然而然地選了阿佛洛狄忒。這讓阿佛洛狄忒高興之餘很無奈,因為凡間最漂亮的女人海倫已經嫁給了希臘國王阿迦門農的弟弟。後來,阿佛洛狄忒為了承諾而導演了海倫與特洛伊王子的私奔。為了國家民族的臉麵,長達十幾年的特洛伊戰爭開始,成千上萬平民百姓成了炮灰。
這裏還有母親神的石雕,她是眾神之王宙斯的母親。神話中宙斯的父親打敗了自己的父親,奪得了神的王位。因為擔心兒子們長大之後重蹈覆轍,他呑吃了所有的兒女。宙斯的母親把剛出生的最小的兒子宙斯藏起來,用石頭騙過了她的丈夫。宙斯長大之後,她幫助宙斯戰勝了她的丈夫,奪得神間的王位。希臘神話雖然是眾神的故事,其中的角色卻個個超越凡夫俗子,這裏所指的不是超越神,而是超越俗。
看著這些石頭上刀刻的表情,想象著人世間的年複一年,千秋萬代。如果讓我在讀故事與曆蒼桑之間進行選擇,我年輕的時候肯定會選後者,現在嘛,不是很確定。但是此情此景之下,我選擇讀故事。我們所曆的蒼桑與前人的故事大同小異,還有想藏都無法藏的局限性。
三、
藍色清真寺(蘇丹阿赫邁特清真寺)始建於1609 年,於1616年完工。寺的牆壁用白色為底的藍彩釉貼瓷。玻璃上的圖案斑瀾亮麗, 完全找不到我心目中假設的宗教約束。 藍色清真寺四周有六座宣禮塔。(其中一座正在維修。)根據設計理念,教徒們的誦經通過這些宣禮塔傳給主,而主的旨意也通過宣禮塔下傳給教徒們。
我們進去之後,我的心很快就有一種被抓住了的感覺,拿著手機千方百計地想照出裏麵的氣氛。阿山說你的喘氣又粗又重,要是小姨大姨來了一定會瘋掉。她們倆都是攝影發燒友。其實我從網絡上看過很多這裏的照片,沒有一張讓我產生現在這種無法按捺住呼吸的感覺。我猜發燒友們和我們寫作一樣,都是癡迷於再創造。一篇好文字令自己也令讀者歡喜驚歎擔憂沉思共鳴,愛不釋手。一幅成功的攝影作品令人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傳達作者透過鏡頭對畫麵的感受,溝通人們的心靈。當然,發燒友中不乏技術黨。他們隻求準確,精益求精。
藍色清真寺誕於奧特曼五世蘇雷蒙的設想。現代人讚譽蘇雷蒙是曆史上最偉大的奧特曼帝國皇帝。而實施這個設想的是古代建築史上的泰鬥希南(米瑪·希南Mimar Sinan 1490年-1588年)。為了確定藍色清真寺的建築方案,他先在城邊建築了一個更大規模的蘇雷蒙清真寺。聖索非亞大教堂的建築師曾經宣稱不可能有人再建成比聖索非亞教堂的拱形園頂更大的拱形園頂了。到希南時代,這已經是一千年前的宣言了。希南建起的蘇雷蒙清真寺拱形園頂其直徑比聖索非亞大教堂的長了一米。
蘇雷蒙清真寺建在老城邊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上。整個寺院不僅聳立著清真寺,還建有皇家的墓地。希南把自己也埋葬在這裏。我們當時就認為他應該埋在這裏,但是找不到他的墓碑。後來網搜才知道希南故意為自己在這裏設計了一個最不引人注目的墓穴。人與人的不同在此可見一斑:有人選擇轟轟烈烈的謝幕,有人寧願無聲無息地退位。
蘇雷蒙奧特曼五世在藍色清真寺動工之前去世。他的兒子奧特曼六世阿赫邁特十六歲繼位, 繼續完成父皇的遺願。而藍色清真寺的設計和施工是希南的徒弟完成的。為了記錄奧特曼六世繼位時的年齡,寺內拱頂一共設計了十六個半園,分成三層,承重了最大的頂端園形拱頂。希南生前不滿意他的徒弟的設計。他自己是一個伊斯蘭教徒。他認為集中到中央的一個園拱頂代表著唯一的阿拉。
教徒們禮拜的時候,大多數清真寺是不允許參觀的。但是也有例外。我們進了一個規模比較小的寺,裏麵正在禮拜,朗朗的經聲與我記憶中和尚念經的曲調非常相似。我們當時為有此幸而興奮,忙著留影。事後才有些醒悟,後悔莫及。我們在禮拜時照相實在是給教徒們產生幹擾,屬於以怨報德的行為。人嘛,就是因為欠考慮才犯錯誤。
女教徒們在隔斷的空間跪地禮拜。不論大小,每個寺內都有為女人專設的有隔屏的禮拜間。男教徒們的衣飾相當於我們的商業休閑時尚,五花八門。而女教徒們則多從頭到腳的罩著黑袍,隻露雙眼。也有少數女教徒用了色彩鮮豔的頭巾。多數伊斯蘭教的上層學者們認為對《古蘭經》的詮釋要與時俱進。比如現在可以允許懷孕婦女和患糖尿病的教徒們不遵守齋月的戒律。但是也有少數極端信徒不允許絲毫改變默哈默得時代對《古蘭經》的詮釋。我猜其中一定包含了各個清真寺的權利之爭。
我們在蘇雷蒙寺院內讀了蘇雷蒙王後的墓碑。前麵說過,蘇丹的女人們不分嬪妃等級,而蘇雷蒙奧特曼五世與蘇雷蒙王後正式結婚。碑文上說她來自烏克蘭,幼年時被送進了伊斯坦布爾的王宮。她的臉孔和身材都不漂亮。但是她得到了蘇雷蒙全部的愛。在她之前,蘇雷蒙與另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蘇雷蒙的其他子女都是與她所生。而後來繼承王位的奧特曼六世也是她的兒子。碑文上說她沒有直接參與國家政治。可是蘇雷蒙的長子被殺與她的影響脫不了幹係。哇!後人應該怎樣估量她的聰明和智慧? 清劇中那些玩弄宮廷政治的女人們哪一個沒有漂亮的外表?再回頭想想蘇雷蒙,一個高高在上的蘇丹一生眷戀一個不漂亮的女人,由此猜測女人是十足的女人,蘇雷蒙也是十足男性的男人。
四、
又是一早九點鍾,我們進了聖索菲亞大教堂。因為已經有了通票,不用排長隊等待,我們方便地搶到了照相的時間和空間。等到大群的遊客進了教堂,看著那些肩扛三角架懷抱專業鏡頭的大師們耐心地等在一個位置,輪流拍攝一個特定的角度,我們就開始得意握有通票的特權了。
羅馬遷都到伊斯坦布爾時已經過了古羅馬帝國的最盛期。公元四百年前後,羅馬皇帝康斯坦丁二世請了一個數學家和一個物理學家為他蓋聖索菲亞大教堂。教堂外型是典型的基督教堂的樣子,有一個架著十字架的頂。建成後不久就毀於地震。下一任羅馬皇帝重蓋,並且修改了教堂頂部的設計,還是毀於地震。伊斯坦布爾並不在大陸板塊圖中的接縫處,雖然沒有確切記載,但是我們可以推斷兩次毀了教堂的地震震級不高。之後,Justinian皇帝蓋成了第三個聖索菲亞大教堂。這一次用了園拱頂,上千年來抗住了地震。從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建築故事,我聯想到了方園。方園方園,園在方之後,而且園更容易在震蕩中平衡。
教堂內牆壁上刻有古希臘海神的圖騰。有一個大廳的青銅鐵門是公元前二世紀的羅馬戰利品。遠古時代就製造出如此巨大厚重的青銅鐵門,其工藝能力實在驚人。更有趣的是教堂內隨處可見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各行其事的痕跡。到了希南的時代,這幢曆經風雨的古老教堂已經破敗。希南用十四道承重牆為其加固,並且把內部重新裝修成清真寺的風格。1935年,聖索菲亞大教堂被改為博物館。
清真寺內完全沒有人物的畫像,也沒有人物雕像。而基督教堂內到處是耶穌和聖母瑪麗亞的畫像,還有很多聖經故事的圖案。這方麵,佛教與基督教比較像,廟裏少不了盤坐的大佛。在我這個外人眼中,伊斯蘭教徒通過宣禮塔與他們的主進行交流,而基督教徒們祈禱時麵對的是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奧特曼人在改造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內部時並沒有粗暴地搗毀原有的壁畫,而是在上麵貼了一層膜,然後再用瓷磚貼成各種圖案。這就使現代的考古學家們能夠複原最原始的壁畫。 這些被複原的壁畫中包含了很多皇家與宗教的故事, 令人回味,流連忘返。
最初的聖索菲亞大教堂是為皇室專設的教堂,有專設的皇後與所有女眷們專用的祈禱間,並沒有與中央大廳隔斷,而是設在正對布道台的樓上大廳,可以俯瞰中央大廳的任何一個角落。又是在我這個外人眼中,基督教中女人的地位與伊斯蘭教相比,貴賤高低顯而易見。
聖索菲亞大教堂的頂層曾經是藏書閣,我們不是拾級而上,而是順著石磚的坡路而上。坡路上,磨得光亮的路麵無力地反射著橘色的亮光,營造著一種時代穿越的氛圍。以前我看清劇中演兩百年前的故事,覺得那麽遙遠。而現在我似乎真的置身於兩千年前了,什麽都那麽近!
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外麵有很多出土的石器,遊客們可以四處走動,還可以坐在那些古代石頭上休息(有專為遊客設的休息涼蓬)。據說現代考古學界給土耳其政府很大壓力,督促他們更好地保護曆史文物。估計幾年之後不會再有機會可以這麽近距離這麽直接地看這些蘊含故事的古代石頭了。
從聖索菲亞大教堂出來之後,我們又晃蕩著去了皇宮邊的公園。公園入口處有一個翻開的書本銅雕,分頁處是順著書頁湧流的噴泉,簡單明快,引人暇想。當年這裏是皇家玫瑰園和狩獵場,臨海。我們在一個小的出土文物展覽館看到過一些碎片複原的牆畫,描繪當時宮中王公貴族的孩子們如何打獵。實際上就是把獵人的獵物送給他們玩。公園中的遊客多為當地人,帶孩子逛公園的小家庭和老人居多。外麵的商鋪食肆根本見不到女侍者女售貨員,在這裏我們見到了成群的年輕男孩女孩,還有戀侶。我們坐在海邊品茗,享受海風。這回我們體驗了一種土耳其人的茶道,摞在一起的雙層銅茶壺,下層是烹煮的濃茶上層白開水。一人一個帶把的無色透明玻璃小茶杯,自斟自調茶湯濃度,閑情逸致。我們鄰桌有兩個頭包黑巾身罩黑袍的中年女人。離得很近,如果懂他們的語言,我們一定漏不掉她們的隻言片語。可惜啦,我們隻能時不時地用眼光掃視她們。事後我們倆交流偷窺的感想,不約而同地驚訝她們黑袍子下露出的高跟鞋和塗了鮮紅指甲油的祼足。
五、
老城有一座地下水庫,六世紀時羅馬帝國為了保證城內王公貴族們的用水而建,一千多年之後才被發掘,再現於世。這裏通票不能用,水庫的門票價格二十裏拉。水庫周牆四米厚,淡水從十九公裏以外引入。水庫內有一個大柱下麵壓著蛇發妖女美杜莎(Medusa)的側麵斷頭,另一個大柱下墊著她倒立的斷頭。對於為什麽她的頭被壓在水下的推斷,眾說紛紜。因為我對神並不虔誠,對妖也乏恐懼,所以懶得深究。水庫內一個展示牌上寫了一段美杜莎的故事,耐人尋味。傳說美杜莎是海神波塞冬的女兒。她與宙斯的兒子珀爾修斯(Perseus)相愛。與此同時,女神雅典娜也愛著珀爾修斯。由於嫉妒美杜莎黑色的漂亮眼晴和又黑又卷的長發,她給美杜莎施了魔法。從此,任何一個人,隻要瞄一眼美杜莎就會變成石頭。而且美杜莎的一頭秀發被變成了無數盤繞的長蛇。就這樣,美杜莎成了妖。珀爾修斯砍殺了美杜莎,但斷頭的魔力依在。珀爾修斯把斷頭當成武器,石化敵方士卒,贏了很多場戰爭,成為了時代的英雄。這又是一個善惡美醜交織的神話。人類幾千年前沒有高科技沒有互聯網,但是先輩們的智慧卻從未間斷過對後世的啟迪。
我們天天步行的距離都不少於七八邁。天天在風景這麽秀麗,曆史這麽豐富的老城閑逛,身心俱佳。盡管如此,位於歐洲城的多爾馬巴赫切宮還是把我們拉出了老城。
這是一座現代化皇宮,在奧特曼帝國崩潰之前由蘇丹所設計。這裏的觀光管理比較現代化。皇宮內不允許遊客拍照,各處有攔繩阻擋遊客靠近。蘇丹本人在巴黎學過藝術,還帶回了一個時髦的巴黎女人。宮殿建在海邊,整體結構用了極為名貴的大理石堆砌,內部裝飾用了上千噸的金片,懸掛著英國女皇送的水晶吊燈,擺放著世界各地的名貴禮品和戰利品。
早晨還沒有烈日炎炎,我們伴著溫柔的海風隨著孔雀公雞母雞和火雞(Turkey)先在皇宮外麵走了一圈。我簡直不敢相信這裏的Turkey這麽漂亮,還刻意走到飼養場向權威人士求證它們是不是Turkey。我印象中Turkey的樣子就是呲著羽毛脖子下麵掛著鬆肉皮的無賴樣。記得我的一個名叫買買提的土耳其同學進行論文答辯時,一個老師問他為什麽他的國家Turkey叫Turkey,他張目結舌,以笑做答。眼前這些Turkey很溫順的樣子,全身上下的曲線都是園潤的,灰白互綴的細細羽毛,鮮紅的冠唇,柔和養眼。尉藍色的海水把皇宮的門麵襯托得很壯麗,而庭院內散發著家禽糞便味道的噴水池和綠樹荷花又使富貴中透出了小家碧玉式的溫情。
進了皇宮,我們隨著人流移動,眼中景像令我一楞一楞的心中恍然。這些設計都是出自受過巴黎藝術教育的蘇丹嗎?一扇扇厚重堂皇的木門上裝著鄉村小門小戶常用的光潔的白色襯著粉色小花的瓷把手。同一間大廳的窗框有園形、方形、弧形的各種樣子,毫無規律地混合著。窗簾和室內顏色的搭配更是令人失望,就如同張揚跋扈的女人,原本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卻偏要在上麵又塗又畫,結果慘不忍睹。我猜人們受不了暴發戶的感覺可能就是我當下的心情。走到皇宮女人們生活的區域時,心裏才有了一些慰籍。這裏的裝修遵照了蘇丹母親的意願,與大眾的口味還算相投。
參觀皇宮時,聽到附近一個旅遊團隊的導遊用中文大聲地問:你們誰願意出一千美全去蘇丹的浴室洗澡?重複了好幾遍,沒聽見有人回應。如果我是這個團的隊員,我一分錢小費都不會給這個導遊。低俗不礙事,但這樣的囂張卻是汙染了整個團隊。
我們從歐洲城回老城時還順路參觀了現代藝術博物館。說句老實話,我很不喜歡那裏。阿山說這種排斥恰恰反映了藝術的感染力。他還說他也不喜歡,但是他願意了解。我們倆人的不同心態應該是年齡所致。年齡老化不僅僅是肉體失去了性欲,身體對各種食物的不適應,以及腸胃不願過多的負擔。年齡老化還伴隨了興趣縮水。我為什麽不喜歡眼中所見?我可以憑現在的記憶舉兩件展品的實例。地球和披著美麗麵紗的青春少婦。作品是兩個地球,沒有人的地球褐土藍水黑山綠野,自然的美麗一覽無餘;而那個有人生存的地球卻是本末倒置一片殘破。第二個是漂亮的年輕女人,她的麵紗上是淋淋漓漓的汙血。我猜很多與我年紀相仿的朋友們對這類作品都沒有了解的欲望。
六、
從老城步行過橋去歐洲城很容易,可是要想去亞洲城就隻能借助水路交通。伊斯坦布爾有四百四十萬人口,大部分人生活在亞洲城。為了看一看當地人的生活環境,體驗一下他們每天坐船去老城和歐洲城上班,我們坐船東進。我們的船票一人四裏拉,行程二十分鍾。兩岸的老城和歐洲城映襯在尉藍色海波之中風光無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麽繁忙的海路交通。鄰座的大男孩濃眉大眼,很憨厚的樣子。他試圖用英文跟我交談,雖然能說,可惜聽不懂。所以交談隻是單向介紹,他是大學生。到岸之前,他問我能不能合影,我求之不得,正中下懷。
下了船我們逛早市。可能還沒有過早晨的飯點,一個大男孩頭頂一盤燒餅一邊速走一邊賣。普遍來說,土耳其人身材不高,但很敦實。我看見那個男孩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追上去。我跑到他的前麵照相,他發現了,特意停下來讓我從容行事。本來我打算淘寶,但店裏賣的日用品都是現代的鋁製品。後來在老城聽人說亞洲城確實有古董市場,當地人也在那裏淘寶。隻怪我們事先沒調查清楚。當時我略感失望,但隨即見到了土耳其的小學校,還有非常宜人的沿海公園。坐在岩石上,海風拂麵,海鷗隨便你拍照,海水拍打著長滿了碧綠青苔的石頭,譜寫出一段又一段的樂章。一切都各自為景,又彼此襯托,令人陶醉,真是不虛此行。
這些天我們為了嚐試各種土耳其口味,走街串巷,屢試不爽。我差不多每次都選烤魚,而阿山試了多納烤肉(Doner,塔式烤肉),罐悶牛肉,羊肉串,肉餅等等。微信群中的朋友看了照片,問肉塔上的肉是如何摞上的。我轉問阿山。他自作聰明,說那是整條羊腿。後來細看我們才明白,其實是肉片穿摞在一個金屬柱上,壓成了塔狀,然後放在特製的旋轉爐架上烤。據阿山評論,羊肉串最美味。我對這裏食物的欣賞集中在了最普通的大眾食物:蕃茄黃瓜雞蛋。我們在美國根本吃不到這麽天然本味的食物。
雖然我們不辭辛苦走街串巷,但是老城的飯菜還是令人懷疑,八成都是為了投遊客所好。這次我們來亞洲城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試試真正的土耳其口味。Ciya Sofrasi 餐廳的網評很多很好,據說是非常地道的土耳其風格。而且廚師以善於收集土耳其民間流傳的菜譜聞名。街道太密集,我們倆人都欠缺找路的本領,隻能坐計程車了。
在Ciya Sofrasi 餐廳一落座,阿山直接問領班能否試試大廚當天的特色菜。領班把阿山帶到菜台,介紹了一通之後,讓他任選。他選了當天的民間菜:櫻桃蕃茄小洋蔥羊肉丸湯,酸奶薄荷小粗麵球湯,南瓜烤羊肉茄子,杏夾肉丸,羊肉核桃雜米夾心炸玉米麵包,都是半份的量。我們對每一樣都讚不絕口。餐後的甜點有南瓜糖,奶油,核桃巧克力,土耳其咖啡。我們在老城也試過土耳其咖啡,我拒絕再試。但是領班不由分說地在我麵前擺了一杯土耳其咖啡。幸虧如此。土耳其咖啡很濃,味道非常豐富。絕對不是簡單的苦濃沫。沒有那天那一試,我對土耳其咖啡的印象一定誤會。Ciya Sofrasi 餐廳內的裝飾也是十分養眼。出來之前我們去用洗手間才看見樓梯邊掛著許多報紙剪貼,細看都是對此餐廳的評論,其中有大牌的時代周刊和Food and Wine的報導。 原來如此,沒有絕活怎麽可能這麽遠負盛名。
現在又回複了朝九晚五的日子,我在平庸之中期盼著下一個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