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錢闖的禍
也許這個天下就是沒有不偏心的父母。有個笑話說心髒天生是偏的,所以不偏心的人就不是人。紀宇晟喜歡看這樣的笑話,躺在床上翻翻手機上的笑話,聽聽八卦新聞是他下班後最喜歡的娛樂之一。但是自從他母親得了癌症、鬧騰自殺之後,這日子過得就如同坐在了過山車上,忽而可以騰雲,轉眼就能入地。
下午他弟弟紀晨曦打了個電話給他,匯報了目前母親乳腺癌的治療情況。醫生說,大概還有一年多的壽命,隻能用藥物控製減少病人的痛苦。雖然這個結果早已預料,紀宇晟聽了依然心痛不已:乳腺癌發現得早基本上是可以治愈的,可是他母親明明在去年年初就在當地醫院被診斷出了乳腺癌,她卻一直拖著不去治療,還到處上網查資料證明醫生是錯的。現在想起來,這簡直就荒謬得讓人無法理解。他始終無法相信一向做事一板一眼的母親會犯這樣荒誕的錯誤。但是,再去理論這些都晚了,現在唯一能做的是如何讓母親安然地走完最後這段路。紀宇晟還沒想完這些問題,紀晨曦突然語氣生硬地說:爸爸在旁邊,他有話對你說。
緊接著,紀宇晟的老爸對他一頓數落:媽媽生這麽大的病最近又用了進口的新藥,你怎麽這麽不懂事,趕緊寄錢來呀。今天都1號了怎麽還沒看到錢?你要知道,在北京找最好的醫生都得花錢還要塞紅包,你弟弟已經天天忙得焦頭爛額了。紀宇晟嗯了一聲,敷衍了幾句。他心裏卻很不是個滋味。當初說好他每個月寄2萬人民幣,後來說開到動手術根本不夠,加碼到了3萬。這大半年以來,他每月匯3萬人民幣給他們,按時轉賬,隻要遲一天,他就會被他老爸一頓數落。匯錢已經是他必盡的義務了。連匯率稍微波動一點,他都會被他老爸吆喝幾句。
假如說這世界上最磨人的事是久候不到的話,那麽最令人痛心的事是違背了自己的初衷。他越來越感覺自己被所謂的孝心所綁架了。他無意中得知,國內的很多治療癌症的藥物,住院費用是可以用醫保的,這樣算下來,他們根本不需要花這麽多錢。而且有次從父親支支吾吾的隻言片語中他得知母親已被他們接回家住了,而他還被架著要支付住院費、24小時的護工費。他理解這時候跟弟弟和父親算錢很不恰當,可眼見著這錢一筆接一筆的匯出去了,跟打了水漂沒什麽兩樣,他就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冤大頭,而讓自己進退兩難的恰巧是自己最親近的人。那種釜底抽薪的感覺,讓他從心底裏發寒。
記憶中,小時候他就常有這種感覺。當時,家裏住在鍛造廠的員工宿舍,對麵是一排排農民工的破舊房子。那個年代很多小屁孩都是湊在一起玩的。有陣子他迷上了下象棋,晨曦比他小四歲,父母整天忙著政治學習。他隻得巴巴地求著那些衣著的孩子陪他玩。那些小孩子提出個要求,陪玩可以,玩一把,要給一塊繪圖刀片。那時候繪圖刀片在小孩子眼裏就跟珍寶一樣。紀宇晟就求著整天在鍛造廠當工程師的父親給他帶繪圖刀片。那些小孩子慢慢獅子大開口,從一片繪圖刀片到一塊橡皮、一隻鉛筆、一個鉛筆盒,直到最後,他所有的玩具、文具都被這些孩子“拐走”了。自那以後,他總擔心自己會上當受騙。現在,同樣的感覺又堵在心頭,而且這次是自己至親的親人。
媛媛在廚房裏擦著煤氣灶台。從上海回來,正好煤氣灶台的電動打火器壞了,她跟紀宇晟說了兩次,他回答都一樣:我又不是修理工,不行就換一個煤氣灶。媛媛愣了一下,瞪了他兩眼,這個煤氣灶買了才七八年,隻是打火器的電池壞了,也許隻要換個電池就能用了。為了這個,就去買個新的?
媛媛想來想去,翻出來以前的購買收據,打了售後服務熱線,居然號碼是空號。算了,她去超市1塊2毛錢買了一大坨火柴,每天劃火柴點煤氣爐。一開始,還覺得委屈。漸漸地,她居然喜歡點火柴了,“嚓”一聲,看著火慢慢沿著火柴梗燒起來。一撮小小的火焰燒得那麽絢爛,火柴梗卻燃成烏黑彎曲的一條。她默默地等到火快燒到手指時才吹滅。有一次火燒到了手指,她立刻甩手把火柴梗扔到了廚房地板上。手指被燒灼的疼痛,竟帶來心頭一絲的快感。因為玫子的幾乎致命的車禍,她對於羅去冬不得不割舍的情感,這些凝結在心頭的痛,在火焰燒到手指尖的瞬間都減輕了。
媛媛從陽台出來,抱了一堆衣服走進睡房。紀宇晟跟在她身後,坐在床頭,裝作疊衣服的樣子。媛媛故意埋頭疊衣服,懶得搭理他。
兩人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紀宇晟把疊好的衣服,說:“真讓人想不通,現在每個月出這麽多錢,還跟欠了他們的一樣,連句謝謝都沒有,晚兩天匯過去就來責備你不懂事。”
媛媛停下手裏的活,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別人都說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是為什麽每次紀宇晟總能找到一條死胡同鑽進去?想到這兒,媛媛自言自語道: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一聽這話,紀宇晟的無名火立刻竄了上來:“什麽叫早就知道?你也沒提醒我。”
媛媛愣了一下,看樣子紀宇晟是吃了啞巴虧,找她來發泄了。媛媛哼了一聲,反問,“我說的話你聽得進去嗎?”
“你能有什麽好主意,隻叫我別匯錢過去,當時那種情形,我有選擇嗎?要不是左右為難,我能答應嗎?”他氣呼呼地說,其實他氣自己,更氣的是這個節骨眼下,他都不知道該怎麽解套。
“現在你都匯了大半年了,他們也把這筆錢放入預算,更不可能中斷了。”媛媛隻能緩和一下氣氛。
“這些都是家裏的錢,你怎麽一點都不心疼呢?”紀宇晟明知自己強詞奪理,不跟自己老婆說說這些氣話,他能跟誰說呢?他一肚子的委屈、憤恨跟誰說呢?
媛媛知道他把自己當出氣筒了,她權作沒聽到,繼續埋頭疊衣服。
一看到媛媛不理他,紀宇晟心裏更別扭了。“我看隻有一個辦法可以解圍。”他停頓了一下,深深地瞥了媛媛一眼,“反正你那份工作有跟沒有也都一樣,上班整天吵來吵去的也沒什麽意思,你辭職回家。我就跟紀晨曦說,你失業了,我們家沒這麽多錢了,沒法再匯給他們了。這樣就解決了。”
“我為什麽要去去辭職?”媛媛的火氣噌地就竄上來了,她把手裏的衣服狠狠地扔到床上,“告訴你,紀宇晟,別欺人太甚。當初我跟你說過,讓你慎重考慮,你不聽。現在反而要逼著我辭職,你的腦子是不是有病?”
“我有病?我看你才有病呢!整天吵吵鬧鬧跟那些低智商的人做事,有什麽意思?你學到什麽了?你早該回家帶昊昊了。昊昊多可憐啊!一早去上學,下午還要到那個亂糟糟的STUDENT CARE 去待著。我整天起早貪黑,回家還得去外麵髒兮兮的FOOD COURT 吃飯,膽固醇越來越高,身體越來越差。家裏又來討債,隻有你辭職在家帶孩子,才能解決問題。你明白嗎?”他邊說邊站了起來。
“我隻是像所有職業婦女一樣做一份工作?為什麽隻有我辭職了,才能解決問題?再者說,家裏隻有你一個人工作,哪天你要失業了怎麽辦?你想過沒有?”
“你就是在咒我唄?我現在怎麽辦?現在月月光,很快家裏的儲蓄都要賠進去了,你讓我怎麽辦?”
“什麽叫怎麽辦?告訴你弟弟紀晨曦公開每個月的各種開銷。告訴他們,沒法再匯錢給他們了。”
“你剛才都說了,他們都算在預算裏麵了,現在讓我怎麽刹車呢?而且,我不要臉了?你還讓不讓我做人了?”
“你想要裏子,還是麵子,你自己決定吧!但是告訴你,紀宇晟,我不會辭職的。你再逼我,我們就離婚!”媛媛冷冷地說。
“離婚,離婚,你TMD有多拽啊!”他嘭一聲甩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