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手下有雲台二十八將,個個頂盔貫甲,都會使鉤鐮槍雙刃戟。
這個金綠相間的三矛鉤子叫鄧禹。它個頭最大,在去年殘夏的狗魚大戰中為朕屢立奇功。和鄧禹長得一樣隻是比它小一號的叫吳漢。倆禮拜前,吳漢剛為朕釣起一條4磅朝上的大胖鱸魚。可惜前天吳漢卡在水底石頭上壯烈殉國了。麒派名劇《斬經堂》,也叫《吳漢殺妻》,說吳漢本是忠良之後,卻娶了逆賊王莽的女兒,後來劉秀起兵,吳漢也殺妻起義。朕的吳漢沒妻可殺,於是自掛東南枝。朕悲痛之中一口氣又買了四個吳漢,希望它們學習先輩,早日立功。
這個淺綠的叫岑彭。日前朕曾用它連甩三竿,連釣三條2磅左右的小嘴鱸魚,鱸魚在水麵翻騰的辟裏啪啦之聲猶在耳側。它本來不叫岑彭,叫耿弇,不過朕決定把耿弇之名改賜給一個紅頭白尾的了。那個紅頭耿弇為朕釣到過一條超大狗魚,可當時朕一激動忘了鬆軸,關鍵時刻敵人脫鉤跑了,令朕痛不欲生。當年討伐張步,耿弇曾中箭負傷,部下勸他息兵,耿弇言道:“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邪?!”等劉秀駕到的時候,耿弇已擊潰張步。劉秀讚曰:“有誌者事竟成也!”朕是希望朕的耿弇也能有誌者事竟成。
朕手上這根竿,不在二十八將之列。對,先生您猜著了,它叫嚴子陵。當年朕三下杭州,去過一次富春江邊的嚴子陵釣台。山上林木鬱蔥,山下碧水悠悠。釣台很奇怪地設在看似離水無限遠的半山。還有許多今人新立的書法石碑,石碑上刻著曆代歌詠嚴子陵的詩文,全是好話。其實對嚴子陵,曆代文人分歧極大,既有“漢包六合網英豪,一個冥鴻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雲台爭似釣台高”(範仲淹),“巨艦隻緣因利往,扁舟亦是為名來。往來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過釣台”(李清照),也有“客星何補漢中興?空有清風冷似冰。早遣阿瞞移漢鼎,人間何處有嚴陵”(楊萬裏),“誌士棲山恨不深,人知已是負初心。不須更說嚴光輩,直自巢由錯到今”(陸遊)。
批評嚴子陵沒責任感的詩人大多處在國家危亡時候,比如晚唐,比如南宋,是要借古喻今。不過他們忘了嚴子陵歸隱是在光武中興,這和薑子牙、諸葛亮不太一樣。薑子牙、諸葛亮是要在亂世中雪中送炭,嚴子陵是不想在盛世裏錦上添花。而所謂“渭水釣利,桐江釣名”的說法,卻實在是小人之心的官場厚黑學,翻案文章作到惡心,就像賈母說的:“編這樣書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貴,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編出來汙穢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這些書看魔了,他也想一個佳人,所以編了出來取樂”。對於所謂嚴子陵反穿皮襖是作秀的說法,戴昺說:“赤伏君王訪舊遊,富春男子隻羊裘。一竿本為逃名去,何意虛名上釣鉤”。
依朕看,嚴子陵就是不喜歡當官,就是喜歡釣魚,談不上高風亮節還是沽名釣譽。人各有誌,就是每個人都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同時也犯不上對別人的生活方式說三道四。還是範成大說得好:“山村朝市兩塵埃,邂逅人生有往來。各向此心安處住,釣台無意壓雲台”。
富春江下遊為錢塘江,上遊既是新安江,50年代修建的新安江水庫,俗稱千島湖。朕也愛釣魚,住的地方也叫千島湖,於是就這麽勾搭上了嚴子陵,於是朕的功臣愛將也就名列雲台而非淩煙閣。富春江的美,寫在吳均的《與朱元思書》裏: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裏,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遊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無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穀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
朕要釣魚,經常轉悠於山水之間。偶爾也會抬頭,看見眼前的風景也很美,就對手中的嚴子陵說:“先生您看,這兒像不像富春江啊?”嚴子陵不語,隻是微微點頭,朕用力一拽 ---- 魚就上鉤了。
正是:雲台釣台一肩扛,萬壑千山走四方。普天之下長流水,都是朕的富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