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海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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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往事的魔力 - 讀《寵兒》的感想

(2014-02-16 12:01:58) 下一個
二零一四年二月五日
 
【《寵兒》(《Beloved》) 是一部小說。這本書曾經是National Bestseller, 也獲得了普利策獎。它是199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黑人女作家、Toni Morrison 1987年的作品。據說這部作品是Morrison所有作品中最優秀的一部。我所讀的是2004年的再版。】
 
我讀這部小說從頭至尾滿腹狐疑邊讀邊尋覓。第一遍讀完我仍然沒能為自己解答心中的疑惑。
 
作者講的故事在人的生活中塗抹了血腥誇張了殘酷描繪了軟弱渲染了愛的力量。雖然她在故事中隱喻的哲理非常艱澀。但是她寫下的文字卻是如詩如畫。如果沒有這些美麗的文字,我很難把這本書讀完。
 
書中的人物很多,從五個人物身上縱橫扯上關係。 祖母寶貝賽克,母親賽思,女兒丹佛,幽靈女兒丹佛的姐姐寵兒。除了這祖孫三代,書中第五個主要人物是保羅D。書中的故事從美國南北戰爭之後開始圍繞著賽思和丹佛的人生起伏而展開。
 
我在讀書的過程中一直以為作者要為賽思找一個重新被社會接受的理由。讀完書之後我覺得作者沒有成功,至少我沒有被說服。但是同時我又朦朧地感覺我沒有讀懂這本書。後來和朋友交流讀書的感想,返回頭來又重讀書中段落,我才體會到曾為奴隸的黑人獲得自由之後要擁有真正的自我何其艱難。正如作者通過賽思的故事所做的評論:獲得人身自由是一回事,真正宣稱擁有已經自由了的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Freeing yourself was one thing; claiming ownership of that freed self was another.) 對於痛苦和罪惡的往事人們憑著本能去忘卻,可正是由於痛苦和黑暗,那些往事卻有著無形的魔力。曆史在曾為奴隸的黑人身上留下了無法抹掉的印記。
 
小說開頭的第一句話:124充滿了刻毒和怨恨。第二句又補充說它充滿了寵兒的毒液。124是位於俄亥俄州辛辛那提的一幢房子,裏麵住著母親賽思和她的女兒丹佛。祖母寶貝賽克在這幢房子裏抑鬱地走向了死亡。丹佛的兩個哥哥在祖母死後立即逃離了這幢房子,再也沒有回來過。124出現在書的第一頁,是整個故事開始的第一個詞。124也出現在書的最後一頁,並且貫穿始終。難道僅僅是因為賽思殺死了她四個孩子中的第三個嗎?我心中琢磨作者為什麽選了124這個數字?《Ancient Society》(Lewis Henry Morgan,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Tucson, AZ, reprint of 1878 edition) 書中第124頁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沒有曆史,力量從何而來?”(How can power develop if there is no history?) 如果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巧合,作者的靈感真的是由此而來,我讀完故事之後也由此產生了共鳴。刻毒怨恨是年月的積累,也是魔力的源泉。
 
書名是《寵兒》,但故事的中心人物是賽思。寵兒在故事中是一個能夠左右賽思行為的幽靈。古埃及混淆大神(Egyptian god of confusion)的名字叫賽思。作者筆下的賽思同樣有著複雜的人格,她經曆過苦難也製造過罪惡。書中多次地重複賽思有鐵一樣的眼睛(iron-eyed )。鐵不僅僅有著灰黑的顏色也有其堅硬的物質特征。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從她的眼晴很容易推測她的鐵一樣的意誌。遠古至今上蒼造就的女人是水。無論是溪水禍水清水潮水,水總是順勢而流,總是溶入容納她的空間。如果一個女人有著鐵一樣的意誌,那麽她注定要與自己的命運抗爭。而抗爭意味著她要經曆苦難。不僅僅如此,她在抗爭中也許為自己為別人製造出新生的苦難。她懷著已近臨盆的丹佛隻身從被奴役的農莊逃跑,千辛萬苦,途中遇到一個白人女孩艾米丹佛,在艾米的幫助下產下了一個女嬰,為了記住艾米,她為嬰兒命名丹佛。逃亡一個月後,也就是生產後的第二天婆婆的朋友在河邊發現了她,把他們帶到了婆婆寶貝賽克家,124。
 
賽思剛到賽克家時,124是一個溫馨的家。寶貝賽克是一個慈祥寬厚自信的婆婆。賽思另外的三個孩子,丹佛的兩個的哥哥和一個不滿兩歲的姐姐已經被提前送到了祖母身邊。早年,在黑奴製度下,寶貝賽克也是奴隸。她生了八個孩子,前七個她都不知去向。當她的骨盆摔傷之後卻非常幸運地和第八個兒子海爾一起被賣到了一個名為甜密之家的農莊。甜蜜之家的農莊主甘內爾夫婦屬於當年奴隸主們的另類。他們沒有子女,對黑奴們非常人道。海爾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不忍心看著一瘸一拐的母親繼續為奴,與莊園主商量用自己額外的勞作換取母親的自由。甘內爾先生接受了海爾的條件,並且親自把寶貝賽克托付給了他的朋友俄亥俄州辛辛那提的堡德溫先生。堡德溫先生讓寶貝賽克住進了閑置的房子124。因為賽克有修鞋做鞋的技能,她獲得自由之後,不僅有了住處,還能夠自給自足。
 
作者描寫的賽克在124血案之前像一個傳教士,但她既沒有教會的支持也沒有自覺意識。賽克的幸運使她擁有了慈祥寬厚自信。而她的過份自信使她在不知不覺之間失去了自我。賽克勸導人們最好要適可而止,(“Good is knowing when to stop.”)而恰恰是她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停。 每逢周日附近的黑人們就會聚集到樹林中的空場中等待她的演講。賽克的出現會使孩子們雀躍大人們歡歌起舞。她告訴大家他們的幸運是他們自己可以想像的。如果他們不懂這個道理,他們就不可能有幸運。她教導大家去愛自己,愛自己的心。她說:“勝過你們的眼睛和你們的手足,勝過為你們吸入自由空氣的肺,也勝過了你們的子宮你們生產新生命的器官,聽見我的話了嗎?愛你們的心吧。這是上蒼的恩賜。”("more than eyes or feet. More than lungs that have yet to draw free air. More than your life-holding womb and your life-giving private parts, hear me now, love your heart. For this is the prize.") 我讀著這些字句時一邊感受這些語言在樹林空場內產生的力量一邊猜測賽克是神的化身。
 
現實比冷酷的字眼更令人發抖。將近百人在124慶祝賽思和丹佛獲得自由的狂歡之後,第二天來抓賽思的莊園主和幫凶們在124出現了。之前竟然沒有一個人為賽克賽思通風報信。賽克親睹了賽思瘋狂地鋸斷孫女的脖頸,滿地的鮮血。這就是124的血案。我們東方人的傳統中有一個守本份的德行。如此看來,所有人群都更容易接受守本份的人。超人(hubris) 若不是引人嫉妒遭人排斥,也會被人敬而遠之。賽克雖然在不自覺之中自我膨脹,但她骨子裏和剛剛有了自由的奴隸們沒有什麽不同。平時她盡她的力量幫助別人。她希望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她能得到幫助。但她不知道原始的人性決定了人們隻樂於幫助同等級或更低等級的人,而不會去幫助比自己等級高的人。不是他們不樂於幫,而是他們看不到必要性。賽克的可悲之處在於她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擺在了高於同胞們的地位。同胞們對124危機的來臨若無其事加上她自己麵對罪惡時的束手無策造成了她對人生的徹底失望。
 
124血案的那天恰恰是賽思抱著丹佛與賽克相逢的第二十八天。二十八這個數字代表著女人的生理周期,在故事中正好吻合了賽思人生的大起大落。賽克的超自信和124的溫馨無疑極端強烈地刺激了剛剛獲得自由的賽思。短短的新生活的幸福感在第二十八天的危機來到之時一下子與往事痛苦的記憶匯集起來轉變成了巨大的魔力。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為自由而逃跑,下場是抓捕之後被吊死。她從小就不認識母親,隻能從母親胸前的烙印才能從一堆被吊死的奴隸屍體中找到她。她也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後背上的大樹。逃亡途中艾米看到賽思的後背 時說那是一棵老櫻桃樹,有大樹幹,也有散開的分枝,它們充滿了活力,有枝有葉開花結果。”(“it's a tree, Lu. A chokecherry tree. See, here's the trunk-- it's red and split wide open, full of sap, and this here's the parting for the branches. You got a mighty lot of branches. Leaves, too, look like, and dern if these ain't blossoms. Tiny little cherry blossoms, just as white. Your back got a whole tree on it. In bloom. What god have in mind, I wonder. ")這些疤痕記載了皮開肉戰的鞭笞。莊園主的侄子們從她身上掠奪本屬於她的孩子的奶,賽思把他們的獸行告訴甘內爾夫人之後她所得到是更加嚴厲的鞭笞。在古希臘的傳說中河是生和死的界限。賽思逃亡時已經穿過了一條河。她不畏懼死亡。但是她畏懼再次成為奴隸。她畏懼自己的孩子們成為奴隸。對於她,做奴隸不如去死。她寧願讓她的孩子們死也不會讓白人的奴隸主擄走。就是憑借著身上突然聚集起來的魔力,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鋸鋸斷了不足兩歲的女兒的脖頸。從此124變成了鬼屋。沒有人再想靠近124。
 
賽克與世隔絕了。她窩在自己的床上不停地喃喃地說著“上帝拿走了他想要的,他真的拿走了,真的。但是上帝又給了我海爾,而海爾給了我自由。可是自由對我沒有什麽意義。” 賽思帶著丹佛在監獄呆了三個月出來之後,賽思為她殺死的女兒做了一個墓碑,刻上了寵兒。幾年之後,一直想死的賽克終於死了。血案危機過去九年之後賽思悟出了賽克在樹林空場的講話都是慌言。我認為賽克的那些話是真理。真理是不朽的高尚的,令人想往也令人迷惑。賽思把真理當成了慌言,因為這些真理太遙遠,她生活的唯一目標就是自由,但她所經曆過的人生都是奴隸的人生,她渴望自由卻不懂自由。她追求到了自由,卻在自由當中奪走自己女兒生的權力。
 
小說的結構就如同一個迷宮。作者為賽思痛苦記憶的莊園起名為甜蜜之家。有一句老話說苦盡甘來。而作者在此卻用了甜蜜之後必苦的隱喻。甜蜜莊園曾經是奴隸製度下的另類。奴隸們在莊園曾經有過幸福快樂。甘內爾先生去世之後,甘內爾夫人把他們的表親一個學校老師找來做莊園男主人。學校老師帶來了他的兩個侄子。學校老師和他的侄子們與當時白人奴隸主們一樣。他們不可能讓黑奴們過不是奴隸的生活。在莊園過真正的奴隸生活其苦難是可以想像的。124血案出獄之後,書中最先出現的與賽思丹佛母女有了語言交流的人是保羅D。他與奴隸時的賽思有過一段甜蜜莊園的共同經曆,有過快樂,更經曆了痛苦。作者尤其著力描述了他逃跑之後的遭遇。那一段文字使人明白了什麽是奴隸。與貓狗相比,它們是被人當成寵物的動物,而奴隸是供人虐待的動物。保羅D了解做奴隸的賽思,但他不了解賽思和她的女兒不再是奴隸之後的遭遇和苦難。
 
在基督教的曆史故事中保羅曾經是耶穌在地中海一帶發展教會的代言人。 作者為保羅D這個人物如此命名也是深有用意。逃跑失敗之後,海爾被逼瘋,六子(甜蜜莊園的奴隸)被活活燒死,保羅D被鐵鏈拴住手腳,脖頸用鐵領夾住,囚在木箱中被泊賣。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受難情景。上岸之後黑奴們被鏈在一起留在土坑之中。是天災大水使他們從坑中爬出,而後被印第安人解救獲得了自由。在見到賽思丹佛之前的幾年保羅D一直在逃跑,為自由而逃,也為承受不了自由而逃。當保羅D被解救之後,印第安人為保羅D指著去自由北方的路:那條路。順著開花的樹。對,就順著那些開花的樹。它們向前,你向前。它們沒了,你也就到了你想到的地方。然後保羅D就順著那些開花的樹走,從山茱萸花到梨花,從櫻桃花到玉蘭花,、、、最後到了蘋果園看到了李子花。他就這樣從喬治亞州 (Georgia) 走到了達拉維爾州(Delaware)。這段話出自印第安人之口,是書中最美的一段話。
 
作者筆下的保羅D是一個很有女人緣的男人。一般的女人見到他會撒嬌抱怨這痛那痛,意誌強和聰明的女人看到他會與他談心談過去的日子。丹佛第一次在124見保羅D時隻有十歲。她哭訴:“我沒法住在這裏了。我不知道能去哪能做什麽,我隻知道沒法住在這裏。沒有人跟我們講話,沒有人靠近,男孩女孩都不喜歡我。” 聽到小女孩這樣的哭訴保羅D問賽思為什麽不搬家離開124。賽思說:“我的後背上有一棵樹, 我的房子裏有魔鬼,除此我隻能抱緊我的女兒。我不再跑了,莫名其妙地逃跑,我這一生隻逃跑過一次,為此我付出了代價。太大的代價。” 作者描述這時候賽思憧憬的將來是如何記憶過去。 而對丹佛來講她還不知道什麽是將來,她現在隻關心媽媽能工作能不用回憶過去。保羅D的滯留使丹佛油然而生了與別人分享母親的煩惱。
 
保羅D到124的第三天丹佛就問他還要呆多久。保羅D為此很生氣。賽思一邊解釋她沒有教丹佛這麽無禮一邊替丹佛道歉。保羅D說應該丹佛自己來道歉。賽思說我會讓她道歉的。保羅D問你知道她想什麽嗎,賽思說不知道。與賽思的對話讓保羅D意識到了潛在的危機。一個曾經是奴隸的女人對任何東西的太愛都是危險的,尤其是當她太愛她的孩子們的時候。保羅D認為對任何東西最好隻愛一點。當它毀滅時,才可能轉移剩餘的愛。這是對耶穌博愛觀念的一種詮釋:要愛,但不要愛得深,不要愛得專一。
 
當保羅D和丹佛的關係剛剛開始融洽時,寵兒出現了。她是從河裏來的幽靈,在124得到了重生。她告訴他們她叫寵兒,與賽思為女兒墓碑上刻的名字一樣。賽思很自然地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丹佛也把她當成了知心的姐姐玩伴。隻有保羅D感覺到了寵兒對賽思的危險。他開誠布公地對寵兒說“好人收留了你,善待你,你應該知恩圖報。可你卻沒有。你應該知道賽思愛你勝過愛她自己的女兒。” 寵兒回答說 “賽思愛我並不像我愛她。因為在這世上我隻愛賽思一個人。” 寵兒不停地讓賽思回憶過去,而且寵兒用自己的身體逼迫保羅D離開了賽思。當保羅D從舊報紙上看到麵目猙獰的賽思在血案中的照片時,他離開了124。臨走之前,他對賽思說:你的愛太厚了。(thick) 這與傳統描述愛的不同之處在於作者沒有用深(deep) 這個詞,而用了厚。深是沒有止境的是可以繼續的。而厚代表了粘稠。粘稠能夠阻滯並且凝固所有的動力。
 
自從保羅D離開之後,賽思和寵兒的關係更緊密了。她開始上班遲到,直至曠工,被雇主開除。雖然賽思把寵兒當成了她死去的女兒,但實際上作者塑造的寵兒是整群黑人奴隸的化身和一種黑暗往事的魔力。人們會把往事深埋在記憶的最下麵,尤其是黑暗的往事。但她麵對失去光明重返黑暗的危機時,所有黑暗的往事會一湧而致讓她顫抖恐懼,從而一股巨大的魔力會幫助她阻擋過去的再生。寵兒所做的一切就是讓賽思為了過去而活在現在。這種努力就是時時刻刻讓奴隸們記住他們曾經的苦難。這不僅僅是對賽思的毀滅,而且是豎在整群黑人麵前的黑幕。
 
丹佛出生在母親逃亡的路上,她從出世就擁有自由。 但是她的真正自我卻來之不易。十八年之中丹佛從初生隨母親入獄,出獄後目睹了祖母的抑鬱和離世,經曆了哥哥們逃離的失落,而後又體驗了在124中的與世隔絕,以及伴同幽靈姐姐寵兒的成長。在寵兒出現之前,她的幼年被封閉在隻有母親的124。雖然她吮吸了摻了姐姐鮮血的乳汁,但她對此沒有真正的記憶。她的記憶是孤獨和母親賽思傳染給她的恐懼。作者描述她並不害怕夜晚,因為她有與夜晚一樣的膚色。但是白天的每一種聲音對她都如同槍聲或者是來抓她的人的腳步聲。從愛的角度來看,寵兒雖然是賽思的災星卻是丹佛的救星。寵兒的存在分散了賽思的愛心,使丹佛有了自己的空間。寵兒出現之後,丹佛開始成長。幾年之中她悉心保護著姐姐寵兒,警惕著母親再次加害於她們。同時她也看到了寵兒如何向母親討債,母親如何無嚐地付出,直到毀滅。寵兒對母親的侵蝕使丹佛覺悟到了自己對124家庭的責任。十九歲的時候她終於走出了124,走進了街坊四鄰和朋友們的小社會。通過這個小社會她為自己找到了工作。
 
最後丹佛終於在同胞朋友們的幫助下送走了幽靈寵兒。保羅D又回到了賽思身邊。他告訴賽思你自己才是你所擁有的最好的。賽思的回答充滿了疑問:我?我?這是故事的尾聲。
 
我放下書之後仔細想了幾天才捋順了我自己的感想。我雖然同情賽思,但是我明白一個人如果總是沉浸在過去,那她就沒有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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