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房頂上看著下麵躺著的兩個身體,一個是我,一個是傑森。可是我躺在床上。能聽見風聲穿過公寓的小窗縫隙肆意咆哮,身體僵硬,完全動不了。我感到有點兒毛骨悚然了,大聲喊:“傑森,傑森,你怎麽了……” 可是,我的嗓子發不出聲,他也聽不到,仍然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這是怎麽了?現在,我仍然可以清晰地聽到傑森正在客廳說話,那麽,我旁邊的這個傑森又是誰啊?…
想到這裏,我意識到可能是在做噩夢了,就努力提醒自己:這不是真的,趕緊回到身體裏去,你可以做到,趕快…!!我的靈魂依然飄在房頂上,看著床上的兩個人,尤其是傑森。我完全記住了那張麵無血色並且睜著眼睛的臉。
“回去!回到身體裏去,這不是真的……我努力告訴自己並有意識地往下落。”
忽然,“呼”的一下我就落下來了,進入了自己的身體裏,我現在合二為一了,但是我得盡快醒來,我這樣想的著,但手腳還是動不了。
過了一會兒,我努力睜開了眼睛,臥室裏空無一人,但我依然可以聽到客廳裏有人說話,那是傑森,公公和小叔子的聲音。
“Hey Jason …can you come here?” 我喊道。
“Yes .....”隨著一聲長長的答應聲,傑森抱著小阿妮雅推門走了進來。
“你終於醒了!”他笑嗬嗬地說。
“嗯,也許是太累了,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快給我孩子,我要喂奶。”我說。
“好,剛才我給她喂了一些水,孩子確實餓了。”他說著把小阿妮雅放到我的身邊。
“麻煩你去給我洗一塊熱毛巾!”我說。
“OK,馬上就來!”他說著走了出去。
“寶寶,你餓了怎麽也不哭啊~?你怎麽這麽乖啊?你是不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啊~啊~?” 小阿妮雅見到我,本能地張開大嘴尋找乳頭。這時傑森送上來洗好的熱毛巾,我接過來擦洗了兩個乳房,把其中的一個送到小阿妮雅的嘴裏,她立即滿足地吸吮了起來,高興地蹬腿和手舞足蹈。
“好乖好快樂的小布布,你知道她幾乎是不會哭的。”我誇讚道。
“哈哈哈,yes, very good little bird!” 傑森凝視著我懷裏的孩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她還叫“Little bird?” 我奇怪地問。
“爸爸告訴我的,還給我看了很多孩子剛出生的照片,我知道很多。她看起來真像一隻剛出生的小鳥哈哈!謝謝你為我生下了她,美琪。”傑森說。
“嗯,現在幾點了,我怎麽覺得我睡了很長時間?
“快兩點了. 你的衣服在哪裏?”他問。
“那個紅色的大箱子,你把它搬到臥室裏來。”我說。
“好的!”………
我想第一次與一家人吃飯,應該很正式,就換了一款很漂亮的中式旗袍,珍珠項鏈和耳墜,並化了淡淡的妝。當我走出來與公公和小叔子打招呼時,已經兩點多鍾了。
“爸爸下午好!”我上前擁抱他。
“你好美琪,休息的怎麽樣?”他問我。公公長得中等身材,他總是穿著背帶褲,胖乎乎的滿臉白色的大胡子和長頭發,很像聖誕老人,也很有一種藝術家的範兒,但是他與藝術毫無關係,他在明尼阿布力斯的一個IT公司做經理,每周五回家周日返回,多年來往返於北達科達州與明尼蘇達州之間,不過,再過兩年他就可以退休了。
“非常好!你自己呢?”我問。
“我也很好,我出來的時候你媽媽還在睡。但我相信她現在也已經起床了。” 他笑嗬嗬地說。
“她一定是太累了,希望她休息好。”我說。
“下午好美琪!”我的小叔子艾瑞克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聽到太多關於你的故事。”
“我希望是好的方麵。”我笑著說。傑森在一邊哈哈地笑了起來。
“嗯``````我確定都是好的。”艾瑞克想了想嚴肅地回答,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傑森,他們一同笑了起來。
聽傑森說過,我這個小叔子很會讀書,他比我其實還要大兩歲,1974年的,屬虎,拿了個PHD學位了,但一直還沒有獨立。傑森對他的這個弟弟不是很滿意,他總是這樣取笑他的弟弟:“如果你什麽都不會,那你就去上學;然後你依然什麽都做不了,那就繼續讀書”。聽著話的時候,我隱約覺得,傑森對他這個弟弟有一種嫉妒心,因此我不認為他們的關係如表麵那麽好,但他們依然是兄弟。
艾瑞克像他的父親一樣留著長頭發,披散在肩膀上,人長的滿標誌的,中等身材。聽傑森說艾瑞克經常換女朋友,最近新換了一個藍頭發的女孩,是他的同學,這使我對這個小叔子充滿了好奇。
“我們可以出發了嗎?”公公問。
“Yes!!”大家一起回答。
“讓我們出發吧!”公公說……
公公開一輛白色大福特,小叔子開著一輛紅色的小皮卡,我和傑森開著一輛銀灰色SUV,一同出發了。
“媽媽怎麽辦?”我問。
“她自己可以去,我們在餐廳見。”傑森說。
“我靠!你們家幾輛車?”我問。
“每人一輛,爸爸媽媽有四輛。”他回答說.
“為什麽需要那麽多?”我越發奇怪了。
“媽媽上班開的是公車,平時開自己的私車;我開的這輛是爸爸的車,偶爾用,他的那個臥車是比較常用的。”傑森解釋道。
“還有一輛呢?”我問。
“還有一輛車房,度假的時候用,是爸爸媽媽的。”他回答說。
“我靠你家原來很有錢啊?”我驚訝地說。
“爸爸媽媽算是個中產階級吧!”傑森回答。
“你兩個妹妹呢?”我問。
“桑妮雅和麥根在拉斯維加斯。桑妮雅是畫家,麥根是一名獸醫。”她們有自己的生活。“她們是回來度假的,過幾天就回去。”
“噢…那我們還需要買車嗎?這不是閑著一輛嗎?”我問。
“哈哈哈~這是爸爸媽媽的車。”他笑了起來。
”好了我不問了,估計是文化不同吧。買就買,又不是買不起……“ 我笑了起來。
我們到達餐廳的時候,傑森的家人都來了,除了91歲的老奶奶,爸爸、媽媽、姑姑、兄弟姐妹,還有幾個沒見過的表兄妹和兩個可愛的洋娃娃,當然,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藍頭發戴眼鏡的姑娘,長得不錯,蠻漂亮的,卷發披肩。果然是艾瑞克的女朋友,小叔子上前就吻了她。但令我驚訝的是,藍頭發女孩竟然對我的公公直呼其名。我的公公叫“莫林“,她就是這樣叫的:“Hey 莫林,下午好!” ,當時的我還以為聽錯了。但後來我發現她也是對奶奶直呼其名。我忽然想起這是一個民主國家,你可以這麽叫,不過,管長輩叫名字,我再沒有教養也不可能叫的出口。哈哈哈~,不過,這也挺有意思的,91歲的奶奶,被一個小丫頭直呼其名而且樂在其中,這是一個多麽奇葩的家庭,而且我靠,我竟然是其中的一位。不過,我也夠奇葩的,不是嗎?!嗬嗬~,想到這裏,我竟然笑出了聲。
接下來,公公給我一一介紹沒有見過麵的家人。擁抱,問好,落座。這個名叫“紅龍蝦”的餐廳,我後來在很多地方都有看到,尤其是明尼蘇達。北達科達州的Fargo,這可能算是比較不錯的餐廳了。
服務人員遞上菜單,很熱情地問每一個人都喝什麽冷飲,除了我自己喝熱水加檸檬和蜂蜜,沒有任何一個人喝熱的。大家開始唔哩哇啦地互相聊起天來,我呢?英語不太好,說快了就更聽不懂了。但我挨著傑森,懷裏還有小布布逗著玩兒,因此互不影響。他們說著說著就笑一陣子,我也不知道笑什麽,有時偶爾問一下傑森,他就給我解釋,越解釋越亂,幹脆打斷他:“好了好了別說了,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傑森總會哈哈大笑,學著我說蹩腳的中文:“好了好了哈哈哈~”他覺得我有一種幽默感。雖然我自己從來不這麽認為。
我那時候喜歡用“Friend”這個詞代替我不知道的一切英語單詞。例如我可能知道“一雙鞋”怎麽說,但不知道“襪子”怎麽講;或者我知道“電視機”怎麽說,但不知道“遙控器”怎麽講,那我就用“Friend”這個詞來代替,在這裏我真是要感謝英文中的“朋友”這個詞。我發現很管用,那幾年真是為我解決了很多疑難雜症。他們一家人後來被我訓練的一點就通,我隻要一說XX的“Friend”,他們就知道我又遇到難題了,很快會聯想起與之有關的任何事物。全家人在那裏猜,跟猜謎語似的,誰要猜對了就跟中了大獎似的。
但我得說我來美國的第一頓飯真是驚訝到我了,聊的這麽熱鬧,買單的時候竟然分了八張單子,91歲的奶奶和姑姑住在一起,因此她倆一張;爸爸媽媽一張和艾瑞克還有艾瑞克的女朋友一張;兩個妹妹和表兄弟自己付自己的,我完全沒有準備因此一分錢沒帶,傑森沒有信用卡,因此現金還不夠,他媽給他墊付了十塊錢(不過第二天傑森就還回去了)更讓我感到無語的是,他們竟然還在桌子上用筆來計算並平攤小費,是餐費的百分之二十。搞了半天。這個結尾真是驚訝到我了,心想:“他媽的!勞資怎麽出門就忘了帶錢了呢,還不如我自己一下子都付了爽!”。
這頓接風洗塵飯,把我所有對美國的憧憬一掃而光了。我不動聲色的地依然假裝很高興地與家人一一道別,回來的路上,我開始抱怨起來。我甚至想罵街了。心裏堵著一口悶氣,心想你爹媽在中國除了他們出去幾次我沒有管,其他任何情況下我也沒讓他們花錢,包括去廣州住的都是白天鵝,五星級酒店伺候。而且,我給每個人物都帶了貴重的禮物,你麻痹到了美國沒想到給我第一頓來這麽一出。鬱悶!!早知道的話當初在北京我也做個鐵公雞就好了。
誰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接下來的日子裏, 我經常疲憊不堪,無緣無故地感到難過, 這種無精打采和不快樂使我對傑森既失望又內疚,我離開了在北京十年打拚辛苦建立起來的圈子,沒有了事業,失去了語言,就像一個啞巴……我的這些情緒在美好婚姻生活的表麵之下,給了敏感而細膩的傑森巨大的心理壓力,可惜當時我太年輕了,完全沒有意識到,我正在摧毀我生命中這個來之不易的丈夫,我的美好家庭也正在搖搖欲墜……(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