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他國又一度

風裏雨裏,秋去春來,異鄉他國又一度。故國雲煙,魂牽夢縈,萬千離愁與誰訴?總記得,故鄉小橋流水,荷塘幾處;難忘卻,江南古廟鬆濤,晨鍾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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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一代,見證了共和國多少風風雨雨

(2013-04-16 10:42:15) 下一個

我們這一代,見證了共和國多少風風雨雨
--寫在老同學去世之際

今天上午收到邁阿密發來電子郵件,一位老同學走了,終年七十七歲。讀後不勝唏噓。五十四年前,一九五九年我們在上海A中學高三B班告別母校,三年同窗情誼,依依惜別,一幕幕美好青春時光浮現腦際。

我們這一代已經步入人生暮年,年長幾歲的學兄陸續離開人世間。悠悠人生路,曆盡苦難,就這麽無聲無息遠離塵世?實在是不甘心!

我們也有過快活的童年,有過美麗的青春年華。上蒼是公平的,他給與我們每個人差不多同樣長的生命。但是,命運卻是不公平的。我們不幸生長在共和國最艱難最動蕩的年代,曆經了多少風風雨雨!

如果此時此刻我站在講台上,麵對花樣年華的學子,我要大聲說:我真羨慕你們!不僅因為你們年輕,更因為你們此時是共和國最強大,最繁榮的年代;你們生活富足,豐富多采,可以出國旅遊定居,可以聯網發微博評論時政。和我們年輕時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們讀小學,初中時,校方常常請來老長工,老紅軍給我們憶苦思甜。聲淚俱下講到劉文彩用水牢關押長工,黃世仁迫害佃戶至死還要霸占其女兒;講到國民黨時代三座大山,四大家族蔣宋孔陳壓在老百姓頭上,官匪橫行,暗無天日;講到法幣金元卷從價值一頭牛貶到隻能買半根油條,一夜之間變為廢紙;講到八年抗戰,老百姓在日寇戰機轟炸下逃難。

老長工,老紅軍說,我真羨慕你們!這一切苦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我們老一輩拋頭顱,灑熱血,締造了今日的人民共和國。你們是祖國的花朵,你們是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世界是你們的。那時我們有多驕傲,多幸福!

那年代裏,我們曾天真地相信有一種烏托邦式的世界,在那裏產品極大豐富,從高官到老百姓,我為人人,人人為我,人人會各盡所能,人人會拿到他需要的東西;相信第一次世界大戰出了蘇聯,第二次世界大戰出了社會主義陣營,第三次世界大戰後全球將遍插紅旗。相信國際歌裏唱的“因特那雄納耳就一定要實現”!蘇聯老大哥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那時盡管我們口中高唱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手裏卻揮舞紅寶書,歡呼“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大救星,我們像中國幾千年曆代百姓一樣,千萬遍地向主宰萬民的君王領袖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高中畢業時我們熱淚盈眶,唱起四十年代電影”桃李劫”裏的主題歌“畢業歌”

我們不願做奴隸而青雲直上!
我們要做主人去拚死在疆場,

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會的棟梁;

我們今天是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我們何曾會預料,這首歌的歌詞並共和國國歌的詞作者田漢二十年後在一場橫掃中華大地,幾乎將國家推向崩潰邊緣的浩劫中,受盡折磨淩辱後投河自盡。

那時我們實在是太年輕,砸爛學校的鐵門,家裏的炒菜鍋,扔進土高爐,迎著一千度烈焰,三天三夜不睡,硬是把鐵煉成蜂窩一樣的土鋼。一切隻為了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為了一千零七十萬噸鋼而奮鬥。我們歡呼人民公社,總路線,大躍進三麵紅旗,相信大科學家錢學森的論證,畝產十萬斤糧不是夢。歡呼人民公社社員敞開肚皮吃飽飯,鼓足幹勁搞生產。我們沒料到正是這種狂熱冒進,為我們五九年秋甫上大學就遇上三年困難時期埋下了種子。那三年我在西安上大學。中午晚上兩頓飯,係食堂開飯時連青菜也沒有,隻有一盆粗鹽。每人兩個如嬰兒拳頭大小的饅頭。一麵吃,一麵在悠揚的“花兒與少年”校廣播電台終曲聲中,走向教學樓。那些年,同學中很多得了浮腫,校方不得已停課,謂之勞逸結合。教學樓裏一片漆黑。當年的我,抱著做科學家的夢,居然一天也不間斷地依然去教學樓,從窗子那裏爬進去苦讀博奕論。後來國家經濟有所好轉。有一天食堂裏賣包子,用豆渣做的餡。同學們興高采烈。記得那是三年裏吃到的最可口的美食了!應該說,當時國家對我們高校學生已經盡力照顧了,至少我們當年每人每個月還有30斤定量。若和三年期間因饑餓和疾病而死去的千萬條生命相比,我們實在是幸運之至,逃過了共和國史上這沉重的一劫。

那時我們實在是太年輕。我們在學校裏,看不到共和國開國後一波又一波的階級鬥爭,政治運動其實從我們上小學時起,就已開始了。共和國開國初期鬥地主,分田地時既無情地槍殺惡霸地主,也為了完成指標將一輩子省吃儉用勤勤懇懇老實做人的富裕農民送上斷頭台。之後是鎮壓反革命。同樣,這場運動既槍殺了沾滿革命烈士鮮血的國民黨殘餘,也將沒有任何劣跡,沒有作惡記錄的國民黨政府裏做過連級以上的官員送上了刑場。所幸多少年後人民政府承認鎮反擴大化,這些人中有的死後終獲平反。我的一位高中同學的父親就是一例。當年他父親正直,熱心社裏諸事,被鄉裏眾人推舉當上鎮長。鎮反時因此被定性為曆史反革命,處死刑。文化大革命後平反。我的一位高中同學學業優秀,積極上進,但在高中三年裏因受他父親曆史問題的牽連始終入不了團,畢業那年也上不了大學。後來和有相仿經曆的太太一起。投親移民美國。他先打工謀生,後入市立休斯頓大學讀碩士。他兒子英俊帥氣,在斯坦福大學本科畢業後,獲邱吉爾奨學金赴英獲劍橋大學碩士學位,然後回美獲麻省理工博士學位。文化大革命後他父親獲得平反。 我同學和他兒子倆人就像電影“牧馬人”裏主人公那樣,對政府無怨無悔,經常來回中美之間,輔導國內學子,為國家科技振興效力。

繼土改鎮反之後便是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三反五反,劍指共和國旗幟上的最脆弱的一顆星,民族資本家。現在很多電視連續劇演到那些民族資本家在洋商軍閥聯手壓榨之下,風雨飄搖好不容易支撐到了解放,終於雲散日出,全劇完美謝幕。豈不知好景不長,噩夢就在後麵。連他們的子孫都逃不過後來大浩劫中黑五類的悲慘命運。

好在我們那時年輕,土改鎮反三反五反並沒有影響我們多少。 初中三年我們戴上了紅領巾,“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麵吹來了涼爽的風”。這三年大概是我們這一代最美好,最無憂無慮的快活時光了。

高中三年我們夢想著長大成為作家科學家工程師。那時所有企業都是國營的,自然沒有人會向往成為企業家,像目下馬雲楊瀾那樣。我們激烈地辯論是先專後紅,還是先紅後專?後來的標準答案是又紅又專。偉大領袖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開門整風。歡迎黨外人士批評。一些頭腦發熱的民主人士天真地相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以為對方真的會“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豈知一旦引蛇出洞,迎接他們的是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反擊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共和國史上又一慘烈的運動拉開序幕。我非常尊敬,寫得一手漂亮板書的一位語文老師被劃為右派,流放到青海勞改。多年後除去極少幾個大右派如章伯鈞外,這些受了多年苦難僥幸存活下來的右派分子獲得平反,冠上新頭銜“摘帽右派”。我的老師和幾十萬摘帽右派被赦回到上海。我問起他那段勞改生涯,他全然失去了當年的勇氣,再不敢吐露半句。2000年記述右派分子接受改造的紀實文學“夾邊溝記事”出版。書中寫道夾邊溝裏三千多名右派分子,一半以上的死於惡劣的生存條件,沉重的心裏負擔,超強的勞動負荷,特別是三年饑荒,客死異鄉,幸存者得以從六一年起陸續遣返原籍。我的一位同學,根正苗紅,說道反右摧毀了他的信念,從此他再也不敢向上級提出任何反對意見了。

五年大學生涯裏,三年饑荒過後,政府高層認識到民間疾苦,有了幾年休整養息,但階級鬥爭依然不斷。 彭黃張周反黨集團被揪出,彭德懷被革職,解甲歸田。三年裏唯一可以欣慰的是中印邊界反擊戰。冬天一早在冰冷沒有暖氣的宿舍裏醒來,聽到廣播裏傳來消息,我軍收複某山口,一片歡呼。正待印軍全線潰敗,我軍越過非法的麥克馬洪線後,眼見收複失地在望,我軍突然主動撤回麥克馬洪線。富裕的藏南,其後被印度不斷移民,時至今日,就像共和國援越抗美時送給越南小島,為大局計割給緬甸等國土一樣,收回來的希望很渺茫了。

六四年大學畢業,分到北京某部研究院。還沒見過六朝古都綺麗風光,便和那年分到研究院的一百多個新人一起到四川納溪建築工地做混凝土工人,改造思想,修建天然氣工廠。一年後又到蘭州某建築工地七個月搞社會主義四清運動。好不易回到北京,不久便遇上曆時十年的文革浩劫。六九年九月,大兒子出生剛滿月,副統帥一號通令下來,中央在京部委所屬研究設計院職工分期分批下放五七幹校。我所在研究院去了河南修武五七幹校。白天開山耕地。把爆破工人炸出來的石頭,用竹筐抬到山下。為了表示接受勞動改造的決心,每人簍筐裝得滿滿的。一天抬下來,晚上睡時隻覺得腰背像斷裂了般的痛。第二天一早,軍號一響,不顧疼痛,咬牙爬起來再幹。在幹校三年。最愛讀的就是孩子他媽寄來的信,寫兒子的,反來複去的讀。種地時,看到火車開過就會算算還有多少天可以回京探親見到兒子。

文革那時候國家領導人像走馬燈似的換。今天中央文革小組陳伯達上台,國家主席變成叛徒內奸工賊,淒慘而死。然後是陳伯達下台,接班人副統帥登台,寫入憲法。突然間,副統帥叛逃,摔死於溫都耳汗。那時文革小報天天是某地告急,武鬥死亡多少人。記得有天半夜,睡夢裏突然室外聲音大作,一個保皇派頭頭忍受不了造反派拷打衝上五樓天台跳下去。我所在的研究院院長前夫人早年寫給院長的情書被造反派爆光,無地自容服毒而死。那時報紙每個角落都是偉人頭像,有人不慎用報紙包了皮鞋闖了大禍。有人喊口號時一時激動口誤被打入大牢。遇羅錦因為反對“老子英雄兒好漢”血統論而被處死刑,張誌新因為不同意偉人的幾句話,被槍決前怕她喊萬歲,殘忍地割斷她的喉管。中華六千年文明古國的遺跡文物毀於紅衛兵小將的一把火中。這些紅衛兵小將當年停課鬧革命,沒學到幾年知識,幾年後,偉大領袖一聲號令,把他們送到農村廣闊天地,修理地球。其中有些人後來進城,高考後進了大學。但多數人終其一生未能再度求學。那時我心裏極為苦悶,最大的願望就是盼望這種動蕩早點結束,老百姓能早日安居樂業,期望不要再有一波接一波無休止的階級鬥爭和各式各樣政治運動了。

七六年文革浩劫隨偉人去世劃上句號。共和國從此進入又一偉人倡導下的改革開放時期。我們這一代終於有了展現身手的機會,紛紛走上工作崗位,作出出色成績。在短短二十年裏承上啟下,把建設共和國的重任從前輩手裏接過來,做下去,再傳給下一代。國家經濟一年比一年繁榮。今天中國終於成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們人民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富裕。政府對百姓也比以前寬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有八個樣板戲的日子已一去不回。和中國曆史幾千年各個朝代,包括共和國前的民國相比,我們今天生活在最幸福的日子裏。

如果此時此刻我站在講台上,麵對花樣年華的學子,我要大聲說:我真羨慕你們!你們此時生活在共和國最繁榮的年代;沒有糧票,布票,油票,肥皂自行車票;你們生活富足,豐富多彩,可以出國旅遊定居,可以聯網發微博評論時政。和我們年輕時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可你們還不滿足!

五十年後,當你們到了我們現在的年齡,你們對比彼時和現時,我猜你們一樣會不甘心,抱怨命運不公,讓你們生活在一個弊病處處的時代。你們若有機會站在講台上,麵對花樣年華的學子,也一定會大聲說:我真羨慕你們!我們那時地溝油泛濫,空氣汙染,河流變色。我們那時連嬰兒奶粉都要進口,母親們有條件的不遠萬裏飛往西雅圖,為的是生下我們;中國護照還比不上彈丸小國的小本本,出國門幾乎都要排隊申請簽證,被鷹鼻子刁難。我們那時富二代,官二代氣象萬千,多少高官白天高調反腐,唯馬列主義是從,晚上抱著眾多情婦,揮金如土。就連國家級馬列主義理論大師衣博導在為上峰撰寫發言稿時,還不忘和女弟子上床,探討哪一句翻譯最能表達馬列精髓。當年李大釗先烈用生命換來的共和國新生時,他們激烈反抗過國民黨的腐敗,抨擊一黨專政,隻因為他們“還沒有嚐到權力的滋味”。我們那時進不了文學城,碰不得油管(YouTube)。我們那時日寇占著釣魚島,美國飛機在沿海衝撞我國軍機,連道歉都免談!美國艦隊公然在公海攔截我貨船,我們的外交部國防部能做的隻是五百餘次的嚴重抗議。其實我們當時的軍隊並不弱,隻不過攘外必需安內,國家必須全力對內堅強,維穩費用和軍費不相山下。

你們會有更多的埋怨,更多的指摘。我隻能說國家進步需要時日。君不見在世界第一強國美利堅,學校超市無辜民眾被持槍凶徒槍殺,失業率居高不下,數千萬人沒有醫保,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以地鐵和下水道為家。華爾街大鱷翻手為天,覆手為雲,把普羅大眾玩於股掌之間。“小小環球,有幾個蒼蠅”,沒有一處世外桃源,也不存在伊甸樂園。

年輕人啊,認真學學老一輩革命家的著述,記住你們上一輩承受過的風風雨雨,讀讀我們這一輩人寫下的那些動蕩歲月裏的記事。學會寬容,麵對未來。時代在進步。潮流所至,任何力量難以阻擋。

謝世的老同學一路走好。

我們祖國的明天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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