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馬克思主義的曆史觀相反,我不認為人類及其社會的發展有事先可以預計的必然性,也不認為有”從低級到高級”的既定道路。目前為止,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性都是事後諸葛發現的。而我說的曆史,是指我們人類對過去的活動的記憶、記載、或描述,這種《曆史》才是有必然性的。這種必然性被一句話很好地概括:“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盡管此話耳熟能詳,卻隻有很少的人真正接受,本人就是其中一個。我們能讀到的曆史,從來就不是過去發生過的事實的真實記載。過去的題材,無一不經過記憶、傳承、篩選、遺忘、修正,以及不可避免地新創作。從而在形式上和內容上,都貼切地迎合我們當前的需要。隻有在這個意義上,“曆史”才有種必然性:有什麽樣的現實,就會有什麽樣的曆史。
題目裏的毛指毛澤東,無歧義。華指中華,這裏不是指國家,而是指民族。民族是一個人群。有沒有一個中華民族,這本不成問題。但這個中華民族的界限或邊緣,確實是模糊並不定的。占地廣大,曆史悠久,人口眾多的現代民族,是無法用人種、血緣、語言、疆域、國籍或傳統等指標嚴格有效區分標識。到現代,能夠維係人群成為一個民族的,即使不是唯一的,也是最主要的因素,就是“文化”認同。即擁有共同的記憶,或共同的曆史而形成的一種感覺上和感情上的認同。
這樣一來,現代民族的邊界是開放的,隨著認同感的變化而有進進出出;同時,認同感的強弱變化決定著一個民族凝聚力的強弱。民族的形成是曆史的,但決定因素其實是現實環境。為什麽地球上的人類會形成一個個民族,人類學家已經給出了答案:為了生存資源的競爭。抱團成民族,對外鬥爭力增強,對內競爭減弱利於共享。所以,一個民族的認同感凝聚力,更取決於眼前的現實需要。生存環境越殘酷,競爭越激烈,民族認同的需求就會越強烈。
從部落到形成民族,第一步要建立認同感。達成的渠道從古到今大致有三種,各對應不同的認識階段。第一種是信仰:摩西通過一個神,把眾多的奴隸部落捏合成了一個以色列民族;古希臘把各部落的神靈串成了一個奧林帕斯大家族譜,從而建立起了相對和平。而中國的漢族和眾多少數民族,認下了共同的盤古女媧祖神。第二種是共同祖先:中國的西羌東夷,南蠻北狄,逐步都成了黃帝不同兒子的子孫。西亞也有閃含雅弗三兄弟傳說。這是試圖從血緣關係上建立認同感。等人類有了文字曆史之後,就進入了英雄-領袖時代。一時間各族都有了自己的領袖英雄。猶太人有大衛,希臘有亞曆山大。而中國,禹是有了文字之後樹立起來的第一代共同領袖,治水英雄。禹跡茫茫,南到雲貴,西至青海,東達大洋,處處有禹的遺留和傳說。在那個時代,作為人類的禹不可能走到這麽遠的路,做這麽多的事。但曆史需要,現實需要,作為領袖的他就走遍了神州。至披發文身的於越族也追認了大禹作祖宗後,中華民族的初步認同就已經建立起來了。
什麽樣的人才能成為民族英雄和領袖,在各個民族中的標準會有差異。前麵的領袖會給後來者設立標杆。中國傳統上有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之說,但不能忘了民族建立的初衷,就是生存鬥爭。所以,民族問題上隻有立功一項是決定性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不能成為希臘人的精神支柱,而來自少文邊鄙的亞曆山大能。秦始皇被儒家的道德惡言抹黑了兩千年,但依舊被民族奉為千古一帝,因為他北卻匈奴,一統神州。其功在千秋,無人能廢。
由於中華曆史悠久,英雄輩出。所以要能成為領袖,為整個民族所認同,門檻是很高的。我總結為四條:外禦強敵,內平戰亂,恢複疆土,創立強國(國家是民族鬥爭的最大武器)。其他小民族中,也許有人做到這其中一兩條就夠成為英雄了。但想要取得中華億萬人的同心認可,這四條是基本門檻。這可以解釋為什麽我們史前的英雄,比如黃帝堯舜禹,在後來的曆史和傳說中都逐漸把這幾項補齊了。漢高祖和文景諸帝,都是被儒家所稱道,但他們對外過於懦弱,讓漢武帝成為強漢的象征。正是武帝徹底打敗匈奴,恢複並超過了秦疆。隋煬帝英武神明,卻因敗了高句麗戰爭被拋棄。殺兄囚父的唐太宗李世民壓倒其他人,也因為在他手上集齊了這四項。一個民族,需要以自己的曆史為驕傲,才有認同感,才有凝聚力。驕傲是因為我們曾經成就的事業,曾經創造的輝煌。而這些成就,集中被領袖的光芒所張揚。英雄和領袖的模範作用,標誌著一個民族的信心和勇氣能達到的高度。領袖的高度,決定了民族的凝聚力強弱。至今我們名漢族,稱唐人,就是我們對這段曆史的認同。
但曆史的老本,是有限的。一個沒有自己英雄的民族是可悲的,一個沒有新英雄出現的民族同樣是可悲的。亞曆山大沒有後繼人,導致希臘今天要靠踢足球增強凝聚力。民族鬥爭日益加劇,環境改變,民族成分改變,民族訴求改變,都在呼喚新的英雄和領袖出世。美國的開國領袖華盛頓,德行武功都足夠。可作為一個少數白人精英的頭頭,他已不再適應今天美國現實的需求。林肯是一個能夠被多種族接受的形象,正成為美國的新精神領袖。期望他的較高的認同度,能緩解國內種族衝突,增強國民凝聚力,更有利於“新美利堅族”的世界競爭。一個時代,需要一個時代的英雄。
作為中華民族,這一百多年的近代史,是民族最黑暗最屈辱的時期。一個在為保國存種作殊死掙紮的時代。在萬馬齊暗的絕望中,無數仁人誌士前赴後繼地奮鬥和獻身。終於有一個人,他跨過了民族領袖的門檻,這就是毛澤東。他平息了內戰,恢複了漢族的傳統疆域,還包括了西藏和新疆。對外把美軍趕回了三八線,一度獨力抗衡蘇美兩霸。他創立的國家,一直在不斷強大起來。他做到了這些事,但並不會天然成為民族領袖,最終還是要看現實是否需要一位新領袖。
今天的中華民族,來自外部的生存危機已經比幾十年前大大緩解了。卻由於中國今天已經衝到了全球競爭的第一線,與世界其他民族的矛盾和鬥爭壓力依然很大。外部的壓力,是內部凝聚的最好動力。我們今天的華人,麵臨著自己的認同選擇:我們是否還需要緊密團結成一個民族;以一個民族作為整體,是否對我們的發展和競爭有助力;我們是否有意願,有動力去促進和增強這種認同感,從而在全球的資源瓜分機會把握上占據主動。有著共同的曆史和記憶的人群,卻因為個人的地位、環境、認識和動機不同,會有方向不同或強度不同的選擇。
如果現實上中華民族的凝聚力在增強,一定需要一個領袖作為旗幟。毛澤東不是因為他在世時稱為領袖,而是現在我們需要一個精神領袖。不是他創造了曆史,而是曆史選擇了他。曆史之所以會選擇他,是因為他是這幾百年來唯一跨過這條門檻的候選人。其他還有誰能滿足四條基本標準呢?慈禧太後向世界宣戰的勇氣可嘉,可是她沒能打贏。打贏了她也許會像越南的徵氏姐妹一樣成為民族英雄。孫中山基本一事無成,政令不出總統府。蔣介石當政期間國都被屠,對外懦弱恰戰,對內與軍閥混戰不休。最後敗北逃到小島。。。實在沒有其他人選。
一旦曆史選擇了,再人為反對是無效的。我不想用什麽螳螂擋車比喻。因為我認為反毛反(中)華都是無所謂對錯的,本來民族就是為了抱團鬥爭的,利益衝突當然會反。你動了全世界的奶酪,全世界一齊都會反你的。反毛完全可以有理有據,他道德上當然可以找到很多缺陷,做事多做惡肯定也多,對一方人是善對敵對方肯定就是惡了。但一旦曆史(其實是現實)作了選擇,曆史記憶肯定會自動修正篩選的,惡行會被淡忘,甚至被歸於他人或對手。隻要必要的事功成立,對曆史來說就足夠了。
曆史的必然性,就是現實的天下大勢。當年天下苦秦久矣。揭竿而起造反的人們,在滅秦之後,分成兩派。劉邦集團看到天下人心思一,中華民族的向心力正不斷加強的大趨勢,與秦朝遺民妥協和解,並定都關中。努力增強相互的認同感,為後來的強漢打下好基礎。項羽為首的分裂派逆勢而行,還有更極端的六國派,要否定和抹殺秦朝的一切,恢複舊製。很快他們就被曆史的大潮淹沒了。漢朝前期的知識分子們曾激烈地辯論如何對待秦朝這段曆史,最後高層定下“漢承秦統”。這一份政治智慧,兩千年來,極大地有助於中華民族的不斷延續和壯大。其傳承體現在明朝在驅逐蒙古人後很快認真地修元史。體現在我們痛恨晚清喪權辱國,但區別對待康乾時期。也體現在中共對孫中山的承認上。目的都是為了團結最多的人,增加民族凝聚力。
毛澤東是個現代人,還是從屍山血海裏殺過來的。有許多存世的恩仇糾葛。毛之後,他的政敵們取得了中國政權。這些人被毛在世時打擊迫害,所以上台後毫不猶豫地清算了他的主要政治路線。但是,他們比其他人更深刻地意識到,毛成為新的民族精神領袖已經是曆史的必然,不可能被人力所逆轉了。他們有兩個選擇:一是全盤否定,二是繼續供奉。現實的壓力,曆史的智慧,讓他們知道順應大勢是最好的選擇。無論心中有多麽不甘,他們自己取代不了毛。但他們的後代未必理解,眾多紅二代們總覺得可以比他們的父輩們更能耐可以取而代之,從成為反毛的主力之一。
中華民族的主體部分當然在中國,這是我們祖祖輩輩保下來的一片故土。但還有很多外圍,或邊緣地帶。如被外族占領時間較長的港澳台地區,以及居住在海外其他國家的僑民和移民等。無論是主體和邊緣,都同時存在著向心力和離心力。國籍並不能重合心理劃界,唯一的維係就是對共有曆史認同度。但這種強弱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根據實際需要會轉變。即使有人因為生意原因首鼠兩端都是歡迎的,總是一份香火情在麽。
共同的曆史所有成分中,對民族領袖的認同度這一項是與凝聚力高度相關的。總的來說,邊緣地區的認同度相對弱一些。比如台灣,因為分離力度大,所以對毛是一直是全盤否定的。但假若一天台灣回歸大陸後,很多台灣人會急於改變邊緣者身份,對毛的認同會更強於大陸人。就像眾多西藏人家供奉毛主席像一樣,台灣也會有這一天的。他是神還是魔鬼有什麽關係呢?通過認同他可以讓自己融合進一個強大的民族,增加自己生存和發展的空間,是現實的需要。即使他們的祖先是和毛澤東互相敵對戰爭的,也算是一段共同的曆史,有與榮焉。炎黃子孫最初都是不打不相識而走到一起來的。
毛澤東已經死了四十年了,但國內和海外,孜孜不倦反毛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庶幾可比秦皇漢武了。政治原因、價值觀、道德觀、個人經曆、生活水平、家仇國恨、甚至為無聊搏眼球的都有。這些人從政治、經濟、軍事、更多的是從道德上,擺了眾多事實,講了許多道理,人命官司從幾萬打倒了幾千萬。卻似乎看不出任何效果。於是一再加碼到不惜編造羅織。其執著精神讓人感動,像唐吉坷德戰風車,又似精衛填海。花了諾大力氣卻無實質性進展,是因為反毛陣營搞錯了作戰對象和方式。他們將攻擊投向了當年作為人的毛澤東,可現在毛已經成為了一個象征符號,所有對人類起作用的攻擊方式對符號不再有效。唯一能夠扳倒毛(或形象)的途徑,就是先要在這段曆史中找到一個合格者,把毛從民族精神領袖的位置上置換下來。出了那道光環,毛就可以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很容易被批倒批臭,有已經羅列出的萬分之一的罪名就足夠了。遺憾的是我們民族的近代史和現代史並沒有提供這種可能性。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讓這個“中華民族”解散了,沒了支撐基礎,毛的形象自己就會垮掉。可這看起來像是個更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最容易的突破口還是先著手毀掉毛的形象。。。似乎陷入了死循環。
一旦曆史選擇了,領袖的形象不再受他的所作所為影響,而是由曆史來塑造了。無論從哪個角度反毛,都可以有理有據,甚至鐵證如山。但在曆史中這些都是寫在沙灘上的,大潮一過全部抹消,隻有事業的山峰高高挺立。道德和政治都會煙消雲散,再多的鮮血,也隻是浪花上的幾縷泡沫。而且曆史的大潮,會不斷衝刷沙灘,讓山峰看起來更高,平地更低。因為曆史自身會不斷強化自己的選擇。糾纏曆史舊賬是徒勞無益的,因為曆史的潮流並不是從古到今流淌的。而是最高浪峰永遠在今天,向著曆史倒卷而去。將以往的眾多曲曲折折、溝溝坎坎衝刷幹淨。讓我們回看過去仿佛是一條平坦大道,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地必然。
在中華民族內部,本有些對毛澤東很有微詞的人,看到這個大趨勢之後,就不再作徒勞無益之事。另一方麵,也不乏正是憂慮和不忿這個趨勢,從而變本加厲反毛的。民族隻是個認同,國仇家恨大過民族感情的是常見的。但反毛言行,是有害民族凝聚力的。必定在希望民族團結的人群中不得人心,另一方麵在希望民族分裂的陣營裏就會受到歡迎。要看主流是在哪一邊。曆史並無道理可講,隻是個不斷混同和妥協的過程。
說現在崇拜和讚揚毛的人越來越多,也可能隻是個錯覺。多數人未必對毛有多深刻的了解和讚同,隻是借此作為一個民族象征來增強相互的認同感。但大眾對喋喋不休執著於反毛的人肯定是越來越厭倦了。如果中華民族主流如此,那些絕不肯放棄反毛努力的人,與民族主體的認同感就會越來越少,從而被邊緣化。民族靠認同感維係。所以,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民族就是一種感情。如果一再傷害民族主體的感情,相當於在挑釁這個民族。如果是內部人,一定會被視為破壞分子。沒有中間道路可走,也許可以搞出“兩個中國”來,但不可能出現兩個“中華民族”。如果一定要堅持反毛,下一步隻能反華,不共戴天。
永遠不要忘了:民族是爭奪資源的鬥爭集團。民族凝聚力越大,戰鬥力越強,在爭奪中越有利。所以,相互競爭的集團,都希望削弱對方的凝聚力。而最陰險的方法,就是抹黑和詆毀對方的民族英雄和領袖人物。而這種工作,很大程度上要靠內部代理人來配合。那些在中華民族中不認可民族英雄而被邊緣化人群,會被敵對的民族所青睞,與本民族離心力越來越大,而與它族的共同認可越來越多。所以,一個人如果決定要投奔它族,反毛也是一份很好的“投名狀”和“敲門磚”。逆水行舟,想要堅持住所宣稱的“反毛不反華”,隻能是自欺欺人。癡心不改的人隻有三步可走:從反毛到反華;反毛必須反華;通過加入反華陣營來反毛。這也是一種曆史的必然性。
已有3位網友點讚!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