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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4名地質調查員的遇難地,有多凶險?》讀後感言(下)

(2021-11-27 14:21:13) 下一個

《雲南4名地質調查員的遇難地,有多凶險?》讀後感言(下)

     【金沙江畔】之六 : 回憶42年前一次穿越橫斷山無人區搶救傷員的經曆(下) (2012-04-16 15:39:52)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更不知是怎麽走出來的;總之等到我們的衣衫全碎成條條,身上血跡斑斑,手也割破多少道道之後,終於走到一條山道上,前方遠遠處出現一點燈光。我們就像茫茫大海上的孤舟見到陸地一般歡欣雀躍,有救啦!趕快朝那燈光奔去。原來那是公社的釀酒屋,隻有一個中年漢子。聽我們說明了情況,他立刻點起鬆明火把帶領我們到了一公裏外的衛生所,那時正是半夜時分。

     衛生所裏老米還在守著傷員,她原是州醫院外科的護士長,一年前因貫徹毛主席《六二六指示》下放到這裏的,在衛生所她就要負起主要業務重擔。見到我們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老米嚇了一跳,手摀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老郭還有心思開玩笑,他裝出一副哭腔說:“老--米--啊,我們先送三個傷員給你處理處理再說-------”老米先把我們領進辦公室:“你們是怎麽回事呀,碰上野獸啦?”待到知道隻是一場虛驚,才鬆了口氣。她倒了些石碳酸溶液讓我們洗手上的傷口,接下來邊喝水邊介紹傷員情況。

      傷員是個15歲的小姑娘,兩天前在山上割煮飯燒火用草,戴著一條花頭巾。她的一個舅老爹(父親的舅舅)正在山上打獵,遠遠望去以為是麂子(偶蹄類鹿科動物),一槍開後跑過去看才曉得闖了大禍。據她舅老爹事後交代,血從後背如筷子粗般湧出來,他慌了,用手掌去堵沒堵住,用手指伸進傷口去探,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以為是子彈,但掏不動。此時老倌(雲南話:老頭)起了壞心,想把女孩掐死拋屍,但心慌手軟,掐了半天也沒成功。老倌說,這樣吧,我背你回家。一背背到深山裏,放下來用膝蓋跪在她胸前又再掐她脖子,不知咋的弄了半宿還是沒成。小姑娘說:“舅老爹,我實在疼不過去了,要不你再開一槍好了,要不你背我回去,我不告你。”這時天也快黑了,老倌也害怕得不行,這才把她背回村。家裏人連夜將她往公社送,第二天中午才到達衛生所。老米一看根本沒法,一邊輸液打抗菌素,一邊打電話向州醫院求救。待到我們到達,已是傷後六十多小時。傷員神誌還清楚,正發著燒;一臉蒼白,失血肯定不少;傷口在右背肩胛骨處,血早停了,但流著膿,惡臭;右胸皮下滿是撚發感(氣胸典型體征,說明胸腔已被波及)。衛生所沒有電,當然更沒有X光機,子彈在哪不清楚,手術是沒法做了的,連輸血都辦不到。這情況別說老米,我們三個也無計可施。大家商量的結果,隻好把她送到州醫院去搶救,天一亮就走。

      我搖頭說:“郭醫生,你們走吧,我是真走不動了。”老郭激將道:“噢!你也有不行的時候啦?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會哭鼻子,告訴你吧,走山路你還嫩著呢。”老米也勸:“這大山裏什麽時候來輛車?你要不走,起碼得住上半把年。我家小紅妹才7歲,也跟我一步一步走出去的。路上說媽媽我走不動,我說先坐一坐,吃個熟雞蛋,吃完再走,磨著磨著也就走到了。”我隻好找下台階:“那先睡一會,明早再說。”

     才睡不到兩三個鍾頭就被叫醒了,睜眼一看還是一片漆黑,渾身酸痛,累得不行。真想再賴多五分鍾,還是掙紮著爬了起來。老米一夜沒睡,早飯煮好了,吃飯時她又分給我們每個人一包熟雞蛋,一小塊鹽巴,一瓶冷開水;又另外給老郭一包香煙。老郭問多少錢,老米說是那開槍的老倌家裏買來孝敬你郭大醫生的。老郭說:“這隻麂子怕得幾百塊錢囖。”老米說:“郭委員,你就別幸災樂禍了,忘了你也當過老黃的麂子?要不是老產婦挨她男人揍,你那醫藥費也報不了銷。”我奇怪地問:“郭醫生,你也挨過槍?”老郭見老董在場,便向我使了個眼色,低頭吃飯。準備動身時天才朦朦亮,小姑娘蓋著被子躺在擔架上,她爹穿著一件破黑棉襖隨行。公社派了八個“四類分子家屬”輪流抬擔架,又托我帶一封信給縣革委會,是關於該案件請示的。出了公社先是下坡路,老郭和我走在隊伍最後,見老董不在旁邊,我又問起他挨槍的故事,老郭說開了:

    外科黃主任是傈僳族一個土司的兒子,年青讀書時思想進步,參加了共產黨遊擊隊(邊縱),解放後進昆明醫學院讀書,畢業後分配在州醫院工作。他槍法極準,下午下班後拎著槍出門,晚上回家手上能提著6隻野兔。到文革初老黃已打過56麂子,第57隻就是我郭某人了。那時老黃和老郭都參加老八(造反派),星期日就一起進山去打獵。那天老黃叫老郭蹲在山這邊埋伏,他自己從山那邊攆麂子過來。老郭架好槍,就聽到山那邊老黃裝的麂子叫,以為是老黃得手了,趕忙跑上去看。他穿的是一件黃色皮夾克,剛從叢林中冒頭老黃的槍就響了。老郭倒下之前還喊得出:“老黃,是我.......”老黃見到是誤傷,快快上前把老郭扶平躺下,隻見傷口在左前胸,趕快緊緊按住讓它自然止血。好在兩人都是外科醫生,配合默契。等到血止了,老黃急忙奔跑下山到最近的村子找人幫忙。一麵派人去大隊部打電話請州醫院和解放軍162野戰醫院派救護車,一麵由幾個村民抬著一塊門板,帶著紅糖,鹽巴和熱水瓶上山,讓老郭喝紅糖水,再把老郭抬下山去。162醫院的車先到,裝上老郭走了一段路,州醫院的車也到了。換過州醫院的車後風馳電掣的往回趕,先照X光後,老黃親自操刀把那顆子彈取出來,離心髒隻有兩公分。

    那時醫院文革兩派正鬥得難分難解,這樁事故成了對立麵的把柄。對立麵(炮派)的頭目姓王,是婦產科的助產士,綽號“老產婦”。老產婦口齒淩俐,刁蠻潑辣,辯起論來一套一套的。她說這種自己尋歡作樂的事故,醫藥費是不能報銷的,誤了工是要扣工資的。八派也不示弱,原來這老產婦外強中幹,最怕她家老倌(丈夫)。這世界上的事,隻有兩口子之間的關係是最難以常理說得清楚的。老產婦那麽威風八麵的司令,  偏偏見了自家老倌就像老鼠見了貓,你信不信?她老倌愛喝酒,喝醉了就揍婆娘(老婆)。老產婦常常鼻青臉腫的,少不了理療貼膏藥,休息一兩天。你兩口子打架都報銷,老黃老郭為什麽就不能報銷?炮派啞口無言,隻好默認。老郭從挨槍講起,又說到他心愛的獵槍,不知道老蔣得手沒有。這回讓他狗日的占大便宜了,背著老子的捷克造獵槍在這大山裏玩足兩天還領出差補助。又說到老蔣有一回和外科的陳醫生一起去打獵,遠遠見到一隻豹子,兩人驚得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過了好久睜開眼睛,豹子已經不見了,老陳這才發現老蔣褲檔裏嚇出一攤稀屎。回到醫院老陳始終忍不住把它當笑料說出來了,結果老蔣從此與他斷交。

    講著這些有趣的事就忘了累。說著說著就到了我們昨天黃昏吃飯的那小村子。我們這一行十幾個人的隊伍驚動了村民,都站在村口看熱鬧,那位解放軍也在其中。聽我們說了情況,他說他的假期也快結束了,難得有順風車,也決定跟我們一起走。擔架走得慢,他隨後收拾行李就跟上來了。這一路怎麽艱難困苦我也沒法講了,特別是過了河上坡的那一段,我是手腳並用爬了四五個鍾頭掙紮回來的,難為那些農民還抬著擔架。路上老郭沒忘記撿回他那瓶葡萄糖喝。總之天黑時分我們回到了救護車,爬上車去就像三攤爛泥般昏沉沉地什麽都不知道了,老蔣連夜往回趕。第二天淩晨我們回到城裏,朦朧間聽到解放軍在街上下了車向老蔣道謝。到了醫院,值班的張醫生接下病人,我回到宿舍繼續睡,直到下午才醒來。算起來得睡了二十幾個鍾頭。

     起了床先去病房看。那小姑娘已做過手術了,正在輸血。X光查出子彈竟然竄過胸腔跑到右頸部(這符合她當時正彎腰割草的體姿,說明她舅老爹用手指掏到的不是子彈,而是肩胛骨),她爸把還帶血跡的子彈頭拿給我看。我這才記得得去縣革委送那封信。說來可憐,小姑娘連棉衣都沒有。後來她在康複期,我讓她下床活動,先把她爹叫到病床上蓋被子躺著(那可是女病房),脫下棉衣給她穿。出院時千恩萬謝的,右手恐怕是難恢複正常的了。我想不到8年後,還有機會再見到她。

    第二年秋天,我學習結束,老黃和院長(那時叫革委會主任)老趙向秦老當商量(他們本是造反派的戰友),想留我在州醫院工作,秦老當死活不答應。後來是上海支邊醫療隊隊長朱醫生的幫助下向州委第一書記說情才調動成功。1978年9月的一天,已調到市醫院(原縣醫院)醫務處的老米打來電話,說西舍路有個腸梗阻病人請出診,市醫院可以派救護車,司機,麻醉師和一個低年資外科醫生,希望州醫院能支援一位有經驗的外科醫生可以在山裏做手術。我那時已考取了研究生,向同事交接好了病人,正在辦理戶口糧油手續。州醫院領導征求我的意見能不能去,因為全科算我最年輕身體也最好,我說行啊,我去。我那時倒是沒像老郭一樣學開車,心裏的小九九是想這回終於有機會去爬大雪鍋主峰了。和8年前一樣,救護車開到黑牛山。這次是雨季,禮社江暴漲,涉水已不可能。我告訴司機先回去,我們會在山裏做手術,要多呆幾天,什麽時候出來再通知你們來接。大約黃昏時分我們三個沿著小路朝江邊往下走。走不多久,就見到一個病人家屬背著一捆鬆明火把來接,使我們一顆緊吊著的心放了下來。不然,在這無人區裏走夜路,而且是從未走過的陡峭山路,真是有點危險。那天夜裏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天上的星特明亮,到了江邊那座破爛不堪的鐵索橋(這鐵索橋1988年被洪水衝走了,1989年重建)已是下半夜。突然下起大雨來,橫斷山脈的雨季氣候就這麽不可預測。狂風大作,鬆明火把全熄了,黑沉沉的什麽也看不見,我們隻好在橋邊的馬幫小旅店住下。天亮了雨下得更猛,山路泥濘不堪,我們把鞋全脫了,光著腳卷起褲腿,又向馬幫客店借了幾件雨衣,還得繼續趕路。我這是第一次見識四十二道拐的險峻難登,尤其是在大雨中。市醫院的那位外科醫生透露說,老米問他們科主任楊胖子能不能來,楊胖說我倒是願意去,就怕走不動反把病人的事給耽擱了呀。老米再想想最後還是決定向州醫院求救好了(有個楊胖子的故事:他有回參加巡回醫療隊到西舍路去,在四十二道拐最長的第三拐上一屁股坐下來想對背包“精兵簡政”,結果隻忍痛扔了一對新發的電池)。下午時分我們終於到了公社衛生所,病人是個小夥子,已經很衰弱,休克嚴重,呼吸急促。我們一邊抗休克搶救一邊吃飯,飯後接著就開始做手術。等到把壞死的腸段切除,血壓才慢慢回升,神智也恢複了。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樣嚴重的病情在那條件極其簡陋的小衛生所治愈,固然有大家的努力,也得有點運氣才行。山裏人確實窮,但他們吃的是包穀雜糧,吸的是新鮮空氣,喝的是山泉清水,出門就爬坡,幹的是重活,所以體格強壯,又一生從未用過藥物,對治療反應相當靈敏,是一個有利因素。回想8年前那位小姑娘也應是同樣情況。

    第三天,病人總算過了危險期。那幾天氣候和道路都不容許攀登大雪鍋,又沒帶獵槍,呆在那小公社裏順便做了兩個手術:一個7歲的男孩,撒尿就揪著雞雞哭,典型的膀胱結石症狀,但沒X光確診。我想了個土辦法:拿一根細陰道探條彎成尿道探條形狀插進膀胱去,有觸到石頭的感覺,可確診。這種手術很簡單,半個小時就完成了,拿出一個鴿子蛋大小的石頭。另一個是產後膀胱陰道瘺的年青婦女,這種手術及護理很複雜而困難,但病人和家屬都堅決要求做。考慮到她是衛生所一個女醫生的弟媳婦,術後有較周到的護理,我也給補好了。這天接到州醫院傳達室肖老頭的電話,說你那醫學院發來電報,入學報到提前,你家老婆叫你快回來,別又去打獵。(這肖老頭就是我在博客文章《讓毛主席靠邊站》裏的主角,請參閱LINK:http://blog.wenxuecity.com/myindex/56881/)我讓麻醉師打電話給老米,請市醫院救護車來黑牛山接我們。

    就在我們剛要動身時,衛生所走進來一對青年夫婦。男的手裏拿著一把防身的大砍刀, 女的背著一個小背簍。她就是當年那位槍傷的小姑娘,聽到我們來的消息,半夜動身專門走了幾十裏山路來看我的。她已結了婚,有兩個孩子。我問她的手恢複得怎麽樣,她說能做活計,隻是還不太利索,估計很難再改善了。她的舅老爹勞改兩年,家裏也窮得沒法賠償。她倒挺豁達的,說:我這命能撿回來,就不錯了。她從背籮裏拿出一布袋核桃,說山裏沒啥好東西,這幾粒核桃是自家樹上收的。難為她這一片心意,我收下了,但實際上沒力氣帶,隻好路上請大家砸開了當點心吃。算起來,這女孩今年也57歲了,不知還好不?

    我直到現在也還沒有機會登上哀牢山的主峰大雪鍋,心不死啊!如今退休了,打算趁還爬得動早點了卻這樁心願。

  

     以上就是我9年前登錄於我的博客和【幾曾回首】的回憶文章,說來已經是51年前的故事了。文中的幾位主要人物,除老米因已離開州醫院,我不知她的現況外,老黃、老董、老郭、老蔣都已經故去了。我也75歲了,雖然回過幾次楚雄,但體力和野心都不複當年。盡管西舍路已經通了公路,禮社江上也建了鋼筋混凝土大橋,可我這輩子攀登哀牢山主峰大雪鍋的心願看來是不可能實現的了。51年後,我在這個故事中忠實描寫的橫斷山區的高峰、深穀、密林、荊棘、激流和反複無常的氣候、十裏不同天的溫差依然威脅著敢於向它挑戰的人們。那位15歲的小姑娘應該是66歲的老嫗了,但願她和她的丈夫和孩子們在改革開放的社會中幸福地生活著。

 

又:本文上集一開頭說:“剛去沒幾天,就比較成功地處理了兩例難產(以後再寫)。”即是拙作【金沙江畔】之五:我走出校門後處理的頭兩個危重病例都是難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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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GuShang 回複 悄悄話 真是救死扶傷好醫德!
大河邊的人 回複 悄悄話 89年在元江采集標本呆過半個月。雲南山區真是名不虛傳,炎炎夏日,大山裏下來的山民還穿著棉衣,結果活活地在縣城街上熱死。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非常感謝閱讀本文上下集各位網友的厚愛和支持。我其實並沒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高尚品德,就是貪玩才去的。列位過獎了,周末愉快!
nightrose 回複 悄悄話 很精彩
heidi876 回複 悄悄話 那時候的醫生真好,這麽艱難地出診,現在恐怕沒有這樣的方式了吧?病人需要自己去醫院,還得有紅包。大山深處的人可能都看不起病。
gladys 回複 悄悄話 醫者仁心啊
napoleon 回複 悄悄話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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