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童鷂

弄假如真舞碧空,吹噓全在一絲風。唯慚尺五天將近,猶在兒童掌握中。
正文

中篇小說【高飛遠走】(6)

(2011-12-21 20:24:07)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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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的時候,劉思渠騎上他的永久自行車,讓妻子鍾嶺坐在車後,帶著她離開了研究所大院。

他們要回到五裏外鍾嶺父母住的大學教授樓去。劉思渠急著要去看他們的兒子。孩子正在那裏由姥姥姥爺看著呢。

在樓底下車棚裏鎖車時,他忽然聽到有一串悠揚的哨音在天空中劃過,劃破了黃昏暫時的寧靜。

他抬頭一看,原來是一群白色的鴿子朝著離嶽父家不遠的一幢樓房那裏飛去。不知何故,翱翔的鴿子把劉思渠給牢牢地吸引住了。

他注視著它們,發現它們在飛翔的時候,排成一個有序的形狀,轉了幾圈後才落到房頂上。

劉思渠說不上來它們到底是野生的,還是附近誰家放養的。他特別注意到有一隻鴿子落在了隊伍後邊,飛的姿勢也有點怪。心想,這隻鴿子一定是病了,或者受傷了。

可它卻仍然在頑強地飛。

“爸,媽,我們的‘英雄’歸來了。”

一進門,妻子就高聲喊道,不無挖苦的意味。似乎她宣布的是他在遠方成就了一件令人矚目的了不起的大事,現在衣錦還鄉了。

劉思渠苦笑著,輕聲跟屋子裏的嶽父嶽母打招呼,順手將衝將上來的三歲半的兒子劉雋一把抱了起來。

“思渠呀,你這兩天去了哪裏?小嶺她們一直在為你擔心。害得我們大家也都擔心死了。”

嶽母沒有刻意要隱藏自己對他不滿的意思,說出的話裏飽含埋怨的口氣。她看到劉思渠正用自己參差不齊的胡子去刺兒子嫩嫩的臉頰,癢得孩子格格格笑個不停。

“媽,什麽事也沒有。”他輕描淡寫地回答丈母娘的問題。

他一向不喜歡他的嶽父嶽母,尤其是這位做醫生的嶽母。她當初反對大女兒嫁給他,嫌他既無長相,又出息不大,還不會做人,連跟人說話都不成個樣。

“什麽事也沒有,怎麽會幾天不見你的麵呢?”

“媽,真的什麽事也沒有。我就是在大街上呆了幾天。我們單位組織的。”

“這麽說來,你去參加遊行了?你是不是還靜坐抗議啦?”嶽母開始小題大作,不依不饒起來。

“媽,我沒去靜坐抗議。您放心吧。”

下午睡醒後,劉思渠海吃了兩大碗鍾嶺在他苦苦央求下做的西紅柿雞蛋蔥油掛麵,幾天來他饑困交迫的感覺一掃而光。現在他的情緒極為舒暢。嶽母問什麽,他就答什麽,耐心好極了,還避重就輕地揀無關緊要的東西說。說實在,他不想驚嚇壞老人。畢竟是家裏人。

嶽父從廚房裏出來,將老伴推進廚房,說要讓她幫忙做菜。思渠趕忙說,爸,還是我來幫您吧。嶽父微笑說,沒事,思渠,你就坐著休息,要麽跟孩子玩玩。

劉思渠沒有再客氣。他坐在地板上,跟他的兒子玩起樂高積木來。這是他去年回國時專門從國外給孩子帶回來的。

他不時用眼睛瞄一下廚房的玻璃窗。廚房裏,嶽父在鍋裏撈著什麽燒好的東西,鍾嶺好像在切黃瓜,嶽母站在一旁什麽也沒做。三人的嘴巴正在說些什麽。

後來,連小舅子鍾峰和小姨子鍾嵋也都先後擠進了廚房。

劉思渠笑了笑,他知道他們肯定在談論有關他的事情,說不定鍾嶺已經將他說給她聽的事情經過全盤訴說了一遍。

果不其然,他出走失蹤的話題再次出現在晚飯的餐桌上。老丈人倒是準備了好幾個菜,可是劉思渠由於剛不久有了一大堆湯湯麵麵下肚,現在並不覺得餓。為了不讓嶽父掃興,他裝模作樣地在各樣菜肴上挑挑揀揀,但隻是蜻蜓點水而已。

“嘿姐夫,您可真了不起。”鍾峰首先打破了靜默的僵局。思渠從小舅子的眼裏看到了佩服的神情。

“怎麽啦,鍾峰?”劉思渠明知故問。

“我們班裏一多半的同學去了廣場上。有好幾個還絕食了呢!”鍾峰越說越興奮。

劉思渠差點脫口說:那你呢,鍾峰,但知道二十二歲正在讀大學畢業班的鍾峰不可能去參加他說到的這一類政治活動,因為他更知道嶽父嶽母會把他的小舅子看得緊緊的。於是,他改口說道:

“鍾峰,我可沒有去參加絕食啊。”

“可大姐說您去了蘆溝橋堵軍車了。”

劉思渠喝了一口飲料。他抬起頭,朝鍾嶺那邊看了看。鍾嶺正在忙著照料兒子吃飯,故意不搭理思渠的眼光。

“嗬嗬,鍾峰,看不出來啊,你還挺崇拜英雄的。”此時,二十五歲的鍾嵋不陰不陽地插進話來說。她往自己的碗裏夾了一大筷子黃瓜涼拌粉絲,又夾起一塊掉了皮的雞肉塊,轉過來對著劉思渠說:“哥,您也真夠大膽的。您就不怕犯錯誤?”

“哎,小妹,你可別瞎說啊。我犯什麽錯誤?”

“政治錯誤呀。”

“我可什麽都沒做。”

“上街遊行抗議,堵軍車進城,算不算什麽都沒做呢?”

“……”劉思渠被小姨子嗆得啞口無言。

“人家要是知道了給您上綱上線,您就完了。這可是重大的政治錯誤呀。”

鍾嵋的話一下子讓屋子裏餐桌旁的空氣凝固了。劉思渠心裏變得沉重起來。

“思渠,你一向都是本本分分做人,踏踏實實做事的,我跟你爸對你一直是很放心的。可是,你怎麽會突然想到去做這些讓人心裏不安穩的事情呢?”

嶽母關切裏透著責備的話語又在他的耳朵旁響起來了。

劉思渠的臉一下子紅起來,一直紅到脖子根。他想爭辯,想表達一下心聲,可是,他曉得現在再爭辯也無濟於事,因為大家不都是為他著急嘛。

“要是你的父母知道了你去做了這一切,還竟然失蹤了好幾天,他們不知道會急成什麽樣子了。你這孩子怎麽突然間像是不懂事了呢?”

“媽,我……我……本來,我……後來……,”劉思渠支支吾吾地我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媽,您能不能少說幾句啊?”鍾嶺此時心疼起丈夫來了,見大家圍攻著這個生米煮成夾生飯的話題,心想:再怎樣責備抱怨批評也於事無補了,幹嘛還糾纏不休呢?

“是啊,鄭馨,咱少說幾句吧。既然事已如此,大家就不要再追究了。”嶽父總算站出來說公道話了,口氣平和,態度泰然。“最重要的是吸取經驗教訓,今後不要再去做類似不值得去做的事情。思渠,你不要有什麽負擔。”

“爸,媽,要擱平常我是不會去湊這種熱鬧的。”有了妻子做後台,又有了老丈人說寬慰話,劉思渠好像一下子恢複了底氣,話也說的利索起來。

“可是那天,那個場麵和氣氛一下子將我牢牢地吸引住了,我像中了魔法一樣動彈不得。

我忘乎所以了,似乎一切都不再屬於我,思想不再是我的了,感情不再是我的了,最後連身體也不再屬於我。我仿佛身不由己一樣。

我那時什麽都不想,什麽也想不起來。我隻知道我是廣場上的一員,我要跟他們感同身受。

去郊外堵軍車,我害怕過,但我更興奮激動,更感覺義不容辭。

現在想想,我都不明白我那是怎麽了。我隻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人,隻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平凡事,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可是,那時,我真不知我為什麽會去做那些讓人後怕的事。”

說到這裏,劉思渠覺得鼻子裏有點酸酸的,話有些哽咽起來。但他設法忍住了。

一隻纖細柔軟的手伸了過來。他知道,那是妻子的。

“爸,媽,我聽鍾嶺說,你們去派出所報案了?”

“報案?! 我們報什麽案?”嶽母奇怪地問,猶如遭遇一頭霧水。

“姐夫,我姐故意嚇唬您的。誰讓您做讓她不放心的事呢?該罰!

鍾嵋永遠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伶牙俐齒。劉思渠也永遠是吃她不消,隻好以退為攻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謝天謝地!

“別忘了,您還該謝我姐呢。”

又是鍾嵋打來的一栓子槍彈。

 

《小說連載 未經許可 請勿轉載 敬請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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