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最後一次在魯鎮的酒店出現,是在初冬,之後他就消失了,大約的確死了。
掌櫃把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的記錄擦掉,他已經確定,這些錢再也收不回來了。我仍然做著溫酒的無聊工作,但大多數時候是無聊地等著,因為來喝十文錢一碗酒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更別說點一碟茴香豆。
但到了年關,外出打工的人陸續回魯鎮過年,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一些人也會進來喝一碗溫酒,抵禦陰冷的天氣。
這天下午,我正在溫酒,一個有點熟悉聲音說在大櫃台響起:溫兩碗酒,要一盤鹵牛肉!說這在櫃台上排出三十文錢。
我一抬頭,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皮膚黑得有點發紫,顯然是長期在太陽下工作,一張圓臉上有大大的眼睛。雖然多年沒見,但我馬上就把他認了出來:就是那個在一輪明月下,舉著鋼叉要叉猹的閏土!
我叫了一聲“閏土哥”,他馬上也認出我來,激動中帶著欣喜:“少爺!”
酒店裏的人聽到我們的對話,紛紛湊了上來:“喲,原來是閏土哥回家了啊!”“出手這麽闊綽,我還以為是張傑呢!”“閏土哥在哪發財啊?”
我和閏土本來有很多話要談,但他不得不先解答街坊們的問題。閏土哥說,他在上海送外賣,3年賺了100萬,不僅把家裏的債還完了,還準備回家蓋新房。
“跑外賣這麽賺錢啊!過完年我也去。”“我也去!”酒店裏大家嘰嘰喳喳地說,他們也要3年賺100萬。
整個魯鎮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
後來,我們終於單獨說上話。閏土對我的好奇正如我對他的好奇,他問我:“少爺,你怎麽在酒店裏當夥計了?”
我趕緊叫他不要叫我少爺,這讓我羞愧滿麵。魯鎮的人都知道,我父親是一個秀才,性格耿直,看不慣體製裏整天學習一些勞什子沒用的東西,沒有謀上一官半職,就在魯鎮帶著兩個班的學生讀書,也有不錯的收入來源。但前幾年,不知道為什麽不能帶學生了,收入馬上就停了,而我已近成年,父親就托了掌櫃的關係讓我在酒店做夥計。
“這就對了!少……”他沒有把那個爺字說出來,他意識到這確實很違和。“你就應該脫下長衫。”閏土說接著說,現在時代變好了,賺錢的門路很多,比如海歸碩士回家種釋迦年入800萬、廣西大叔種山楂年入百萬、丹東大哥種草莓年入超千萬、一個大哥養胡峰年入400多萬、廣西夫婦做腐竹一天收七八百……
酒店裏的人越來越多,聽到閏土的講述,紛紛興奮起來:這些事在我們魯鎮也能做啊!大家奔走相告,仿佛一個美麗新世界的圖景正徐徐展開。
整個魯鎮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
隻可惜,孔乙己可能已經死了,否則也能趕上這一波創富奇跡,也許他就不說“君子固窮”這些話了。
這時,趙太爺走了進來,大家更開心了,問他:“趙太爺,今天股票又虧了多少啊?”
趙太爺睜大了眼睛,漲紅了臉,大聲說:“炒股人的事,能叫虧麽?叫跌!”其他人一起哄笑起來答了一聲“哎!”趙太爺沒發現別人占他便宜,繼續說:“大盤隻是技術性回調,下跌隻是為將來積蓄更多能量。炒股票就是賭國運,你看我們國家經濟一片光明,國家正在調集多方資金來救市,現在的股市,遍地是黃金!”
趙太爺有深厚的背景,他說出來的話能代表著趙家的態度,預示著趙家的做法。聽他這麽說,恐慌氣息在魯鎮的股民心中一掃而光,大家表示要加倉護盤。
再一次,整個魯鎮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
我問趙太爺:“你們趙家阿Q呢,好久沒見他了?”魯鎮的人都知道,阿Q遊手好閑,騷擾尼姑,想和趙太爺攀關係,被斥責“你也配姓趙”。阿Q時常在酒店前閑逛,厚著臉皮想要討點東西吃,是比孔乙己還要討厭的人。在這個寒冬,我擔心他也死了。
提起啊Q,我本以為趙太爺會破口大罵,但沒想到趙太爺眉開眼笑:“阿Q這孩子,我早就看出他有出息。你知道嗎,我們趙家一個中央官員給他謀得一個好差事,現在國家發展經濟都要靠他呢!”
“那他做什麽呢?”
趙太爺站直了身子,好像阿Q就站在他麵前。趙太爺清了清嗓子才說:
“他在鳴笛。”
我聽了有些迷惘,不知道鳴笛如何能發展經濟。但後來我想,在世上本沒有樂觀向上的氛圍,鳴笛的人多了,就洋溢了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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