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且介亭雜文》,像打開一文化小屋,民國的書香撲麵。讀這目錄,民國人文如現,說常話,議常理,文縐縐。
隨便翻翻 https://m.99csw.com/book/1572/42308.html
隨便點開哪一篇,都有讀頭。許多是駁論,駁得好聽,被駁的,也好聽。匹配的論戰,其實是文章的盛宴,觥籌交錯中認識到的道理,去掉酒氣油膩,不遜原生態的深度,往往還有層小貼士般的包裝,使拿得出手。
中國是神州,很尋常的事,往往生出奇奇怪怪的枝杈。魯迅在辨別“拿來”和“送來”。非尤其敏銳且極富於想象力,想不到這竟是中國清中葉以來,朝野怎麽地纏不清的梗。每天讀到這類的辨析,就會尤其深地感受到,確實不是腦筋急轉彎都是健腦的,使腦筋壞忒了也完全可能,輕則神經搭錯,腦迥短路,重則使腦殘*****。至今,海外論壇上熱點討論的不仍是“中國有沒有哲學”“易經的學術地位”“中國是不是世界老二”嗎?整個中國不都在與豬頭仨辨什麽是常理,吵喊著“黨管金融就是作死,你不知道啊?”正是腦子有問題,深淺不一而已。
原來,駁,批,辯的條件是可駁,有的批,可以一辯。歐氏幾何,拿來就用的事,卻卡住了,“究竟該該拿?怎麽拿?拿什麽?….”地想了幾十年。這樣的東東,就是找抽的貨。不幸,它竟是中國近現代思想史,政治史。
讀《門外文談》。有這樣的門外,有這樣的鄰居,羨煞人。有問有答,會問會答,消暑避寒,隨筆記下,不啻上乘的記實文學。
環顧,群,圈,壇,鏈接,轉發,小聚,同學會…. 沒有它們比有它們好不少。問一個被封了又解鎖的,“再進群嗎?”立複:“不了。沒什麽意思。”可不是?!
《憶劉半農君》。都知道魯迅的《紀念劉和珍君》。其實,《憶劉半農君》比《紀念劉和珍君》寫得好。
魯迅寫的劉和珍一行,猜得多,實錘少;借她們,說自己。寫劉半農,全是幹貨。
評價人物,最終是說自己。但由此讓讀的人了解甚至理解所說的人物,也是評價人物的要義。摘幾段,並覺得非摘不可。“奇文共欣賞”隻表達出了三成感受。另七成是什麽?自己也不知道。
但半農的活潑,有時頗近於草率,勇敢也有失之無謀的地方。但是,要商量襲擊敵人的時候,他還是好夥伴,進行之際,心口並不相應,或者暗暗的給你一刀,他是決不會的。倘若失了算,那是因為沒有算好的緣故。
《新青年》每出一期,就開一次編輯會,商定下一期的稿件。其時最惹我注意的是陳獨秀和胡適之。假如將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是外麵豎一麵大旗,大書道:“內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的,裏麵有幾枝槍,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適之先生的是緊緊的關著門,門上粘一條小紙條道:“內無武器,請勿疑慮。”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這樣的人——有時總不免要側著頭想一想。半農卻是令人不覺其有“武庫”的一個人,所以我佩服陳胡,卻親近半農。
不錯,半農確是淺。但他的淺,卻如一條清溪,澄澈見底,縱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體的清。倘使裝的是爛泥,一時就看不出它的深淺來了;如果是爛泥的深淵呢,那就更不如淺一點的好。
不過,半農的忠厚,是還使我感動的。我前年曾到北平,後來有人通知我,半農是要來看我的,有誰恐嚇了他一下,不敢來了。這使我很慚愧,因為我到北平後,實在未曾有過訪問半農的心思。
現在他死去了,我對於他的感情,和他生時也並無變化。我愛十年前的半農,而憎惡他的近幾年。這憎惡是朋友的憎惡,因為我希望他常是十年前的半農,他的為戰士,即使“淺”罷,卻於中國更為有益。我願以憤火照出他的戰績,免使一群陷沙鬼將他先前的光榮和死屍一同拖入爛泥的深淵。
學生和不熟的人讓推薦魯迅文采的文章,會說《紀念劉和珍君》;近切的,會推《憶劉半農君》。魯迅用《紀念劉和珍君》表示如何看世;用《憶劉半農君》告訴如何看人。
《論俗人應避雅人》《麵子》《看圖識字》,都是讀了不會白讀的文章。喜歡魯迅說的理,也喜歡或者說更喜歡他說理的過程,還喜歡他在說理中順帶出的當時人文。這其實顯示出文章者的功夫:因明白而道之娓娓,娓娓卻不拖泥帶水,使該聽到的都聽到了,還看到了意外的,而所有這些都是“本沒有路,人走多了,就有了路”般的自然而然。
前不久,讀張愛玲的散文。顯然的沒魯迅的好。說情,她行。一說理,不一會兒就看出來了,這不是她的強項。
中國百十年間,有多少文集啊!往往越翻越快,至於撂了,什麽亂七八糟!最終,還是打開魯迅的雜文集。有帖說,九零後們也捧起了魯迅的書,並覺得,罵架還是魯迅罵得好。不管怎樣,也算是一種識貨吧,雖然把魯迅的駁斥說成“說人話”為“會罵”,很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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