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的名字

       前天早上去縣裏的地稅評估部門（Appraisal District）去抗辯我房子今年大幅度上漲的地稅，實際上就是給了我一個上訪答辯的機會，這次要是談不攏可能還有別的途徑解決。預約的時間是九點半，我九點一刻到了，在前台登記、交上信函後，被告知大約要等二十五到三十分鍾會有工作人員出來喊我的名字後，便在等候大廳找了一個可以看見提示大屏幕的位子坐下。提示大屏幕裏一行行紅白提示顏色裏顯示著來這裏辦事的人的名字的簡寫（有三、四個字母）和姓氏的全寫。我瞄了一眼，發現我的名字剛剛被輸入進去了，排在最底下。暗暗給自己打氣，希望這次能夠碰上Nice一點的工作人員，爭取把上漲的地稅給多砍些下來。喝一口外賣杯子裏的咖啡，我一邊不時打量這個大廳裏的人們。人們都在安靜的等待，絕大多數的人都在玩弄自己的手機，隻有坐在我斜對麵的一對老年夫婦在看當地的報紙，在這個非常HiTech的大廳裏看起來有些與眾不同。

       在這個多族群的城市，人們通常對自己相類似族裔的會多看一兩眼，我也不例外。這時候，從工作區域裏麵走出來一位亞洲麵孔的、約莫三十出頭的女子吸引了我的目光。兩寸半跟的褐色皮鞋上麵是一條窄窄的米黃色褲子，緊緊地箍著一雙細細的非常明顯的羅圈腿，她穿一件深海軍藍的短袖小領上衣，大盤臉、小小的眼睛、眼窩有些陷，小而塌的鼻子下麵是被突出的門牙擠出來的厚厚的嘴唇，大波浪卷的頭發染成的酒紅色。從她用非常誇張的手勢和肢體語言跟前台以及過往的類似的工作人員熟絡地打招呼和交流的樣子來看，她也應該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她邁著細碎的小八腳步，滴滴得得通過我們的等待區往衛生間的方向踱去。掛在她腰間的工作牌上非常清楚地標明她是這裏的工作人員，還有她的姓氏。這個姓氏說明她是來自越南，非常大眾化的一個姓氏，就像中國的“張、李”，和泡菜強國朝鮮半島的“金、樸”什麽的。

       幾分鍾以後，越女回到了工作區域，出來後，手裏拿了一個夾子，可能上麵有被分配到她服務的人員名單。“倒黴，倒黴來了嗎？”，我一聽，手裏的咖啡差點沒有掉地上。誰的父母給起的名字，倒黴！越女圍著我們轉了一圈，邊喊邊走，“倒黴，倒黴來了嗎？”，見還是沒有人搭理她，又跑到前台，利索地拿起電話，按下了幾個健，切換到接通等待大廳的喇叭功能。“倒黴，倒黴來了嗎？”，她估計人家可能去了衛生間，又喊道。這時候，我對麵的老年夫婦中的老太太抬起頭來了，看了看大提示屏幕，然後走向越女。“親愛的，你是在喊唐納德-麥耶 嗎？”，她不太確定地問道。越女一聽，大盆臉稍微閃過一點兒紅，小眼睛馬上向上一翻，啪啦一聲摜下手裏的電話，埋怨到：“我喊了你們那麽多次，怎麽你們就在這裏，為什麽不回答我呢！我們很忙的，OK！”。“真的很抱歉，達令。我先生耳朵聽力有限，我也沒有在意你的喊話，我這就去叫他”。越女滿臉不耐煩的情緒，也沒有多說話，用手裏的夾子指了指工作區域的門口，示意她將在那裏等他們，就頭一扭，滴滴得得地踩著小碎八子步，甩著根本沒有多少肉的臀部，滑向辦公區域。老年夫婦在規整了自己的物品後，顫顫巍巍、一言不發地默默跟了過去。

       我好奇地抬頭看看提示屏幕，隻見最上麵清楚的顯示：Don Meyer，應該是Donald Meyer的縮寫。可是這個越南女人硬生生地給讀成了DANG MEI，難怪人家老夫婦沒有答應她。我又給聽成了倒黴，哎呀，希望等下接待我的不是她，或者別的倒黴工作人員。

       所幸，我的抗辯在一個態度相當和藹的工作人員的協調下，裁減了百分之十的地稅，我原本不抱太大的希望的，這倒是我意外的收獲。

       除非是本地人，或者在這裏出生的人，再者很小很小來的美國，基本上像我們這樣的移民講英語都要帶相當口音的。其中有冰糖葫蘆味的，薺菜混沌味的，夫妻肺片味的，也有兩廣白切雞味的，這都沒有關係，大意能夠讓人聽得懂也就可以了。其實美國人相對要寬容許多，大多數美國人不會刻意去當麵去糾正你的讀音習慣，除非是在非常親密的私人關係下，也許有可能，否則他們不會去惹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即使遇上麻煩問題，大多數人的態度是“Don't find fault,find a remedy”，意思是，出現了問題，不要去馬上去刻意追究問題的本身，而應當去及時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是從這對老夫婦一言不發的樣子，我隱隱地能夠看出即使他們有不滿，也覺得沒有必要像那位越南女人的頤指氣使去指出是誰的問題。他們把這個事件都不當作問題來看，就跟談不上去和她糾纏是誰的錯，和糾正她的語言發音錯誤了。也許，他們壓根就不想和她有正麵衝突，畢竟是在她的眼皮底下把地稅的事情解決掉，這才是他們自己大事情。至於這個越南女人講成什麽樣子的英文和裁減他們的地稅比起來，不是個什麽值得去動腦筋的玩意兒。

       移民接觸了許多，什麽人都有。有真的虛心學習語言的，也有破罐子破摔什麽也不顧的，也有部分人士當自己同胞麵前故意賣弄、冒充已經融入所謂的什麽主流社會的，其表現相當地令人作嘔、心寒。其實，順其自然是一種自身的生活態度，也是對別人對自己起碼的尊重。我認為在這裏的中國人切不可妄自菲薄、隨便看輕了自己，但是也沒有必要狂妄自大、四處顯擺、炫耀。以一個平常心態，認真地去對待自己麵臨的完全不同於故鄉的新社會。

      願與同胞共勉。

[空中璿子]

老鄉，你好！在詩壇上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