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屆人的故事（3）瀟灑的老林

　　我當學生時，老林已經是教授了。他長得瘦高白淨，帶著一副深度的眼鏡。每天晚上10點就到各個實驗室喊我們幾個中國學生去酒吧喝酒聊天。開始是不好意思拒絕，後來變成了習慣，哪天他不來，我們還一個個實驗室去找，看是不是被誰給耽擱了。平時在樓道裏我們見麵都是畢恭畢敬的， 他也是客客氣氣，還帶一點老師級的派頭。在酒吧裏都喊他“老林”。 我進實驗室的時候，這個傳統已經有兩年了，等到我們熟了點，我也就隨著大家這麽喊了。

　　在酒吧都是天南地北的海聊，常常說到小時候的事情。我們都是沒爹疼沒媽管的孩子，一抱怨，他就羨慕地說：

　　"可以自己出去玩，可以玩泥巴，可以和人吵架，多好啊！"

　　老林好像不喜歡小時候的那個家，他從來沒有抱怨過，隻是常常羨慕別人的童年。慢慢地我知道了，他小時候家裏管得很嚴，出出進進都有人跟著。上中學剛有了點自由又遇上文化大革命，因為家吃了不少的苦。早早地下鄉到一個邊遠的山區去了。那裏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回憶，可以自己玩，可以玩泥巴，還可以和人吵架。不過，隻有兩年就被照顧回上海，這不是一般的家庭能享受的待遇，老林出生於一個大資本家家庭。

　　老林和係裏的其他教授，包括我的中國老板都不一樣，有一股子瀟灑勁，當時隻能說是敬仰，後開才慢慢看出也給我的生活留下一些烙印。

　　剛到美國時我很較真，尤其是科研上的事。 跟老板有矛盾了，一定是查典尋據，以理據爭，誓不罷休。有時候我覺得委屈，還把爭論帶到酒吧的桌上，老林總是細細的聽了，然後勸我說：我的看法是，一邊做一邊辨，學術上沒有絕對的對錯，大部分發明都是從沒道理哪裏來的。

　　係裏有個同學老婆接來美國後非常不習慣，鬧些不愉快。他一喝酒就怨聲載道的批評老婆。到了非說話不可的時候，老林開口了，“家裏的事情隻有兩種解決方法：分開過-合著過。合著過，就好好的過日子。誰對誰錯都不是問題。”

　　酒吧的日子過得很快，短短的兩年中，我們便成了朋友。後來我離開學校，每年都會給他寄個聖誕卡保持聯係。老林的習慣則是在聖誕前兩天給所有送卡的人電話致謝。 美國股票大漲人人有錢的那一年，他照例打電話來祝聖誕快樂，“今年給我寄聖誕卡了麽？”

　　“早就寄了，怎麽還沒收到？”

　　“我已經不在學校了，辭了快一年了。” 老林在電話那頭滔滔不絕地講著中國名山名水，河西走廊，還有越南，緬甸，泰國，。。。“趁還能走得動，我先遊山玩水，動不了, 再回去坐辦公室。”

　　我在心裏感歎著，“真是想得開， 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