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閣

心知所見皆幻影, 敢以耳目煩神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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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命運 - 讀北島

(2009-03-25 21:08:15) 下一個

北島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很早就知道他是一個有名的詩人(顧城也是一個有名的詩人)。

提起北島就想起的名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顧城的名言是: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顧城,有兩個老婆,後來一個跑了,一個被他殺S。新聞一時震驚全國上下,我買了一本顧城的“英兒”。

那一代詩人中,以前知道最多的就是顧城。現在是北島。

北島1949年出生,本名趙振開。1990年旅居美國,任教加州戴維斯大學(難怪當年他泡北美壇。)曾獲若貝爾文學獎提名 (這麽偉大的詩人,我當時要上網就好了)。

上周末朋友抄來一首北島的詩-“青燈”,詩的開頭,“故國殘月/沉入深潭中/重如那些石頭…” 坐在異鄉靜靜的夜晚,看著這些熟悉的字,像是遠古傳來的那種似曾相識,夢回唐朝的聲音。覺得懂了,還覺得晦澀。於是網搜四處尋找北島青燈。

第一篇搜來的是“聽風樓記”。讀完,被他的文字品味折服。詩意濃濃,美而淩厲。於是讀完《青燈》,讀《失敗之書》;讀完散文,讀詩集。

萬卷古今消永晝,一窗昏曉送流年。這一個星期的夜晚都奉獻給了北島的文字。

最喜歡這兩篇散文:聽風樓記——懷念馮亦代伯伯 (《青燈》),彭剛 (《失敗之書》)。

聽風樓記,寫他與前輩翻譯家馮亦代的忘年交。

一開始就是詩一般意象的回放鏡頭和畫外音

1976年10月上旬某個晚上,約摸十點多鍾,我出家門,下樓,行百餘步,到一號樓上二層左拐,敲響121室。馮伯伯先探出頭來,。。。

畫外音:“當我聽到馮伯伯去世的消息,最初的反應是麻木的,像一個被凍僵了的人在記憶的火邊慢慢緩過來;我首先想起的,就是三十年前這一幕,清晰可辨,似乎隻要我再敲那扇門,一切就可以重新開始。”

文章結尾,再次呼應“the Moment“: 1976年10月的那個晚上。無風,月光明晃晃的。我走到盡頭,拾階而上,在黑暗中敲向聽風樓的門。那一刻,契機,同謀,熱血沸騰,壯誌淩雲。從此開始。

說起“the Moment“,北島講述了《今天》刊名英譯“the Moment”的典故。那是1978年12月下旬某個下午。

他兩眼放光,猛嘬煙鬥,一時看不清他的臉。他不同意我把“今天”譯成TODAY,認為太一般。他找來英漢大詞典,再和馮媽媽商量,建議我譯成 The Moment,意思是此刻、當今。

我想起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默的詩句:“我受雇於一個偉大的記憶。” 記憶有如迷宮,打開一道門就會出現另一道門。說實話,關於為 《今天》命名的這一重要細節早讓我忘掉了。有一天我在網上閑逛,偶然看到馮伯伯握煙鬥的照片,觸目驚心,讓我聯想到人生中的此刻。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此刻,而這個此刻的門檻在不斷移動。說到底,個人的此刻也許微不足道,但在某一點上,若與曆史契機接通,就像短路一樣閃出火花。我昨天去超市買菜,把車停好,腳落在地上,然後一步一步走動,突然想到27年前的這一幕:the moment。是啊,我多想看清馮伯伯那沉在煙霧中的表情。

30年過去,他們曾經的熱血沸騰,激揚文字,直到青燈憶舊,一代精神貴族的寞落躍然紙上,叫人歎為觀止,不勝唏噓。

那真的是一代精神貴族,現在這個嘻虛浮華的時代看到都很珍貴。比如他說到馮老為《世界文學》翻譯一篇毛姆的中篇小說發在複刊號上。

他向我們朗讀剛譯好的初稿,請大家逐字逐句發表意見,為了讓譯文更順暢更口語化。一連好幾個周末,我們聚在馮伯伯的狹小的客廳裏,歡聲笑語,好像過節一樣。我們常為某個詞爭得臉紅脖子粗,馮媽媽握著放大鏡對準大詞典,幫他鎖定確切的含義。最後當然由馮伯伯拍板,隻見他抽煙鬥望著天花板,沉吟良久,最後說:“讓我再想想。”

像馮伯伯這樣的大翻譯家,居然在自己的領地如履薄冰。他常被一個詞卡住而苦惱數日,最終頓悟有如天助一般,讓他欣喜若狂。再看看如今那些批量生產的商業化文學翻譯產品,就氣不打一處來。

30年過去,北島筆下的馮亦代日漸衰老。 我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傷感。無數個The Moment流水一樣過去了,生活和歲月滄桑了一代,壯誌未酬。

撥通號碼,聽見馮伯伯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聲音蒼老顫抖,斷斷續續。他問到我在海外的情況。我縱使有千般委屈,又能說什麽呢?“挺好,”我呐呐地說。

一見馮伯伯平躺著的姿勢,心就往下一沉,那是任人擺布的姿勢。聽說他已中風七次。

他從床單下露出來的赤腳,那麽孤立無援。

有人說,“科學家做過人的“瀕死實驗”,探究人在瀕臨死亡的“臨界狀態”到底是什麽感受,結果那些“死而複生”的人有的描述說那一刻就仿佛在穿越一個巨大的黑洞,有的說像走過空曠的荒原。” 我說黑和曠的感覺是真的,還有安靜。馮老一定是一次一次的經曆過那種曠黑寧靜,又一次一次被耀眼的光芒喚醒。

馮伯伯曾對黃阿姨說過:“我想修改我的遺囑,加上:我將笑著迎接黑的美。”

我認為馮老是盼望這種美了,北島用的“絕望”這個詞。 如果生死大限是可以跨越的話,其實是有可能跨越的。(想到這兒,真的有點撕心裂肺感覺。)

彭剛 寫一個與他同時代的戰友。

“彭剛自殺了。。。我是信其有的。”

北島筆下的彭剛描述成一個亡靈。一個亡了詩魂的人。

回首往事,彭剛是他們狂野青春的見證。恣意妄為,我行我素,藝術家一樣瘋子,而他們一個個像孤狼,痛苦、茫然、自私、好勇鬥狠。青春不必美化。

七三年年初,彭剛和芒克在北京街頭,花一毛錢分享了個凍柿子後,宣布成立“先鋒派”團體。彭剛家和北京火車站僅一牆之隔。他倆心血來潮,翻牆,跳上一輛南行的列車。

彭剛的畫讓我震驚。我當時就我有限的人生經驗判斷:此人不是天才,就是瘋子。他的畫中,能看到那次旅行的印記:表情冷漠的乘客、陽光下燃燒的田野和東倒西歪的房屋。

他把日記給我看。。。一篇是他兩年前自殺時寫的。他吞下半瓶安眠藥,再用刀子把大腿劃開。字體變得歪斜, ……日記中斷,他突然想活,掙紮著衝進附近的醫院求救。那年他才十六歲。 
 
彭剛長相怪,有點像畢加索藍色時期中的人物。他最常見的表情是嘲諷,眼睛細長,好像隨時向這世界瞄準。他精瘦,而冬天隻穿一件單衣,影子般瑟瑟穿過大街小巷。

那年冬天,我們很快熟絡起來——截然不同的性格剛好互補:我正尋找烈酒般的瘋狂;他呢,他的瘋狂需要個容器。 

時隔二十五年,他仍有自殺衝動,不得不讓人佩服。北島想。

結果不是這樣的,彭剛說:自殺?誰?我沒功夫自殺。

一九七八年,彭剛考上北大化學係。他偶爾到編輯部坐坐。我提醒他,這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別忘了那次喝酒時的承諾。他咧嘴一笑,說:“有個人跟每個朋友許願:我要有條船,一定把你帶走。後來他真的有了條船。但太小,隻能坐倆,不可能帶走所有他曾許過願的人。他隻好上船,向眾人揮揮手,再見啦。”

不久,彭剛簧砝戳嗣攔?! ?br />
在匹茨堡拿到博士,在哈佛工作,又轉到伯克利著名的量子物理實驗室做研究。三年前,他改行搞電腦,在矽穀找了份不錯的差使,正步步高升。

美國再見時,他從畢加索的藍色陰影中走出來,比以前寬了一倍。臉上多肉,很難再召喚早年的嘲諷。
十八年後,我給他打電話,再次提醒他別忘了給《今天》寫稿。他這回不再提那條船了。“太太剛生了孩子,我除了上班,又開了個公司。沒轍,有項專利嘛。老實說,睡覺的功夫都沒有。嗨,過日子,得還清房子貸款,得給兒子攢學費。以後吧……”

青春散去。北島坦誠,我是因為生計開始寫散文的。“詩人之死,並沒為這大地增加或減少什麽,雖然他的墓碑有礙觀瞻,雖然他的書構成汙染,雖然他的精神沙礫影響那龐大機器的正常運轉。”
  
青春散去,彭剛亡靈了麽?我不那麽想。我覺得彭剛也不這麽想,很積極、入世的人嘛。彭剛另一同黨芒克說:”仍舊是那副德性,他還是個畫家。” “沒死,倒是出息大了。”

<亡靈? 我-不-相-信>

故國殘月
沉入深潭中
重如那些石頭 


   我,心如潭水
   泛起藍色魂靈
   從大海這邊飄去
   夢回唐朝

靑燈掀開夢的一角
你順手挽住火焰
化作漫天大雪 
 

   醉在把酒臨風
   不聞門環響
   何況  還是陌生人
   鍾停了
   我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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