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8卦

（1）

辦公室總會有這樣那樣的8卦，即使我住在網絡裏，聽到的辦公室8卦也和真的一樣，而且故事曲折，富有寓意象一本書。

上個星期一，林達高興得跑來跟我說：皮子可以出院了。隨手她遞給我一個文件夾。“剛接到的電話，我馬上去醫院， web meeting 就交給你了。 ”

“那太好了。”我高興的說。

我高興的樣子確實不是裝出來的。我從心裏高興地說“林達，去吧去吧，帶我問個好！”

林達是一年前從皮子現在的那個部門“技術支持”平級轉來的。麵相不錯，身材不能恭維，3個孩子的媽，典型的美國中年婦女那樣的墩胖。林達有兩大特點：第一：陽光，她走到哪裏都散發著一種太陽的炙熱，歡聲笑語就沸騰起來；第二個說不好，吝嗇、刻薄、自私、勢利。。。都可數上，反正是她的範圍的事情不要去過問。

2002年，皮子離開銷售部去技術支持，據皮子說，是因為他把他太太琳娜安排在銷售部了。琳娜看起來端莊文雅，淑女氣質。他們有個3-4歲的兒子，常常在公司看著他們一家人一起上車，下車，吃飯。。其樂融融，而 2006年，皮子午飯都不知去哪吃了, 留下琳娜一人獨椅一桌黯然傷神。

終於，琳娜跟林達還是林達跟琳娜在公司裏大吵大鬧了一回。

“這事擱在一年前三個一起開除，現在是缺人，他們算是遇上好時候，林達就跟你一起做這個項目好了。”那個林達轉來做我的隔壁。

這一年裏，我一上班就看他們的8卦故事，常常私下抱怨：逃都逃不掉。

（2）

去年公司的聖誕晚會，林達偕老公赴宴，皮子單人前往，他和琳娜已經離婚了。正餐一吃完，林達就去陪皮子。她老公達爾文則由我們許多其他的人陪著喝酒聊天。仗著酒後失言，臉紅脖子粗的達爾文幹脆跟我們說起辛酸。

2005年也是聖誕前夕，達爾文所在的公司被某財團買斷，他收到了一個硬性通知：公司所有業務 resource out到印度。員工新年過後到印度工作6個月培訓自己的接替人。為了得到公司的遣送費，和待業的身份，達爾文接受了這個喪權辱格的項目。

可想那半年林達的日子非常糟糕。自己要帶3個孩子，上班，還要擔心家的錢途。林達主動承擔了晚上的On-call。

有一天晚上，林達心不在焉把客戶的名字弄錯了，結果就是，兩家客戶同時告到老板那裏。

那天的事情我知道，因為正好是我做的一個項目。記得那天早上一到公司，就被叫到大老板辦公室。 看到大大小小各級領導, 林達也在那裏。一進去老板就遞給我一張寫好的1，2，3，4。。。“你馬上去鳳城把這個實驗係統轉成鳳城的live 係統 ，然後，去鄰縣restore 昨晚的backup.” 林達趕忙說我可以做鄰縣的restore。老板歎口氣，人家點名不讓你進去了。林達很喪氣，大家都圍著勸她。皮子跟她說，以後有事隨時可以呼他。

後來，他們組安排了兩個人同時On-call。就是這個安排，林達和皮子的接觸為公為私都越來越多了。

“我為了家為了孩子。。。在印度，連人格、性福、美餐。。。都犧牲了。她卻優哉遊哉過日子，連。。甚至一點安慰都不能缺。。。”

他說這種話似乎有點昧著良心，可對於林達，他還能說些什麽呢？

（3）

都說外遇，老婆是最後一個知道。可是皮子和林達的事情幾乎公司所有人都是聽琳娜說的。琳娜，一個沉靜而且好脾氣的女人，說話柔聲細語，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所以我完全都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在公司大樓裏跺腳大罵林達和皮子的。

那幾天的辦公室閑聊，人們翻來覆去描述著那個場麵：一大早正是上班時間，看到林達和皮子一起走來，琳娜就雙手叉腰擋住辦公室門口，“昨晚你倆又加的什麽班？”沒等他們說話，琳娜已經氣得渾身顫栗控製不住地又哭又喊得抓著林達，“你太惡毒了，你太自私了，你太不要臉了。。。”

皮子咕咕嚕嚕說了一句極敷衍的什麽。林達一伸手把皮子推開，“你走，沒你什麽事。” 皮子乖乖轉身走得無影無蹤。林達把噴濺到臉上的唾沫星子一抹甩回去說：“你別碰我，你打不贏。。。 ”

琳娜很快就被人拉到她老板的辦公室去了。

所有的人都一邊倒地同情琳娜，人人都看到過他們那個溫馨的家庭，人人都看見她幫林達看孩子，烤甜點。

再見琳娜時，她淚眼模糊，跺腳走到皮子麵前，“皮子，提醒你，你這條命都是欠的我家的，等著老天討債吧。”辦公室裏的靜靜的，所有的談話都停止了。隻聽見她憤恨的詛咒。“林達，我要讓你一家都沒有飯吃。”

據說，她的老板承諾她, 開除林達。連林達都說，那幾天一看不見老板她就疑心是討論開除她的問題去了。

老板們真的討論了很久，結果：要就全部開除，要就一個不攆。

琳娜沉默了，可是她扔下的詛咒一直都在大家的耳壁碰撞。

（4） 

琳娜決絕地把皮子趕出門外，皮子順水推舟暫時同居林達家。

不久，林達的老公回來了。皮子在這之前已經搬到自己租的公寓，林達的老公達爾文還是在第一時間裏從琳娜那裏聽到了全部傳聞。  

林達一點都沒有否認，“基本都是真的。”

可是他們沒有離婚。
後來，達爾文說：“我那時連罵她的心情都沒有，我要找工作。”
他問林達：要離婚嗎？ 林達說：不要。
“為了孩子？”
“主要是孩子。”

而另一對，琳娜和皮子，離婚非常迅速。琳娜沒有計較錢物，也同意兩人同時具有孩子的撫養監督權，“什麽都好說，隻要盡快和這個人沒有關係就行。”琳娜說。

林達的生活走向正軌。她開始試著放下皮子，完了就是完了。林達是個瀟灑的女子，不管生活中發生了什麽，一旦過去了，繼續生活不再回頭。 

最不快樂的就數皮子。他黴頭黴腦的，接近一點就能感覺出疲倦、無奈、沮喪。家沒有了，兒子最近問題多多。皮子象溺水的人一樣抓著林達不放。林達極力回避，皮子毫不在乎，堅韌不跋地出現在她左右。 

常聽他說，我午飯的時間來，我明天給你帶一盆綠蔓。。。林達點點頭，但並不等。他來了就把東西留下，或留一張條子。他還會突然送來幾塊披雜餅，一盒冰欺淩什麽的。林達邊吃邊埋怨：打個電話呀，我剛吃過。他說：我也是覺得好吃，就突然想起給你也買一份。可以想見，皮子是真愛林達的，。

看得出來林達也感動，但對皮子的好除了感動、接受、感謝也莫可如何。林達辦公室牆上滿是她女兒們的傑作。她的記事簿上，安排著密密麻麻的事情：5點大女兒足球隊教練；晚上要給小女兒的老師打個電話；。 。。明天午飯時間帶女兒去看牙。。。皮子不能幫她接送孩子，她也沒有時間分給皮子一點。

說真的，有一段我都排斥他。“她有3個女兒啊？！”我試圖勸他。
“我還有一個兒子。”
“你太執著，看看林達多麽勇敢，繼續生活。”
“ 可不是，代價那麽大，結果一無所有，怎麽往回走？”他語氣裏全是一個賴！毫不隱諱地訕笑自己一點別的辦法都沒有。
 
我黯然。他不快樂，但是他麵對他的選擇沒有抱怨。皮子也很男人，一個還有勇氣執著的男人。
________________

一個人不介意悲哀，隻要有人了解他的悲哀。 

（5）

林達的媽媽突然病了，弗州來了電話。

林達兄妹倆，哥哥把嫂子留下照顧婆婆。林達把3個孩子留給丈夫達爾文，在弗州呆了3天。3天後，林達的媽媽被症斷腦瘤引發腦出血，手術的生存希望10%, 不做手術100%植物人。林達簽字“同意手術。”

她精疲力盡的回到家裏，家裏亂七八糟。孩子們完全不理解媽媽為什麽一個人去弗州，那個迪斯尼樂園。公司裏也是百事開頭，一事無成。皮子為她做了很多的事，包括接送上下班，因為她太累了。她沒有拒絕皮子，她需要，需要關心需要休息，需要再有兩隻手、一個肩膀。

達爾文也知道林達和皮子又開始了來往，他基本無動於衷。有時候，皮子送林達回家遇上他也在家，招呼達爾文說，下班了？達爾文就不理他。他用沉默做一道牆，把皮子攔在朋友圈子以外。每次聽到這些傳聞，我總是覺得達爾文有些不對勁。我經常皺著眉頭說，怎麽會這樣呢？

林達的媽媽去世了。手術第2周病情嚴重惡化，一個星期後，他們終於同意死亡，拔去了所有的管子。林達說，這個時候，她想到了離婚。

喪事一完，還沒等她開口，達爾文就提出了離婚。條件很苛刻，但是林達留住了孩子的監護權。

離婚協議交上以後，達爾文和林達帶著三個孩子去迪斯尼樂園度假一周。度假回來，林達淨身搬出。不知道她是如何給孩子們解釋這一切，她說：她每天下班還是去給孩子們做好晚飯，吃完飯，檢查完孩子們的作業才離開。

（6） 

皮子和林達的生活有了新的開始。這麽個發展，人們已經在潛意識裏等待很久了。發生了這麽多事，折磨了這麽久，他們怎麽可能做普通朋友呢？美國人也說：好事多磨。

偶爾，見他們人影晃過會有人問：“什麽時候結婚啊？” 答：“等離婚結案後再說了。”

這段時間，我聽到各種各樣的離婚案件。在我們這個地方，從登記到結案離婚需要半年時間。半年裏，因為突發瑣事跑出圍城的50%又回去了，這樣對社會家庭大人孩子都有利。

一晃冬季就過去了，冬季流感也過去了。整幢樓裏，隻剩下皮子一個人還在咳嗽。每個人見到他都會說：感冒還沒好啊，不要緊的，春天都來了。

春天是披著和風來的。柳子綠，杜鵑紅，點點黃的蒲公英伴著燦燦的迎春花，和煦的風裏彌漫著青草的氣息。皮子忽然發現他的咳嗽不是冬天的感冒。他越咳越厲害，終於進了醫院。

吃飯時，說起皮子的病，“聽說是肺積水。”知情的人說。他們說，皮子的咳嗽止不住是因為他的腎抵製所有消炎藥。而他體內的腎是琳娜換給他的。難怪琳娜說，連他的命都是欠她的。

“我就知道他會有這麽一天，抗不過去的。”琳娜也在飯桌上，她狠狠地說。我抬頭看看琳娜，琳娜變了，她的外表變得厲害，頭發稀落，麵無表情，失去了內在的那份閑靜，水柔的眼睛變得枯竭。我都不相信那是她和她說的話，避開眼神，我轉過身去，想像裏琳娜是溫柔的，原來那個一低頭的幸福樣兒。  
------------------

氣質之所以成為氣質是因為氣和質。氣成質而質還生氣也。
“凡虛空皆氣也，聚則顯，顯則人謂之有；散則隱，隱則人謂之無。”

（7） 

一個春天，皮子都沒有回來上班。他的病時好時壞，出院住院。 

這個時候琳娜和皮子打起了官司。當初所有的人都說琳娜太傻，以她的離婚理由完完全全可以扼皮子一筆的。可是她沒有，不僅沒有，連很多該分清該要的都沒有分沒有要。我真的不知道她那個時候是怎麽想的，一天都不想等？ 不屑於討價還價？ 依然維護著她的愛情？。。。 那個時候琳娜在我心中是個最完美的女性，我甚至覺得她這樣才叫顯傲骨豁達，好離好散。 

可是琳娜說她後悔了，“早就後悔了。”

於是她選了這個時候要取消皮子的兒子監護權，理由是皮子已經3個星期沒有和孩子見麵了。林達幫皮子請律師，保住了孩子的監護權暫不立案，答應從皮子工資裏扣除些錢作為50%孩子的撫養費用。如果立案輸了官司，皮子就必須支付全部的兒子撫養費。 

皮子不是不讓孩子去看他，問題是琳娜要求皮子的醫生出示皮子的病情才能同意孩子前往。皮子卻不同意將病情告訴琳娜，而皮子的不同意又是林達的決定。 於是，琳娜的律師又起訴了。 

“這事情怎麽這麽複雜呢？“ 

“當然很複雜，這有關遺囑修改。 皮子一定是病的非常嚴重了。” 一個同事說。 

他們列舉了很多的遺產案例。我好像明白了，律師們在爭吵的是：皮子死後人壽保險如何分配是林達說了算還是琳娜說了算。我想起很久以前對皮子的一個評價：賴。 這真是他這個大好人的一個致命缺陷。

 

（8） 

皮子的病情終於傳出來了，骨癌擴散到肺。他基本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忍受癌細胞帶來的疼痛。最糟糕的時候，連話都說不出來。 

消息傳出，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好像電影終於到了要結束的時候。 

公司每個人都接到正式通知：不要用工作時間去探望皮子，不要向同事詢問皮子的病情和現狀，不要在公司回憶皮子的談話。琳娜和琳達開始了遺產訴訟。 

琳達成了琳娜不共戴天的敵人。琳娜一見林達就怒目圓瞪地翻來覆去地罵，“害人精！”“殺人犯” “你為什麽不去死啊？ ！”。。。直到人事部發出警告，不能再走進林達所在的辦公區，也不能在公司有任何騷擾林達的言行，否則開除。

她還是心疼皮子，公司同事們輪流給皮子做點飯菜，她把皮子最愛吃的菜單送給同事。

林達根本沒有時間吵架，她整天忙得神龍不見首尾，擔負著兩個官司，三個孩子，兩個男人，還有一項工作。她隻管不停地釋放著自身最大的能量。林達的手機隨時都在響，一會兒大聲地喝斥將為前夫的達爾文：“苯死了！洗衣服要讀洗滌注明，不懂就放在那裏我來洗。”一會兒開朗地安慰病床上的皮子：“感覺好點了麽，我剛跟護士談過。我馬上就來了。” 。。。星期一早上，林達興匆匆捧了一大盒自做的各式糕點， “昨天忙死了。大女兒9歲洗禮受教， 她等了好久的。 來，慶祝慶祝。”

她的那些自私、欲望、俗氣都被頻頻切換的鏡頭渲染成美國文化推崇的奮鬥、頑強、積極進取。這個壓不垮的胖林達成了大家同情的女人。當她說，“我最需要的是時間。” 幾乎每個聽到的人都到人事部捐獻了一到幾天的休假日給林達。 

皮子當然是最悲劇的人物。 他與公司的人事，財務關係全部解除，被轉到保險公司去了。 他與唯一的親人-他的兒子斷絕了來往。 在他疼得精疲力盡的時候，病榻旁的兒子老談到錢：“你不希望看到我高興，有好衣服好鞋子好玩具嗎？” 終於皮子說，“我現在都怕看到你。” 兒子便也不去了。

------------------------------------------------------

其時窗外有風，風把桃花吹落，春雨滋潤的樹枝上生出許多新芽，滿枝嫩綠代替了一眼桃紅。 
從花開到花落，我一字一字地寫著這些人和事，寫著寫著他們就變了。

每天上班看到林達我就在想，我們8卦都沒勁了，她呢？ 這個拋棄了丈夫、孩子，伴於一個毫無前途病人的她又不能停止，她厭倦麽，她懊惱麽？林達並不沉默，但是她堅持隻說一些家家戶戶的瑣事，對過去對將來的感覺和心理的言論幾乎聽不到。 也許，她已經無能為力，隻得聽任命運的安排。 我想起另一個人，當年的勞倫斯夫人。她說：不是我，是風。我相信她有失望，她有哭泣，不說而已。不說，世界就仍是她的。 

（2007五月21星期一。樹欲靜而風不止，物事人非日未休。

皮子很悲慘但是他除了與病魔搏鬥在沒有別的精力；琳娜很悲慘她發現不能沒有皮子但是卻無能為力除了教別人如何做皮子最喜歡吃的飯菜送給林達；林達很悲慘她拋家離子日夜奔波在路上卻不知道歸途在哪。

如果沒有達爾文公司被賣，沒有那樣一個晚上的事故，沒有林達媽媽的病，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