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國華媽就感覺到了悅子身上的那股火氣。
悅子的脾氣在這個早晨好像特別的不好。她先是大聲的數落女兒蕊蕊,埋怨蕊蕊早上起床磨磨蹭蹭的,一點兒也不理解大人的辛苦,之後又在廚房裏有意無意的把鍋碗瓢盆弄得叮當直響,讓人覺得她就是肚子裏有股子無名火兒非要找個地方發泄一下子不可。國華媽心裏暗自琢磨:悅子身上一準兒又來了女人的月事,身子一不痛快就看嘛嘛不順眼,自己年輕那會兒也有過此種經曆,生來都是女人家,遇見這種情況還是能忍就忍了吧。但理解的同時國華媽卻又著實心疼兒子,她覺得悅子這樣做太不為國華著想了,弄這麽大動靜讓人怎麽能睡得好覺?為了盡量的不惹悅子著急,讓她的火氣能慢慢的消退,國華媽一個勁兒的幫著孫女兒一起忙乎,先是監督孫女兒洗臉漱口,後來又緊盯著孫女兒吃早點。
“好閨女,抓緊吃別磨蹭,吃完了咱趕緊走,上學可不能晚了點兒。”國華媽對正在吃早點的孫女兒說到。
其實,國華媽就是隨嘴兒那麽一說,時間還很充裕,蕊蕊用不著那麽早走,她也是沒話找話,卻萬萬沒想到她的幾句話讓正在氣頭上的悅子聽著那麽的不順耳。悅子正準備出門上班,聽見婆婆催促女兒吃飯,心裏突然就湧上了一股子無法遏製的衝動,使得她因為昨天晚上國華徹夜未歸而壓抑在心裏的憤怒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
“催嘛催。晚不了。她不是八點才上課嗎?現在才多晚兒?剛剛七點過幾分。你們每次走幾分鍾到學校?二十分鍾撐死(最多也就二十分鍾的意思)了吧?你這麽瞎催,回來她再嗆著恁麽辦?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瞎惹惹(摻合的意思)。蕊蕊懂事兒著呢,你恁麽總把她當吃奶的孩子對待呢?”悅子一邊穿鞋一邊說著。
“你趕緊上班去吧,我又沒跟你說話,你答的哪門子腔?一大早兒起來就聽你叮呤咣噹的,誰惹你了?誰惹你你找誰去,在這兒甩嘛閑腔兒,給誰聽?”國華媽不想惹事兒不想惹事兒,到末了竟然還是被兒媳婦莫名的數落一頓,她終於忍不住了。
“要不恁麽說上梁不正低梁歪呢。你教育好你自己的孩子了嗎?連你自己的孩子都沒教育好,你有嘛資格管我的孩子?我女兒好著呢,比你那個混蛋兒子強百倍都不止。有功夫好好管管你那個倒黴兒子比嘛都強。”悅子氣哼哼的扔下幾句話頭也不回的就出了門,關門時她是很用了些力氣的,因為那門在被關上時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不懂事的玩意兒。說誰混蛋?我看你最混蛋。說誰倒黴?我看你就是要找倒黴。我兒子不好?我兒子不好能有這麽好的孫女兒嗎?蕊蕊,你是奶奶的好孫女兒,你最懂事兒了,千萬別跟你媽學知道嗎?她胡攪蠻纏太不講理了。大早晨起來沒招她沒惹她,她就瞎嚷嚷,一點兒也不為你爸爸著想,真是狗屁不懂。好閨女,吃完了嗎?吃完了咱就出門兒溜達著走,讓你爸爸好好睡會兒覺。”國華媽盡量的壓抑著自己的憤怒,聲音不大的對孫女說著。蕊蕊懂事的點了點頭,很快吃完了自己的早點,祖孫兩個悄默聲的走出了家門。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這已經是國華第二次在為民浴池夜宿了。多虧了他新認識的那個叫劉明的浴池管理員,國華不僅有了安穩睡覺的地方,更有了個避免和悅子正麵衝突的避難所。
事實上,那天夜裏,國華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離家出走。他原以為隻要像以前那樣不和悅子針尖兒對麥芒的爭論,事情就會慢慢的平息下去。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時正在氣頭上的悅子卻不依不饒的突然要搞什麽分床而睡,說兩個人既然說不到一起,也就不應該睡在一張床上,還因為國華沒有自覺自願的下床而賭氣似的一個人率先躺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悅子當時的舉動分明就是一副有我沒你有你沒我的水火不相容的架勢。那一刻,國華意識到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正在氣頭上的悅子回心轉意的。他當然不能讓悅子睡在地上,他自己也不應該睡在地上,可他卻不想和悅子多費口舌,他已經沒有精力和耐心和悅子爭鬥,也不相信他能用一兩句話就說服悅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明知前途莫測卻也得一走了之。到現在,國華已經兩天晚上沒有在家睡覺了,起初的那些憤怒與惶恐已經逐漸淡卻了許多,他覺得現在這樣子並沒有什麽不好,他既可以回家,又不用麵對悅子,無形之中少了許多沒有必要的爭吵和煩惱。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女兒和母親,擔心她們會無端的被卷入自己和悅子之間的“冷戰”之中。與此同時,國華又覺得這種不回家的局麵似乎並不太現實,可他卻不想就那麽簡簡單單的說回家就回家了。人都是要臉麵的,何況他還是個被妻子“擠兌”出家門的男人,他不想被悅子誤認為自己是個軟弱可欺、讓走就走、讓回來就回來的軟柿子。國華認為出走不是他的本意與初衷,是因為悅子的胡攪造成的,他要是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就那樣無所謂的回家了,悅子隻能會更加的理直氣壯和更加的自以為是。那麽,這種一言不合就要趕人下床的舉動肯定還會再次發生,到那時他又會怎樣?還離家出走另找棲身之地嗎?他不覺得自己會容忍這樣的事情再一再二的發生,如若真是那樣,結果可能就會很不好,他害怕自己的忍耐度會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殆盡。
國華回家的時候和聞聲從屋裏走出來一探究竟的母親撞了個正著兒。國華媽今天送孫女上學比平時都早,回家的路上也沒怎麽耽擱。因為是跟兒子與兒媳婦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國華媽平時幾乎極少去兒子那屋,她怕悅子挑理兒,也怕自己冷不丁的看見不該看見的事情。自從國華晝夜顛倒的幹上了舞廳,她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擾了兒子的睡眠。每天,兒子不起床,她就幾乎不怎麽出聲,為的是讓國華能不受幹擾的多睡會兒覺,也因此,對於總是關著門的小屋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並不是很清楚。
看見剛剛進門的兒子,國華媽一臉的迷惑,趁國華脫鞋的功夫,她劈頭就是一大堆追問:
“你幹嘛去了?你不是在屋裏睡覺嗎?你這是鬧的哪出?今兒個你不會跟我說你又上醫院看大夫去了吧?”
“沒去沒去,我沒去醫院,我就是出門兒遛了一趟。”
麵對母親的詢問,國華情急之下竟找不到很好的借口搪塞。
“出門遛了一趟?往哪兒溜?你嘛時候出的門兒?我起的就夠早的了,不到六點半我就起了,一大早兒就在單元裏轉悠,我恁麽就沒看見你出門兒呢?是我眼神兒不濟(視線不好的意思)還是你壓根兒就是胡咧咧(胡說八道的意思)?你半夜三更才回來,一早兒就出門遛彎兒?你說給誰聽誰也不信。我告訴你,別跟我在這貓兒膩。老實說,到底是恁麽回事兒?我說呢,要不你媳婦兒恁麽一大早兒起來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就跟誰欠了她幾百吊錢似得,敢情是跟你較勁呢。跟你較勁就較勁吧,她憑嘛無緣無故的衝我們發邪火兒?有本事衝你去啊,不是東西到家了。”國華媽衝著國華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她衝您發火了?您惹她幹嘛?”國華邊說著邊走進廚房尋找吃的東西。
“我為嘛要惹她?我吃飽了撐的?好嘛,那勁頭兒,一早晨起來就摔鍋打碗的,我哄蕊蕊好好吃飯趕緊上學也惹著她了,甩了那些個閑話,好心都當成驢肝肺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不會沒事兒找事兒自己跟自己逗悶子(東拉西扯沒什麽正經事的意思)玩兒吧?你今兒個給我老實說,是不是又是因為你們倆個鬧別扭她才發那麽大火兒的?”國華媽一邊張羅著給兒子熱早飯,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
國華來不及多說,隻顧著悶聲吃早點了,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才用手抹了抹嘴對一直坐在那裏等他回答的母親說到:
“我要是沒事兒淨想著和她鬧別扭玩兒那我才真是吃飽了撐的呢,可我好多事兒呢我,我沒那個閑心逗她玩兒。您和她一起也不少年了,她的脾氣您也不是不知道,還不就是因為那個BP機嘛,她心裏的火兒沒下去,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下不去,為嘛呢?因為我不能把BP機給退回去。”國華即無奈又煩惱的樣子。
“那你就不能和她好好說?你給她服個軟兒,說幾句好話不就得了嗎?”國華媽也真的是為兒子著急。
“您恁麽沒聽明白呢。我服嘛軟兒?我憑嘛給她服軟兒?哦,就因為事先沒跟她打招呼她就不樂意了?我不是已經給她道過謙了嗎,她還要恁麽地?非要把東西退回去才算完事兒?東西既然買了就再也退不回去了,那恁麽辦?我還得給她道一輩的歉不成?還有完嗎?再說了,我買BP機是有用的,不是拿著玩兒的,她就因此總記恨著我,除非我根本就沒買,那就沒事兒了。”國華回答到。
“那你們昨兒晚上又吵架了?就為了那個嘛屁機?哦,你看我這個老糊塗,我這陣子才剛回過味兒來,你是不是昨兒晚上根本就沒在家裏住啊?是不是?怪不得悅子的火氣不打一處來呢。你上哪兒去了?不在家住你還能去哪兒?讓我說你嘛好,你呀,你也忒窩囊了,吵架恁麽還往外走呢?吵不過她?吵不過也不能輕易就離家呀,這是你的家,你為嘛要走?真到了那個地步該走的也不是你,要走也是她走你知道嗎?”國華媽為自己的推想找到了結論。
“您說嘛呢?您恁麽說著說著就說走雞(偏離了正常的、應有的狀態的意思。)了。要不恁麽不想讓您知道呢,您知道了以後就更麻煩了。您也不想想,她是誰呀?她是您兒媳婦兒,這裏就是她的家,她要是走了再回來可就沒那麽容易了。您還是歇會兒吧,別胡思亂想的了,事情還沒有您想的那麽邪乎。”國華安慰到。
“那你倒是說說,你為嘛大半夜的出門兒?你在哪兒睡的覺?”國華媽一定要追問到底。
“我不是怕半夜三更吵起來嗎,我就是不想跟她吵架,所以就出去了。現在都嘛時候了,上哪兒不能找個睡覺的地方?小旅館、澡堂子哪兒都能睡覺。離咱這兒不遠就有個澡堂子,不是您去洗澡的那個,您去的那個是屬於機床廠自己的,外人不讓進。我去的那個就是國營大眾的浴室,人家白天洗澡,晚上就變旅館了,我就在那裏找了個床位睡覺,挺舒服的,也很便宜,還方便洗澡,多好。我已經把那個床租下來了,在那裏住幾天再說。您可別說禿嚕了嘴,不能讓悅子知道。”國華到底還是說了。
“你也真夠擰的,為嘛還要住幾天?她還能天天跟你吵嗎?你不回家她不更不高興了嗎?今兒早上不就是嗎。我看你還是趁早兒回家吧,你早晚都得過這一關。老話說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還能把你恁麽地?吃了你不成?那老話還說了,小兩口打架不記仇,你一回來她準沒事兒了,你趕緊回家吧,聽見了沒有?”國華媽勸著兒子。
“您不知道這裏麵是恁麽檔子事兒,您就別亂給我支招了,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不分好賴。我跟您說吧,不是我想走的,我是被逼無奈才走的。屬您講話了,這是我的家我為嘛要走?都是她非要和我分床睡覺鬧的。她的意思是我們兩個既然說不到一塊堆(一起的意思)兒,也就不應該睡在一張床上。那屋裏總共就一張床,不睡床上還能睡哪兒?她雖然沒明說,那意思就是讓我睡酒地(眼前的地麵的意思)上,我當然不能睡酒地上了,她看我沒有下床,她自己就噌的一聲躺地上了。您說,我一個大男人能眼看著她睡水泥地上嗎?所以呀,我隻能走了。哦,她想讓我走我就得走,她想讓我回來我就得回來?我成嘛了?成了好踢的皮球了,想恁麽踢就恁麽踢?沒那麽容易吧。我告訴您,這回您千萬別跟著摻合,我先晾她幾天再說。”國華為自己爭辯到。
“你不回家她就不會有完,整天的跟我們甩臉子賭氣那恁麽行。我倒是沒嘛,大不了和她鏘鏘唄,蕊蕊可受不了,平白無故的挨呲兒對孩子能有嘛好兒?再者說了,你們兩口子打架還鬧分居,讓孩子知道了可不是好事兒。要我說,為了蕊蕊你也要先低低頭,能忍就先忍忍,退一步嘛都有了。如果你讓了她一步可她還沒完沒了的,到時候你再扭頭走人也不晚。我沒管你,我就是這麽一說,反正事情都是明擺著的,你要不想你女兒好過你就鬧,我不攔著。”國華媽說完就頭也不回的上廁所去了,留下國華一個人坐在那裏有些猶豫不決。少頃,他衝著過道大聲說到:
“媽,為了蕊蕊我豁出去了,今天晚上我回來。”
下班以後的悅子和上班之前的悅子大不一樣。可能是因為上了一整天的班,她已經沒有多少剩餘精力去顧及其它?也可能是因為她想通了,覺得吵與不吵的區別並不會很大?反正不論怎樣,她都沒有像白天出門時那樣見誰跟誰急看什麽都不順眼了。她甚至還和國華媽在飯桌上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國華媽暗想:這種一會兒陰天一會兒晴天的脾氣真是讓人消受不起。不過,國華媽雖然是那樣想的,可她還是逮著機會假裝無意的把國華晚上要回家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他就是那麽點兒能耐,有本事就別回來。嘁,跟我較勁能撈著好兒才怪呢。”甭管心裏是怎麽想的悅子的嘴照舊還是不能饒人。
半夜,國華真的按時回家了,夫妻倆雖然沒有任何交流但彼此都清楚,為了這個結局雙方都是做了讓步的,情不情的先放一邊,兩個人還能繼續睡在一張床上就比分開強多了。
作者:spot321
這些對話寫得真好!
讀得我很有畫麵感,有緊湊。
這樣鬧下去對孩子要有影響了。
點點元宵節快樂!
點點寫的很精彩,盼續。
點點,元宵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