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中國的宗教人物頻頻登上大眾媒體,不斷進入公眾視野。千年少林寺出了個現代CEO,年年製造出轟動性新聞和備受爭議的話題。道長李一驟然間大起大落,攪動了媒體和公眾對於宗教現象的高度關注和複雜心情。世界佛教論壇上,各國高僧雲集富麗堂皇的寺廟,媒體蜂擁報道,百姓駐足圍觀。汶川大地震,在來自四麵八方的賑災救援人群中,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天主教的誌願者群體引人矚目,中國的主流媒體也常常以“祭奠”、“祈禱”等字眼為通欄標題,期冀在心靈精神層麵安撫死者和生者。2009年12月,《中國日報》用專訪和專題報道的方式,表達了對於宗教事務特別是基督教現象未來發展方向的探索。《南方周末》2009年末專題“天賜十年”列出10個十年來沒想到的社會變化,其中一個就是“沒想到信基督的人多了”。
與大眾和媒體的關注相比,宗教學研究卻麵臨著發展的瓶頸。30年前,圍繞“宗教是鴉片”展開的有關宗教定義、宗教本質的大討論,解放了思想,開拓了學術平台,為宗教學術的發展奠定了基礎。1982年中共中央第19號文件《關於我國社會主義時期宗教問題的基本觀點和基本政策》,突破極左思潮的禁錮,承認宗教具有群眾性、長期性、民族性、國際性和複雜性,並且實事求是地承認當時有天主教徒300萬,基督教徒300萬,伊斯蘭教徒1000萬,佛道教信徒難以計算。與文革前相比,天主教和伊斯蘭教信徒人數維持不變,而基督教徒人數則從不足100萬增加到300萬。1990年前後有關“宗教是文化”的討論,進一步擴展了宗教探討的空間。然而,在宗教人物和宗教事務日趨進入公眾視野和大眾媒體之時,近年來的中國宗教研究卻明顯滯後,很多書刊文章僅僅在概念問題上兜圈子繞彎子,對於社會現實中的現象和問題不敢正視,更鮮有具有深度和廣度的理論探索。筆者認為,要想走出這個瓶頸,與30年前的思想解放一樣,必須從基本概念、基本實事入手。
一個基本事實問題
有關基本事實的一個問題是:當代中國有多少宗教信徒?對此有一個習慣性的、程式化的提法,堅稱中國隻有一億多宗教信徒,這個提法顯然與現實發生了嚴重脫節。“一億信徒”的提法最早是周恩來總理在半個世紀以前提出的,是關於當時五億人口中信徒狀況的一種粗略估計。在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在極左思潮的籠罩下,各種宗教經受了嚴重的打擊和壓製,直至在文革期間關閉了所有宗教場所。直到1979年,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為了團結全國人民共同致力於經濟發展的中心任務,五大宗教的場所才開始逐漸恢複開放。經過了1980年代乍暖還寒似的曲折回升之後,到了1990年代,“一億信徒”的提法被重新啟用。然而,這個數字即使在20年前接近實際,在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的今天,在13億人口當中,它已經與現實相去甚遠。在日常生活和出差旅遊中,人們親眼見證日益增多的宗教信徒和宗教場所;在新聞媒體和各種會議上,人們親耳聽聞日益增多的宗教活動和宗教訊息。因此,有些人在重複這個格式化的提法的同時,暗自思忖或公然質疑,宗教信徒人數現在應該不止這些了。但是,囿於程式化提法的禁錮,有權力地位或學術地位的人不敢擅自提出更加接近現實的信徒數字。
另一方麵,從上世紀80年代初開始,就不斷有人驚呼社會上出現“宗教熱”、“基督教熱”、“佛教熱”、“儒教熱”、“邪教熱”等等,似乎宗教信仰已經成為汪洋大海,正在吞沒意識形態正統,甚至危及了社會穩定,並且據此製定了因應政策和措施。然而,在這些危言驚呼之餘,環顧身邊,客觀地說,有明確宗教信徒身份的人依然不過是少數,甚至是很小的少數。隻不過,在聖誕節去基督教堂和天主教堂好奇觀禮的人多了起來,在傳統節日裏到廟裏去燒香拜佛的人多了起來。大多數的宗教場所擁擠不堪,這已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與此同時,在日常生活中,相信算卦、相麵、風水、數術、符的人多了起來。很多城市都出現奇特的“算卦一條街”。雖然相信各種超自然神靈和神秘力量的人多了起來,不過,這其中的大部分人,卻並不信奉或歸屬某個特定的宗教。
當代中國究竟有多少宗教信徒?對於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基本事實問題,至今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這不僅是因為缺少實事求是的科學調查,也是由於對於宗教的理解充滿禁錮,既有來自意識形態的教條主義禁錮,又有來自現代世俗主義教條的禁錮,還有來自前現代和後現代各種暗流思潮的扭曲。來自意識形態的教條主義依然重複著“宗教鴉片論”,難以接受宗教既有消極的社會功能又有積極的社會功能,隻把消極的東西稱作宗教,卻把任何積極的東西歸約為其他因素。現代世俗主義的教條則堅守著“宗教消亡論”,卻不能睜眼麵對宗教增長的現實——現代化並沒有帶來宗教的衰落,在高度現代化了的西方或東方社會,沒有跡象表明宗教正在走向消亡。有些學人擺脫了這些教條主義禁錮,卻又陷入前現代或後現代的思維混亂,比如倡導甚至期冀政府扶持某種似是而非的宗教,包括文化的宗教、科學的宗教、政治的宗教、中華的宗教,似乎“宗教”是可以隨心所欲地予以認定,可以指鹿為馬的。也有一些學人嚐試用“信仰”概念代替“宗教”概念,卻難以區分界定宗教信仰、文化信仰、政治信仰,結果製造了更多的觀念混亂和思想混亂。
宗教的靈性和社會性
在20世紀以前,哲學家的思辨壟斷了對於宗教問題的思考。社會學出現以後,把關注點轉移到冷靜、客觀、實證地研究具體的宗教及其實際的社會功能上來。迪爾凱姆(Emile
Durkheim又譯為塗爾幹)是曆史上第一位擁有“社會學教授”頭銜的學者,他的最後一部力作是1912年出版的《宗教生活的初級形式》。他批判了有關宗教起源的兩種流行性解釋:自然崇拜輪和萬物有靈論。自然崇拜論認為宗教源自人們在看到電閃雷鳴等自然現象時想象出的雷神雨神。萬物有靈論則認為宗教起源於人們由於睡夢和死亡而想象出人有靈魂,並進一步推導出各種神靈的存在。這兩種哲學性的宗教起源假說,說明不了為什麽在對於自然、生理現象的謬解露出破綻以後,宗教還能繼續存在下去,甚至在科技發達、教育普及的發達社會中大部分人仍然相信宗教。其實,宗教是各個社會存在的一種普遍現象,這樣一種現象不可能是建立在虛妄的想象基礎上的,而必定是建立在某種真實存在的基礎上的。通過對澳大利亞土著居民的原始宗教即圖騰崇拜的分析,迪爾凱姆認為這種真實存在來自人群聚集時產生的一種集體興奮,這種難以名狀的群體感覺具象在某個動物或植物上,便成為圖騰,並借此把各樣事物和行為劃分為神聖與粗俗,以此規範和協調這個部落的認同和行為。在迪爾凱姆看來,圖騰這個神聖符號背後真實的東西其實是“社會”自身。換句話說,“社會”是真實存在的,而宗教是社會的一種神聖符號的體現。
沿著“宗教是鴉片”、“宗教是文化”這樣的言說軌跡,現在或許應該說“宗教是社會”。迪爾凱姆的這個理論雖然有費爾巴哈宗教哲學“投射”理論的影子,但是,“社會”這個真實存在卻是在費爾巴哈視野之外的。其實,無論從神學上還是社會學上說,宗教都是一種社會現象,是在群體互動中發生和延續的,而不僅僅是一種意識或信仰,不可能僅僅以個體私下信仰的形式存在。通過對於原始部落圖騰崇拜這種宗教生活的初級形式的分析,迪爾凱姆借此說明,現今的社會中,宗教作為一種共同意識對於社會秩序和群體認同的必要性。迪爾凱姆指出,宗教的目的不僅僅在於提供一套解釋世界的理論,而在於為群體或社會建立一套行為準則,成為群體或社會得以延續存在的黏合劑。迪爾凱姆擔心,一個社會一旦沒有了宗教,靠什麽維持群體聚合力?如何規範和協調個體的行動?人們是否會走向道德淪喪、分崩離析?迪爾凱姆的這種擔心,今天看來,仍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值得深入反思和研究。
迪爾凱姆對於宗教的定義是:“宗教是一個關於神聖事物的信仰和實踐的統一體係,這些信仰和實踐把信徒聯合在稱之為教會的一個道德群體中。”這個定義包括宗教的四個要素:神聖、信仰、實踐、教會。關於神聖,迪爾凱姆的解釋是“被分離出來並且圍繞之設立起禁忌的東西”,圖騰就是這樣的神聖事物。雖然神靈是很多宗教所崇拜的神聖,但是迪爾凱姆並不認為神靈是宗教所必有的,並且舉無神的佛教之例為證。對於這一點,後來有學者指出,不相信超自然神靈的佛教徒不過是極少數的哲學思辨性強的人,對於大多數佛教徒來說,他們是相信超驗神靈和超驗佛法的,迪爾凱姆對於這個要素的把握顯然有誤。更為嚴重的問題是,當“神聖的事物”被泛化時,就會把過多的現象歸到宗教名下,比如納粹的國家崇拜,某種政治意識形態,甚至美國人所熱衷的橄欖球或高爾夫球,都可以稱作宗教了。我認為,這個要素應該更有針對性,僅限於超自然神靈或神秘力量,即隻有包括了對於超自然神靈或神秘力量的信仰才是宗教信仰。這其實也是宗教學奠基人泰勒以及眾多宗教學家的主張。而且,嚴格說來,隻有宗教信仰才能稱之為信仰(faith),不涉及超自然因素的信念或相信(belief),不應稱作信仰。信仰是對於超自然神靈或神秘力量的相信、仰望和依靠。僅有仰望而無信靠的相信,不是信仰或宗教信仰。
中國人精神生活問卷調查簡報
一個社會中總體的宗教信仰狀況,這在西方以及許多非西方國家,時常會有研究機構進行問卷調查。但是,中國人尚不習慣社會調查這種形式,更有很多人忌諱被陌生人問及自己的信仰狀況,因為宗教仍舊是一個敏感話題。不過,北京零點調查公司克服了諸多層麵的重重困難,於2007年進行了一項關於“中國人精神生活狀況”的全國性大型抽樣調查。如果是科學的隨機抽樣出來的,樣本量達到2000以上,所反映的人口情況一般可以高達95%的信度。在美國,經常做的問卷調查就是2000個左右的樣本用來反映全美國的狀況。不過,中國人口眾多,地域差異很大,因此樣本量需要大一些。零點的這項調查,除了新疆和西藏以外,在國內東部、中部、西部隨機抽樣選出了56個區域,包括3個直轄市,6個省會城市,11個地級市,16個小城鎮,20個行政村。通過這種分級隨機抽樣的科學方法,派出經過訓練的訪談員進行入戶調查,最終選取完成了對於7021位16~75歲之間的個人調查問卷。問卷包括很多細致入微的信仰方麵的問題,可以測量包括上述四要素在內的諸多方麵情況。在做正式調查之前還進行了兩次預調查,根據其結果調整了一些問題的問法和答案選項。沒有任何一個問卷調查是完美無缺的,但是可以說,到目前為止,這是個最具科學性的有關中國宗教信仰的大型問卷調查。普度大學中國宗教與社會研究中心的研究團隊對於這個數據中的一些問題進行了長達數月仔細和慎重的分析,目前仍在撰寫和修訂一係列深度論文。其中的主要發現可以簡要敘述如下。
在16歲以上的中國人口中,85%的人持有某種超自然信仰或從事某種宗教活動,真正的無神論者,即那些既沒有任何超自然信仰也不參與任何宗教活動的人,所占比例僅有15%。通過這個問卷調查發現,很多人存在著無神論的公開身份與自身宗教信仰實踐相矛盾的現象。很多人自我宣稱是無神論者,或者宣稱不信仰任何宗教,但是,換個方式問,他們當中很多人則承認有些超自然信仰及其實踐活動。比如,雖然有58%的人聲稱自己不信仰任何宗教或任何神靈,但這其中有44%的人在以往的12個月中曾有過某種形式的宗教實踐,比如上教堂、祈禱、燒香、在家中供奉神像或祖先牌位、佩戴護身符、請人看風水、算命看相拆字等活動;其中也有49%的人相信某種超自然存在,比如相信靈魂轉世、相信天堂地獄,或相信某種超自然神秘力量。把具有超自然信仰或在過去一年中從事了某種宗教活動的人排除在外,徹底的無神論者就僅剩下15%了。這個結果令人倍感震驚。個中原因,值得深入探討。無論如何,已經不能再稱中國是個無神論國家了。
明確承認具有某種宗教認同的人占人口的23.2%。佛教是認同人數最多的宗教,有18%的人自己宣稱信仰佛教,而認信基督宗教的人隻占3.2%。這與當前廣為流行的“基督教井噴式發展”,基督教“一教獨大”的觀點形成強烈反差。在中國的公共媒體及官方文件中時常表達出對於基督宗教發展趨勢的擔憂,甚至有人渲染說基督教的快速增長將危及國家安全或文化安全,但是這種觀點實際上缺少事實根據。據《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主要數據公報》,全國總人口13億多人(1,306,280,000),其中15歲以上人口為十億四千多萬(1,041,500,000人)。
據此推算,在16歲以上人口中,自我認同為佛教信仰者有大約1.87億人,自我認同為基督宗教信仰者大約為3350萬,其中基督新教信徒約3000萬,天主教徒約350萬。自從1979年五大宗教恢複以來,佛教發展遙遙領先,認信佛教的人數是認信基督宗教人數的五六倍,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發現,其現實意義有待深入探討。
基督教(新教)有3000萬人(不包括15歲以下人口),這個推算比官方公布的估計數字高出許多。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編輯的《宗教藍皮書·中國宗教報告(2010)》在2010年8月公布的大型調查的數字是2305萬(包括三自教會和家庭教會的信眾),這是迄今為止官方正式給出的最高估計數字。不過,我們的推算與海內外的很多估計數字相比,則低了很多。比如,於建嶸說:“目前中國三自教會人數在1800萬~3000萬之間,家庭教會人數在4500萬~6000萬之間,兩者加起來可能是六七千萬左右。”
我們認為,根據零點問卷調查所推算出來的3000萬是最最保守的估計,即它隻包括了那些敢於在這樣一個問卷調查時亮明自己基督徒身份的人(包括三自教會和家庭教會的信眾)。根據這項問卷的其他問題來看,除此之外,還有4300萬人承認相信耶穌基督存在或者承認在過去一年參加過基督教活動。這些人算不算基督徒,人們可能會做出不同的解讀。
極大出乎我們預料的是,根據這項零點問卷調查推算,天主教徒僅僅350萬,這甚至低於官方公布的數字。中國官方1997年的《中國宗教信仰自由狀況白皮書》公布說有400萬天主教徒,海外和非官方的常見估計是1200萬。零點這項調查發現天主教徒人數偏低,這有幾種可能性:一是由於恐懼心理,有更多的天主教徒未敢承認自己的天主教徒身份;二是因為天主教徒比較集中聚居,這項調查由於概率因素沒抽取到足夠多的天主教徒聚居區域的樣本;最後,目前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種可能性,即天主教徒人數在近十幾年來有所下降。最後這種可能性的推理根據是:天主教一向比較多地依靠家庭代代相傳,但是,隨著老齡人口的過世和一胎化政策的實施,天主教家庭新出生的人口無法替補過世人口,從而造成天主教徒人口出現萎縮。當然,更有可能的是這三種原因同時並存,結果導致了這項問卷調查中的天主教徒人數偏低。事實如何,尚待今後設計更好、質量更高的問卷調查。
根據這項問卷調查推算,認信道教的人口為1200萬。不過,有一定道教實踐的人很多。當然,道教和民間宗教在很多地方難以區分,除非自我認同道教,我們或許應該把具有某些道教信仰或實踐的人算作民間信仰者。民間信仰在過去30年間取得了驚人的發展。根據零點問卷調查推算,在16歲以上人口中,有1.2億人自稱不信仰特定宗教但是相信神靈、佛祖或鬼的存在,另有100萬人相信兩個或以上的製度性宗教。此外,在16歲以上人口中,中國有1.41億人相信財神,有1.45億人相信風水,3.62億人在過去12個月內算過命或看過相,更有多達7.54億人在過去一年上過墳,其中2.06億人承認祖宗神靈存在,1.23億人在家裏供奉祖先牌位,2900萬人在過去一年向祖宗神靈祈禱過。當然,這些信仰和活動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宗教,雖然具有超自然信仰的因素在其中,這些既可能是宗教性的,也可能是巫術性的民間信仰。
如果按照經典宗教學的定義,很多民間信仰應該劃歸在巫術下麵。宗教學奠基人都一致強調宗教與巫術的區別。宗教和巫術的相同點是都相信超自然神靈的存在,不同在於巫術是為一時一事操控神靈,宗教則要求一生一世祀奉神靈;巫術是功利的,要神靈“有求必應”,求而不應則換一個神靈來拜,宗教則是講倫理的,要遵行神靈所定的誡命,尋求神靈的旨意。單就佛教來說,削發為僧為尼意味著棄絕塵世的欲求,專心供佛,尋求解脫涅,那是宗教。但大眾的“臨時抱佛腳”,尋求靈驗,神佛不分,佛道不分,便是巫術,這樣的巫術充斥在民間信仰之中,並且以民間文化的形態存在著。這樣的例子俯拾皆是,比如,2009年6月3日《中國青年報》報道說,高考臨近,一撥又一撥的高三老師上山拜佛,祈禱高考時自己帶的學生能有個好“收成”。廣西鐵路某附屬中學公開的秘密是每年派老師到廟裏求神,而且選派的老師必須是精英:太年輕的不行,離過婚的不行,業務差的不行。這種具有明顯功利目的的“臨時抱佛腳”,受到很多抨擊。又例如,據說在想出國留學的北京大學生中,很多人會到香山臥佛寺上香許願,問其緣由,之所以到這個特定的寺廟,是因為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稱作offers,這與“臥佛寺”諧音。雖然這個諧音顯得太牽強,可是一撥又一撥的考生還是不斷地去那裏祈禱,據說香火還很旺盛。拜佛未必信佛,更不一定信而奉行佛教的教義和戒律。這兩個例子中的行為,嚴格說來不能算作宗教行為,其實都是巫術。
倫理還是迷信?
這樣說來,當代中國精神信仰領域的整體狀況,可以說是“宗教不彰,巫術盛行”。在傳統的民間宗教中,確有一定的倫理戒律和道德要求,但是其倫理道德實際上源自儒家思想,而且更多地是受到熟人社會的製約,是靠人情麵子、親情倫理維係的。現代社會是陌生人社會,我們每天打交道的多數是隻見一次麵的陌生人。在這樣的現代社會中,倫理道德需要自覺自律,而製度性宗教的超驗關懷和信仰提供了道德自律的一種基礎,盡管宗教未必是唯一可能的基礎。巫術性的民間信仰則難以滿足處在現代化過程中的中國社會的倫理道德需要。
宗教不彰則巫術盛行,這是在目前製度化宗教供給短缺的情況下,供求失衡造成的局麵。民間信仰或巫術在中國的發展如此迅猛,關鍵原因在於人們的宗教需求,對超自然神靈和神秘力量的需求,已經在市場化過程中被喚醒了。如果不能在製度化宗教當中得到靈性的滿足,人們就隻好到宗教灰市和黑市裏去尋求滿足,而在這些地方,充滿了假冒偽劣的宗教產品,包括大量的巫術產品和服務。由於宗教供給短缺,宗教紅市中也存在很多問題,比如商業化傾向和巫術化現象。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第一個30年,人們忙於政治爭論;過去這30年,人們忙於經濟發展;今後30年,人們是否會越來越注重宗教信仰?經過多年的實證研究和反複思考,我認為中華民族是個追求宗教信仰的民族。在同文同種的台灣地區,宗教的多元化發展已成大勢所趨,也顯示中國人信仰興盛時代已然來臨,這恐怕是不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的發展趨勢。不過,這個正在悄然來臨的宗教興盛不是簡單的回歸過去,而是在物質主義達到極致之後的靈性蘇醒,是在現代化和全球化背景下,延續政治發展和經濟發展之後的靈性發展。值得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在去管製(de-regulation)之後,中國宗教多元化發展的未來景觀,究竟會是走美國式的宗教之間公平競爭、個體自願選擇的和諧模式,還是會陷入印度式的宗教之間有主有從、不乏暴力的衝突模式?這在很大程度上將取決於政教關係的厘定及其相關事物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