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絕地逃亡 (上)
沒多久,馬車已停在皇宮大門口。
“吾等護送晉王夫人出宮!”鈺兒從馬車裏跳下來,掏出宮牌,遞給皇宮門口守衛。
“口令!”這時對麵昂然走來一位身著銀甲的小將。
“夜有風!”鈺兒說道,卻不住地打量著這位小將。他容貌異常清秀,猶如一個女孩家。再細看,此人原來就是當日在平城城樓幫自己抵擋飛來箭羽的銀甲小將,“將軍別來無恙?敢問將軍尊姓大名?”鈺兒問道。
“原來是你!”那位小將衝鈺兒一點頭,收下了出宮令牌,“尹淩飛!”
“可以放行了!”他朝身後灑脫地一揮手,宮門緩緩打開。
鈺兒轉身,欲縱身躍上馬車。
卻驚見,沉沉黑夜深處,幾駕輕騎從交錯狹仄的皇宮甬道上飛馳而來。馬蹄聲甚是響亮,把原本深藏不露的夜攪得支離破碎。
“不可放行——皇上有旨,立刻捉拿晉王寵姬——勒兒!即刻押送掖庭宮!不可放行!立即關閉宮門!關閉宮門——”他們高聲呼喊著。
這喊聲宛如迎麵襲來的北地寒風,驟然讓鈺兒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鈺兒的心猛地被攥緊了。
她旋即轉身,那位銀甲小將以及他身後的諸位守宮將士均已寶劍離鞘,長戟在握,對著他們一行人怒目而視。
千鈞一發之際。
恐怕綠紗變卦了!恐怕他已發現那枚虎符是假的!此刻如若闖不出去,她就休想活著帶著拓跋征逃走。
鈺兒一咬牙,下意識地握緊了綁在身後的利劍,大不了就魚死網破吧!
“尹將軍,多有得罪,我們來切磋一下!你們速速離開!”夜決從馬車後麵縱馬一躍而上,衝鈺兒一揮手。
鈺兒朝夜決感激地一點頭,轉身躍上馬車,持轡揚鞭,正欲硬闖宮門。
“全都住手!”馬車裏猛地傳來一聲尖銳的怒吼。
鈺兒轉身張望,驚訝萬分地看到采薇從馬車裏翩然走了出來。
采薇跳下馬車,徑直走到正欲與夜決酣戰的銀甲小將旁邊。
“小飛——小飛!”她大喊了兩聲,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栗著。
鈺兒這時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初見尹淩飛時覺得他份外眼熟,原來他長得與采薇如此相像。
但此刻,隻聽得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她回頭望了一眼來自深宮的追兵,心中焦急萬分。
尹淩飛滿臉驚訝地轉過身,望著已哭成淚人的采薇,他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呆立在了原地。
當年與采薇分別時,他還隻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七年時間過去了,姐姐已長大成人。他原本被流放去戈壁苦寒之地,幸虧半路有苦役造反,他跟著逃了。後幸遇一位高人。教了他一身好武藝,但複仇的心永遠沒變。他輾轉加入了魏宮禁軍,屢次立下赫赫功勞深得禁軍總統領的賞識,成為最年輕的禁軍藍羽營副統領。
“門有車馬客,問君何鄉士。捷步往相訊,果得舊鄰裏……語昔有故悲,論今無新喜……”采薇含淚念著詩,步步走近小飛。這本是當年,父親常叫他們姐弟二人吟誦的一首《樂府詩》。夕陽餘輝下,小小庭院中,綠藤環繞、鳥鳴婉轉,母親坐在一旁縫補衣裳,她含笑溫婉的容顏,宛如黃昏落霞般美麗,鐫刻進記憶深處。
“清晨相訪慰,日暮不能已。歡戚競尋敘,談調何終止……”小飛頃刻間已眼含熱淚,“阿姊——阿姊——”迎著月光,和宮門口的火把,小飛瞥見了姐姐眉毛上一道淡淡的白色傷痕,那是當年姐弟二人淘氣爬鄰家的矮牆,姐姐坐在牆垛上伸手拉他,卻被矮胖的他拉扯得一頭撞到牆邊的石頭上,雖然隻是一點小傷,血很快止住了。但,之後,姐姐的眉毛上就留下了一道傷痕。時光荏苒,這道傷疤變得淺白了,須仔細看才可辨認那刻著童年記憶的印痕。尹淩飛三步並作兩步奔至采薇麵前,現在他已經比姐姐還高一個頭了,兩人相擁而泣。
“采薇——我們得馬上離開了!采薇!速速離開!”鈺兒衝著采薇大喊了幾聲。
“小飛,晉王已死,皇上被國師控製了。你我一起追隨太子征,去吧!好嗎?”采薇熱切地注視著小飛。
“也罷!既然晉王已死,我也無需再苦苦等待機會替父母親報仇了!阿姊,我隨你一起走,生、死,你我姐弟永在一起!”說完,他抬臂一揮,“打開城門,給本將軍牽幾匹馬來。”
“尹將軍,萬萬不可!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一旁的一位年邁的副將躬身行禮,意欲勸說。
“吾意已決!小飛愧對您的教誨和扶持!”他拽過身旁的戰馬,衝牽過馬的幾位副將耳語幾句,然後飛身上馬,“有勞兄弟們了!今日之大恩,來生再報!我們走——”
他搭弓射箭,射傷了幾個正要關閉宮門的兵士。
他們一行人飛速闖出皇宮。
不知是何人,在他們身後緊緊關上宮門,隻聽得身後傳來陣陣喊殺聲,槍支箭羽的紛亂的交錯聲。
鈺兒坐在車夫位置上,瘋了般揮舞著馬鞭,駕著馬車疾馳。
她深知,單單這夜闖宮門,又不知白白犧牲了多少條性命。
“夜統領,此刻城門未開,我們前去叫門,如若不應。他們前後夾擊,我們就隻有死路一條。”小飛與夜決並駕齊驅走在最前麵,隻聽得小飛急切地對夜決說。
14. 絕地逃亡 (下)
“尹將軍,適才我也在擔心,恐怕綠紗早有布置,城門口已布滿伏兵。他們是:明放、暗抓。”夜決回答道,他平日與尹淩飛也多有交往。
“我知道一條通往城外的暗道,是初建皇宮時,為防不時之需建造的,極其隱蔽。大家緊隨我!”小飛策馬揚鞭,在夜色下鑽入一條四周皆是廢棄舊城區的窄胡同。象入得迷宮般,左轉右繞了一兩個時辰,最後穿過一個滿是灰塵的廢棄舊庫房,小飛突然翻身下馬打開兩扇笨重的大鐵門,朝身後一揮手,一行人眨眼就鑽入一個黑乎乎地道。
“走在最後的人記得關門——”小飛朝後麵喊了一聲。
馬車費力地駛入狹窄的地道內,幸虧武冬遞給鈺兒一顆夜明珠,否則定撞個馬翻車毀。
“小飛,你確定這條路可以通向城外?”鈺兒高喊了一聲。
“是!這是條秘道,全平城知道這個秘道的人不超過十個。我走過,有的岔路不要走進去,緊跟我。”小飛喊了一聲。
估計當初設計這條秘道的人已經考慮會有馬車通行,秘道正好容得下一輛雙駕馬車。
兩個時辰後,他們從一間廢棄的郊外寺廟的庭院裏鑽了出來。
夜色正濃。
“這裏我認識,我來帶路吧。”夜決暗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追兵恐怕很快就會到,大家隨我來……”
鈺兒緊跟在夜決及尹淩飛的輕騎之後,馬車極速在夜色中穿梭,遠山蒙蒙,近水瀲瀲,樹林、荒漠縱橫交錯,在皎潔月色下,猶如一幅水墨暈染的山水畫,全都在鈺兒眼前迅速倒退。隻有風聲在耳畔不斷旋轉,和著漫天的星辰化成光束之花映入眼簾。
此刻,鈺兒才發現,采薇給她的居然是一件大紅色的鬥篷,鬥篷在風中飄揚尤如雄鷹之翅,在迷蒙的夜色、慘淡的月光下,豔麗的紅如狂縱疾馳的閃電似要刺穿深黑的夜。
鈺兒聽得馬車後麵遠遠傳來繁雜的馬蹄聲,她不由地朝馬車後方望去。
“我們後麵有追兵!”尹淩飛喊了一聲。
“這綠紗居然心思如此縝密,窮追不舍。”鈺兒自言自語道。
“公子,你休息一下,我來替你駕一會兒馬車。”武冬坐到鈺兒身畔,執起了韁繩。“我們本來給太子殿下吃的昏睡和止痛藥,現在他醒了,你快去看看吧。另外,我在雁門關附近找到了宏隼。它正跟著我們呢!”
鈺兒一聽,抬頭張望,微亮的天色中,遠遠地傳來幾聲鷹啼。
“還是你想得周到。”鈺兒笑著說,然後站起身來,扶著搖晃的車欄杆,俯身走入車廂中,果真拓跋征已經醒了。他斜坐在車廂的長椅上。采薇正在用手帕幫他擦拭身上新流出的血跡。
“殿下,醒了?”鈺兒遲疑地問了一句,扶著他,坐到他身旁。
“我們,在逃命?”他斷斷續續地問,估計是搖晃的車廂震得他傷口疼痛,剛愈合的傷口又流出鮮血,他不由鎖緊了眉頭。
“是!後有追兵。我們是在去淩霄宮的路上。夜決在帶路。”鈺兒說道。
“夜決……夜決,”拓跋征重複了一句,眯了黑眸,皺了一下濃眉,“鈺……”他費力地想要伸出手,但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快說,是不是夜決有問題?我不認路,武冬也不認路。要是你撐得住,快指點一下。”
他微微頷首。
采薇掀起了一旁的車簾。他眯眼朝外看了幾眼,此時晨光微啟。後麵傳來紛亂的馬蹄聲。
“前麵路口朝右……夜決,要把我,給四弟——中山王啊!”他有氣無力地說,單單這幾句話就似乎耗盡了他的力氣,他閉上了雙眸養神,深深喘息著。
鈺兒緊鎖柳眉,暗自歎息:這魏宮實在複雜。綠紗利用她殺了晉王,盜得虎符,然後與國師同流合汙來謀奪皇權。一旦他們發現虎符是假的,定會布下天羅地網來追捕他們。另外,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到底都在為誰賣命,恐怕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我去告訴武護衛!”采薇說著,從車廂的掛鉤上取下水袋遞給鈺兒,接著走出了車廂。
“你為何會如此輕易被活捉?是不是出了奸細?上次在並州,你還說一定活著見我跟明姑,答應得如此輕易。你知不知道自己已身中蠱蟲,發作時會痛不欲生……”鈺兒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給他喂了一口水。
放下水袋。她掀開他身上已血跡斑斑的內衫。遍體鞭傷累累,因為是剛遭受的鞭刑,很多傷口還淌著鮮血,幾乎沒有一處肌膚是完整的。他肩胛的琵琶骨上被草草地包紮過,但血不停地滲出來,檀中穴上也纏了紗布。檀中穴是練武之人修煉內功的穴道,用來走氣運氣,一旦被封,全身真氣便滯塞,無論內功多強,也要任人宰割。想他一生習武,此刻落得如此田地!鈺兒的蹙緊了眉頭,心都不由地顫抖了起來,她小心地幫他擦拭了身上的血跡,眼淚卻止不住地滾落了下來。都是親兄弟,本是同根生,緣何要下如此的慘手?
“我給你輸點真氣。你如今如此虛弱不堪……”鈺兒看著他遍布的傷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說了一句。
他眯著眼,嘴角一咧,說了句什麽,鈺兒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死不了,大穴被釘穿了,真氣進去,會漏出來……”
“趙王拓跋曆呢?他在哪裏?我們去找他嗎?”鈺兒急切地問。
“不……他守中山城了……我們……去淩霄宮。”他費力地說著,頭一歪,瞥見了她紅色鬥篷裏的白色宮裙。鈺兒的白色宮裙裙擺上的血都幹了,硬硬的,一塊又一塊。他啞聲問道,“你,一身血……又去拚命了……”
“這是那個可惡的晉王的,我讓他化成血水了。時間緊,要不我一定換一件了。不殺了他,也救不出你。”鈺兒說著笑了起來,卻陡然看到他臉色一沉,生氣般閉了雙目,不再看她。兩根手指卻拉緊了她身上穿著的鬥篷的一角。
“你別睡,看著路,武冬不認識路。”鈺兒說著下意識地晃了晃他的肩膀。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又睜開了雙眼。
“忘記你現在是紙糊的了。”鈺兒急忙鬆開手。
他睜眼瞥了她一眼,嘴角似乎掛著一個搖搖欲墜的微笑,但眼神又恍惚了起來,眼皮直耷拉。
“別睡,快告訴我前麵如何走?天亮了。”鈺兒掀起了車簾,讓他望向車窗外。天已經亮了,居然是一個如此透亮、晶瑩的藍天,縷縷陽光從山路旁的樹林裏投射了過來,晃花了人的眼。
他眯著眼,艱難地迎著刺進來的光線,“直走,過峭壁懸橋,右拐,一直走,找一個叫鳳兮山的地方……然後……”說著,他又昏睡了過去。在搖晃的車廂內,他的身體不時碰撞到車廂壁,每撞一次,都有傷口在流血,他緊蹙著眉尖,睡得很痛苦。
鈺兒隻得環臂抱著他,卻不敢用力,因為他身上滿是鞭傷。
“公子,不好了,後麵的追兵快追上我們了!”武冬在前方慌張地大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