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啊朋友（下）

前一陣事情多，文章擱置下來。今天得空，把它寫完。說說我最好的朋友伊萍。

她是我高中同學。跟班上多數人不同，她不是從我們本校的重點初中上來的，而是由其它普通學校考入的。屬於成功逆襲那類。

伊萍家境很好，爸爸做生意，上麵五個哥哥，她是唯一的女孩，十分受寵。當時同學們大都沒什麽衣服，一身校服穿四季；可伊萍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夏天時，她穿著淺粉色的花襯衫，白色的長紗裙，騎著嶄新的坤車，飄然而過，好不神氣！

雖然家裏條件好，可她沒有一點傲氣，總是很隨和。真誠，善良，愛幫助人。

一次“五四”班級活動，放學後滑旱冰。從學校到冰場有兩站地。同學們一半騎車，一半坐公共汽車。趕上下班高峰，沒等我擠上去，車就開走了。正在懊喪，伊萍從後麵騎車過來，笑著衝我說“快上來，我帶你！”

一天我起晚了，沒來得及吃早飯。體育課跑完達標測驗，頭暈得不行，回到教室就趴在桌上。伊萍見了，關切地問我，要不要緊，又拿來一小包零食，說“這是五香脆，你吃點，會好些。” 那是一種油炸的菱形小麵片，吃了兩塊，血糖升高，果然就不那麽難受了。

文理分班時，我們都選了文科。經濟條件雖好，可她家裏幾乎沒什麽書。除了她的課本和複習資料，連本大一點的字典都沒有，也沒有報紙雜誌。幾個哥哥都沒有讀大學。她的功課，既沒人幫忙輔導，也沒人督促要求，全憑自己。第一次到我家，看到爸爸書房裏四麵牆，從地板到天棚的書架都擺滿了書，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滿是羨慕。

班上同學多數都是省大，醫大，財院，和中科院兩個研究所的子弟，像她這樣的挺少。我那時是語文課代表。而伊萍語文成績不大好。她很虛心，經常問我一些字詞，閱讀理解和作文方麵的問題，非常努力。我也總是從家裏拿一些參考書，作文選，和雜誌給她看。幫她一起潤色作文。

每次我有了零用錢，買好吃的，總會想著她。那時剛剛有自選商場，顧客還很少。一天放學，我倆第一次去一間自選超市，用我所有的五塊錢買了當時很高級的蔬菜汁餅幹和名字蠻洋氣的蘇打克力架， 和她分享。

慢慢地，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下課時挽著手在校園裏散步，總有說不完的知心話。

高二暑假，我參加一個高考提高班，每天在另一個學校上課。那個學校離伊萍家不遠。每到周末放學，我都先不回家，而是去看她。在她家裏還沒聊夠，每次臨走，她送我去電車站，車來了又走，過了一輛又一輛，兩個小姑娘說著悄悄話，直到天快黑了，我不得不回家時，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小孩子家沒什麽錢，但是我倆每次過生日時，另一個人都有表示。她很喜歡法國女演員蘇菲瑪索，我偶然在書店看到一套印刷非常好的明星圖片，其中一張就是蘇菲，她生日時，我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錢，毫不猶豫地為她買下那套圖片。兩個月後我的生日，她送了我一條裝飾小項鏈，還帶一個心形吊墜。那個墜子是夜光的，我一直戴了很久。

都說女孩心細敏感，朋友之間有點意見，鬧個小別扭很常見，可我倆卻從沒有過。

高三上學期，我病了幾周，沒法上學。那一段，伊萍隔三差五來家裏看我，把各科發的講義，試卷一份不差地帶來，告訴我各門課的複習進度和學校裏的新聞。還總是安慰我，不要著急。身體養好了，回學校課程很快會趕上來的。

高考發榜，她沒有取上第一誌願全國重點的省大，去了財貿學院。在別人看來，那是個很平常的高校，但是在她家裏，她卻是第一個大學生。我一直相信，如果她有其他同學的學習條件，以她的聰明和努力，肯定會考得更好。

雖然在不同的學校，大學期間，我們還常有來往。感情也沒因不能時時在一起而疏遠。她出落得愈發漂亮了，苗條高挑，亭亭玉立。

畢業那年，事情繁雜，疏於聯絡。不知什麽時候她戀愛了。更沒想到，還一畢業就結了婚。後來她說因為男孩追求太厲害，一時暈頭，就定了婚期。

婆家條件很好，丈夫是獨生子。公公是郵政係統一個不小的領導。全家都在郵電行業工作。那時沒有手機，沒有聯通移動，也沒有順風。郵電部門的工資和福利待遇都是非常好的。

果然，她一結婚就有自己單獨的房子。婚禮大操大辦後，又去外地旅行。家裏電器家具一應俱全。公婆給了不少錢，丈夫待她像個寶，什麽活都不用她幹。那時去她家，就用幾十元一斤的美國開心果招待我。

婚禮那天伊萍特別美，穿著婚紗，神采奕奕。我由衷地為她高興。

婚後第二年她就生下女兒，一家三口，安居樂業。而那時的我一邊工作，一邊複習英文備考，準備出國。忙得不亦樂乎。

辦好護照簽證，去北京的當晚，伊萍下班後趕來送我，一起在家吃了晚飯。千言萬語，依依惜別。分手之際，她硬塞給我一張百元的鈔票，我推辭不過，隻好收下。那相當於我們當時一個月的工資。

出國後，忙著上學，打工，考駕照，加之國際長途話費高昂，很久都沒有聯係。本想著春節時再打電話，可有一天坐公車時錢包掉了，裏麵除了證件現金，還有電話通訊錄。她的號碼也在上麵。

那時絕大多數人沒有電子郵箱，也沒有百度。春節時，當我好不容易查到她工廠的電話，卻聽說她已調到別的單位去了。

那時沒有微信，沒有校友錄，我們又沒什麽共同的朋友。日月如梭，這一失聯，多少年就過去了。

第一次回國，我帶著禮物，滿心歡喜地跑去她家，結果隻看到圍著帆布的建築工地，那一片的房屋全拆了。我又轉去她娘家，可房子找不到了，當時的狹窄胡同，變成了物業小區，鄰居誰都不認識誰。我看著一棟棟的高樓，滿腹惆悵。

歲月荏苒，結婚生子，勞碌奔波，一晃又是幾年過去。我常常想起伊萍，不知她是否一切安好。

直到幾年前，她看望同事，在我父母新居的樓下巧遇爸爸，這才又重新聯係上。

分別十幾年後的好朋友再次通話，感慨萬千。忍不住的欣喜，訴不盡的思念。這麽多年沒聯係，我倆卻沒有一點陌生隔閡的感覺，就像昨天還在一起一樣，還是聊得那麽推心置腹，那麽有共鳴。她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善良。當我說到剛去餐館打工，上菜不小心拇指按到滾燙的鐵板上時，她在電話那邊連連歎息。

這些年她的生活並不順遂。隨著手機和互聯網行業的興起，郵電係統的優勢不再，公婆相繼退休，丈夫也下了崗。而她原來所在的國企效益越來越差，以至她不得不辭職，去了私企。

買車買房，孩子上學，開支越來越大，而公婆年邁，丈夫體弱，四顧無助，隻能靠自己。憑著踏實肯幹，認真負責，她考過了高級會計師，還在一個大型私企做到了財務總監的位置。

她父母都去世了，媽媽離世前癱瘓多年，兄妹幾個輪流照顧，她白天上班，晚上值夜，好多年夜裏都不曾怎麽睡。聽著讓人心疼。父母走後，房子分給了兩個哥哥，照顧老人最多的她，卻什麽都沒有。麵對不公，她並不沮喪，說得雲淡風輕。

有微信後，我倆聯係更方便了。跟她，我不用絲毫遮掩隱瞞，可以坦然地說出自己任何愚昧，笨拙，窘迫的事，而從來不會被嘲笑打擊，即使我再弱智的行為，她都能合情合理地為我開脫。

遇事不順時，像工作的苦惱，家事的瑣碎，孩子教育的困惑，甚至偶爾對先生的抱怨，我都可以放心地跟她講。而她總是耐心地傾聽，並安慰鼓勵我說“這算什麽，誰沒有過。”“我相信你能處理好！”

偶爾有什麽好事，不管是工作上還是家裏的，我也可以毫無顧忌地與她分享，而不必擔心被認為是顯擺嘚瑟。她總是真心地為我高興。說的最多的就是“我就知道你能行！”

由於彼此都忙，沒事時，我們可能好久不聯係，可一旦有人說話，馬上又會聊得熱熱絡絡，難舍難分。她仍那麽善解人意，為他人著想，時差的關係，我們常在我這裏的夜間聊，她總會體貼地提醒“很晚了，去睡吧。”

孤身在外這些年，有了壞事，不敢跟父母說，怕他們擔心惦記；不能跟熟人說，怕有人笑話甚至高興；即使有好事，也不能輕與人言，怕被說成張揚炫耀，招人嫉妒。

而伊萍像是另一個自己，總是有著無限的理解和包容。與她來往，不必裝高深精明，因為她不會笑我膚淺愚鈍；也不必裝堅強能幹，她不會笑我軟弱無能。可以展露自己不完美的一麵，而不用擔心被教訓嘲諷或憐憫。不知別人這樣無話不談的朋友多不多，我就隻有她一個。

每個人交友目的不同。有的為利益，有的為獲取信息；有的是怕孤單。然而也有人交朋友，隻為互相關心，坦誠相見，做真實的自己。

（附上歌手周峰演唱的《朋友》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6v411B7X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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