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回憶
---之 隔世滄海
八月下旬的得克薩斯,雖然下了幾天的雨,可白天依舊是驕陽似火,酷熱難耐. 特別趕在今天難得一見多雲見陰的天氣, 趁著不是太熱的上午,我把前後院的草坪修剪、打邊,加上中間接了兩三個電話,磨磨蹭蹭就到了中午,方才完工.
吃過晚飯, 夕陽已經落山,很想看看自己的勞動成果, 推開後門,卻發現離後院不遠處的小溪兩岸,漸漸地升起了閃閃爍爍的螢火蟲.
像個孩童般的我,記不得自己多大了,竟然連鞋子都沒有穿,赤腳踏在剛剛修剪的草坪上,奔向了臨近小溪的欄杆.
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隻留下些許, 不情願地印照著天空,細細渺渺的白雲被染成了虛無的淡醬色. 眨了眨眼,我回頭一望,背後屋子的窗戶透出些微弱燈光, 後院幾乎已是漆黑一片,白天時看來的一塊色彩青亮的草坪,此刻已分辨不出深淺. 然而,從欄杆到小溪的範圍,螢火蟲的群體卻沸沸揚揚、生機盎然!
記得小時候,夏天的記憶:是不遠處的贛江,南昌輪船碼頭邊汽船隱約的鳴笛聲;是傍晚時分,大人下班後,向已經擺在馬路邊、人行道上的竹床潑水聲; 是疊山路大眾電影院《英俊少年》主題曲《夏日最後一朵玫瑰》憂愁昂揚的歌聲…….
在南昌,把夏天的記憶聯繫在一起的還有許許多多的昆蟲,有蟬 ,還有一種叫金金蟲的甲殼蟲,叫哲螞貢子的螞蚱,等等等等……,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起別的什麼.要知道, 在老家南昌, 聽老人家講過,其實螢火蟲不是吉祥之物來著. 雖然在南昌城裡麵,極少有機會看到螢火蟲的,除非去昌北. 至於昌北是什麼地方,老南昌人都曉得的! 現在被改成了不倫不類的“什麼灘”,個中原因,不想了解.
眼麵前這些飄忽不定的螢火蟲們,隨著小溪的潮氣漸漸瀰漫開來, 我的思緒也飄去了神州華夏.
三年前,也像今年一樣的奇熱夏天, 我親愛的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 .
在陪護他最後的那些日子裏, 我深深地體會了爸爸作為中國讀書人的優良品行. 強忍著巨大的悲痛,我們兄弟把父親葬在了昌北.
中國的讀書人被稱為“士、或者士子”,似乎是相當久遠,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華夏大地經過蒙元、滿清的兩次滅土亡國,有氣節的士子幾乎被屠戮殆盡!蒙元時期,當局者除了殺,還惡搞中國文人,批之為酸儒,地位竟然不如妓女乞丐; 約三百年後,神經脆弱的、惶惶不可終日的滿清酋長們,更加視中國讀書人為洪水猛獸,窗外隻要吹過一陣清風,便有無數中國士子的人頭落地!
江山美麗如斯,似夢似幻,世界文明浩浩湯湯,無可阻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華夏大地的中國人,包括讀書人勉勉強強混過了近現代, 暫時沒有被滅種,似乎要慶幸一番?! 可到了上個世紀50、60年代的社會改造運動和那場所謂的“浩劫”,大陸讀書人,也還是這批臭知識份子要倒楣,被整得昏頭癲腦、七葷八素的,暫且不說,更視為牛鬼蛇神,被踩在了大陸社會的最底層, 押送去各種各樣的牛棚、農場、五七幹校進行改造,這難道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劫數嗎?!
我父母都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大學生, 屢受磨難.
後來,記得有一次爸爸告訴我, 他的一個大學同班同學在學校食堂吃飯時,聽到廣播喊:要知識份子踴躍發言、提意見,他就在飯桌旁站起來,對著就餐的、認識不認識的人們慷慨激昂地說了幾句, 結果回到寢室午休時,被年級的輔導員帶走了,直到大家大學畢業,他都沒有再出現過! 經過此事, 我父親和他所有的同學們都變得更加謹言慎行. 卻依然是躲得過初一、跑不了十五, 在後來的各種各樣、奇聞百出的、人整人的運動中, 總有那麼一、兩款,是適合他們的! 即使如此,他們那批讀書人當中,仍然有許多保持著赤子之心,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最早一批學無線電的人, 我父親專業知識紮實,業務能力出眾,並運用所學為南昌乃至江西的無線電、電子行業作出自己的貢獻. 令我們兄弟欽服的是父親作為一個工科生的國學功底! 父親退休以後,他的格律詩、短賦、對聯和書法作品在省市和全國的離退休幹部比賽中屢獲殊榮,也算是給他的晚年生活增添些樂趣.
父親談吐溫文爾雅,人品正直高尚,平常極少和人爭執. 與朋友、同事和下屬相處融洽,卻對沒有本事的、靠吹牛拍馬之輩極其厭惡. 他經常告誡我們兄弟幾個, 男人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飯,這樣做人做事,脊梁骨就會一輩子挺得直!
這是我們兄弟的治家處世格言!子孫後輩亦將獲益匪淺!
撫心扉兮 螢火去已,
流水歸兮 風清月明.
淚未幹兮 丁憂三載;
吾失親恩 隔世滄海,
惜哉痛哉 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