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層住著南京藝術學院的黨委書記, 陳剛,他太太是南京某中學的校長。 有一個兒子, 名叫陳小剛。 樓下住著兩位南藝的教授, 男的馬天亮, 聲學係教授, 女的於丹丹, 鋼琴係教授。 兩位教授早年留學美國, 膝下有一女, 名叫馬圓圓。馬教授家人從前門進家, 後院有一樓梯, 直上後陽台, 陳書記家人從樓上的後門進家, 兩家互相不幹擾。 陳書記是個共產黨員, 他當過兵,經曆過解放戰爭, 在槍林彈雨中受過傷, 為人耿直,爽朗, 熱心, 好助人; 馬教授受過西方教育, 彬彬有禮, 風度翩翩, 沉默寡言。雖然兩家的身世背景有很大的差異,但住在一起八年了, 從未紅過臉, 總是客客氣的。 兩家小孩,從6歲開始, 就在一起玩耍。圓圓喜歡捉蝴蝶,小剛喜歡捉蟋蟀,圓圓捉不到蝴蝶就哭, 小剛總是幫她捉。尤其在夏天的晚上, 兩個小孩坐在庭院中數星星, 捉螢火蟲, 比誰捉得多。 真是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
到12歲那年,圓圓對小剛不像以前那樣熱情, 變得有點躲躲閃閃。 有時放學回家在庭院中見麵,小剛總想和她搭訕幾句,圓圓推說要練琴(圓圓6歲就開始練琴), 一轉身就進房, 彈起那熟悉鋼琴曲“致愛麗絲”。 小剛常常坐在前院的台階上靜靜地欣賞著, 被那優美流暢的曲調所感動。 一天,圓圓變得很高興, 她告訴小剛, 下周是我十四歲生日, 5月11號。 小剛驚奇地說:“我的生日也在下周, 5月9號”。圓圓便建議, 下個周日, 我們去玄武湖, 共同慶祝我們的生日。 “行!” 小剛爽快地回答。
周日的早晨, 玄武湖公園, 平靜的湖麵上清晰可見岸邊柳樹的倒影,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映紅了湖麵晨間的霧氣。 在沿湖石凳上坐著一對少年男女, 麵對著初升的朝陽, 他們正談著各自的理想。圓圓說,她要象媽媽那樣成為一個優秀的鋼琴家。 小剛說他不想跟隨他爸爸搞政治, 他想以後考進南京航空學院, 成為飛機的設計師。 然後, 他雙手拿出一個紙包,恭恭敬敬遞給圓圓, “你的生日禮物!“ 圓圓打開一看, 一本精致的日記本 , 在首業上寫著:” 圓圓, 祝你生日快樂! 小剛“。 圓圓把日記本放在胸口, 高興地說: ”我喜歡, 謝謝!我也送你一件禮物“, 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小盒, ”給你,這是我爸爸從國外帶回的, 他送給了我, 我送給你!“ 一支閃閃發亮的派克金筆。
小剛雙手接著那支金筆的一刻, 突然發現圓圓的身材變了, 從原來瘦小女孩的身材變成了少女的體型, 亭亭玉立, 胸部微微凸起, 在白淨的鵝 蛋型 臉蛋上, 鑲嵌著兩顆亮晶晶的明眸, 像珍珠, 像鑽石,像一盞明亮的燈。 他愣愣地看呆了。圓圓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微 紅著臉, 說聲:“走吧, 我媽媽等我練琴呐!”那天晚上,小剛久久不能入睡, 一股熱流在他胸腔中翻滾, 14歲的他, 第一次經曆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他茫然, 在他眼前離不開圓圓的身影。。。。。。
誰知, 兩個月後文化大革命拉開了序幕,兩個家庭都受到了衝擊。馬,於兩教授屬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 , 戴高帽, 遊街, 然後發配到江西五七幹校, 勞動改造! 沒有親戚朋友可以幫助圓圓,圓圓隻能跟隨父母去了江西。 兩年後, 回到南京, 馬,於兩教授暫不能教學, 在學院廚房打雜工。 四人幫倒台後,恢複了他們係主任的職務, 要求他們盡快培養音樂人才。之後,圓圓也考上了南京藝術學院鋼琴係, 主修鋼琴。
陳書記家就沒有這麽幸運, 陳書記被定為黨內死硬走資派, 批鬥之外, 剃了陰陽頭, 發配安徽農村改造, 在一次勞作中, 心髒病複發,農村中沒有醫療搶救條件, 一命嗚呼! 陳太太聽到丈夫不幸去世,萬分悲痛,學校中造反派沒有給予一點同情,你丈夫畏罪自殺! 加緊批鬥, 那天晚上, 她欲哭無淚,默默地說了聲;“老陳, 你慢點走啊! 我來了,跟你一起走。孩子啊! 爸爸媽媽顧不到你了, 請你原諒!” 她一口吞下200顆安眠藥, 走了!小剛從此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自己的家, 他寄居在姨媽家。 姨夫姨媽在水西門開了一家麵館, 整日忙於店中事務, 沒有時間照料小剛。
小剛在無人管理的狀態下,參加了街道少年偷盜集團, 在街道派出所幾出幾進之後送到新疆勞改。 五年後勞改期滿, 回到南京, 已是20歲了小夥了,那時,文化大革命還未結束。他想念自己的父母,懷念自己的家, 他感到孤獨, 他想見見兒時的朋友,圓圓。 一日, 他去了桃園, 走到原來他家的門口, 隻有胸高的鐵門關閉著, 他知道隻要把後麵的栓子拔去, 鐵門就可打開。 他摸了摸鐵栓, 猶豫了。 正在此時,飄來了優美的鋼琴聲, 這調他熟,“致愛麗絲”。 鐵門的裏麵住著一位麗質天使, 鐵門的外麵站著勞改期滿剛放出來的小偷。 門裏門外兩個世界, 他默默的走了。
又過了38個春秋, 他們58歲了。 馬圓圓繼承了媽媽事業,已是國內聞名的鋼琴家。 和她媽媽一樣, 現任南藝鋼琴係主任。 她有個女兒,欣欣, 24歲, 已到國外深造, 主修鋼琴。陳小剛這38年 沒有這麽順利, 他拉過煤巴, 當過店員, 後來和幾個小兄弟聯手拚打,合夥做房子裝修, 積累了點資本, 開了一家小小的裝修材料店。 近年來房地產市場火爆, 裝修材料吃香,門麵越做越大, 現已成立裝修材料公司,總資產已在千萬以上,陳小剛搖身一變,成了陳總。一日, 有個客戶要買一批裝修材料,在陳總明亮的辦公室裏 講好了價, 預計三日內提貨。 臨出門時,陳總道了聲謝謝,隨口問了一句:“你在哪裏工作?”客戶說:“我是南藝教師, 是教聲學的”。“你認識馬圓圓嗎?” “你認識馬主任?”客戶反問。 “我們是兒時的朋友, 文革後失去了聯係, 如你有她的電話號碼, 能不能給我, 我想和她聯係”。 客戶非常小心說:“這樣吧, 請給我一張你的名片, 我轉交給她,讓她給你打電話”。
晚上,陳小剛果然接到電話,圓圓的聲音還是那樣甜美。40多年來失去了聯係, 雙方自然都很高興。 因為陳總極忙,白天沒空, 他們約定周五晚上八點, 在新街口星巴克咖啡店見麵。 陳總自然是西裝革履,圓圓燙著時髦的發型,穿著一套寶藍色套裝, 胸前別有一枚胸針,顯得非常優雅,華貴,莊重。 由於她保養得很好,看上去隻有50歲光景。 他們點了咖啡和蛋糕, 在咖啡馥鬱的香味中回憶起歡樂的童年, 心酸的歲月。 陳小剛十分坦率, 告訴她, 他做過小偷, 勞改過,在乏味的勞改生活中, 晚上安靜下來, 時時回憶童年歡樂。 回南京後為求饑飽, 掙紮在生活的底線, 結婚很遲, 他和他的妻子文化程度都很低,生活還算協調, 有一個兒子, 才12歲,希望兒子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業,航空工程。 現在開了這家公司收入穩定, 才買了房和車,你呢?圓圓慢慢地回答:“我單身, 結過婚, 離了“。 陳小剛緊接著說: ” 對不起, 我不該問“。圓圓說: “沒關係! 他有小三,我很氣憤,和他離了。 我父母雙亡,現在單身一人,還住在原來的房子內,房子比以前破舊, 但它給我以溫馨的回憶。 女兒在國外, 我一個人天馬行空, 獨來獨往“。
各人都傷感地回憶起對方的父母, 時間過得飛快, 已到晚上十時。 圓圓看了看表說: ”我該回去了。哎! 我忘了, 你給我的那個日記本, 我始終珍藏著, 它給我美好的回憶“。 陳小剛用手往口袋裏一掏, 掏出一支派克金筆, ”我也是!44 年前的珍貴禮物, 它天天伴著我, 尤其在我最艱難的時刻, 是它給我希望和勇氣”。
他用私家車送她回家, 路上他說: “現在我有人手, 有資金,有私車。 你如需要幫助, 隻管說, 要人有人, 要錢有錢, 要車有車“。 圓圓回答: ”不用, 我生活得很好, 謝謝了!“ 到家門口,陳小剛輕輕地問了一聲:”以後還有機會見麵嗎?“ 圓圓淺淺一笑: ” 不用了吧, 都已了解彼此的經曆了“。
圓圓進門後, 陳小剛久久沒有開車,凝望著星空, 他思潮澎拜, 如果沒有那場該死的文化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