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畔】之十七 : 徐霞客的《盤江考》為什麽錯誤百出？（下）

 

【金沙江畔】之十七 : 徐霞客的《盤江考》為什麽錯誤百出？（下）

 

 

       我們來看《 盤江考》原文。它說得正確的部分，我用黑體字標記；它說錯的部分，用斜體字標記：

 

                                     《 盤江考》全文   

                                                                                                                                                徐霞客

 

 

         南北兩盤江，餘於粵西已睹其下流，其發源俱在雲南東境。餘過貴州亦資孔驛，輒窮之。驛西十裏，過火燒鋪。又西南五裏，抵小洞嶺。嶺北二十裏有黑山（光山，海拔2737米），高峻為眾山冠，此嶺（指小洞嶺）乃其南下脊。嶺東水即東向行，經火燒鋪、亦資孔，乃西北入黑山東峽，北出合於北盤江；嶺西水自北峽南流，經明月所西塢，東南出亦佐（即今雲南富源，由元惠宗改夜苴部為亦佐縣）縣，南下南盤江。小洞一嶺，遂為南北盤分水脊。《一統誌》謂，南北二盤俱發源沾益州東南二百裏，北流者為北盤，南流者為南盤，皆指此黑山南小洞嶺，一東出火燒鋪，一西出明月所二流也。後西至交水（今雲南沾益）城東，中平開巨塢，北自沾益州炎方驛，南逾此經曲靖郡，塢亙南北，不下百裏，中皆平疇，三流縱橫其間，匯為海子。有船南通越州，州在曲靖東南四十裏。舟行至州，水西南入石峽中，懸絕不能上下，乃登陸。十五裏，複下舟，南達陸涼州（即今雲南陸良）。越州東一水，又自白石崖龍潭來，與交水海子合出石峽，乃滇東第一巨溪也，為南盤上流雲。

      餘憩足交水，聞曲靖東南有石堡溫泉勝，遂由海子西而南。南下二十裏，一溪來自西北，轉東南去，入交海，橋跨之，為白石江；涓細僅闊數丈，名獨著，以沐西平首破達裏麻於此，遂以入滇也。按達裏麻以師十萬來拒，與我師夾江陣，是日大霧，沐分兵從上流潛濟，繞出其後，遂破之。今觀線大山溪，何險足據；且白石上流為戈家衝，源短流微，瀠帶不過數裏內。沐公曲靖之捷，誇為冒霧涉江，自上流出奇夾攻之，為不世勳，不知乃與坳堂無異也！度橋南六裏，抵曲靖郡。出郡南門，東南二十五裏，海子汪洋漲溢，至是為東西山所束，南下伏峽間。橋橫架交溪上，曰上橋。橋西開一塢東向，即由上橋西折入塢，半裏至溫泉。泉可浴，泡珠時發自池底，北池沸泡尤多，對以六角亭，曰噴玉。東逾坡半裏，抵橋頭村。村西行田疇間，忽一石高懸，四麵蓊叢，樓楹上出，即石崖堡也，與溫泉北隔一塢。徑平畦裏許，抵堡東麓，南向攀級，上淩絕頂，則海子東界山南繞於前，西界山自北來，中突為此崖，又西峙而南為水口山。交溪南出上橋，前為東界山南繞所扼，輒西南匯為海子，正當石堡南；其東北白石崖龍潭，與東南亦佐之水，合交溪下流於越州，乃西南破峽去。而石堡正懸立眾峰中，諸水又匯而瀠之，危崖古鬆，倍見幽勝。北下山，西一裏抵石堡村。回眺石堡，西北兩麵嵌空奇峭，步步不能去。由村南下坡，東半裏，逾一石梁。南走梁下者，即交溪，溪遂折東南去。又東一裏半，抵東山麓。東北上山，從石片中行，土傾峽墜，崩嵌紛錯，石骨競露如裂瓣，從之傾折取道。石多幻質，色正黑如著墨，片片英山絕品。石中上者一裏，至嶺坳，下見西塢南流之江，下墜嶺南之峽，乃交溪由橋頭南下，橫截此山南麓以東去者也。

           餘已躬睹南盤源，聞有西源更遠，直西南至石屏州，隨流考之。其水源發自石屏西四十裏之關口，流為寶秀山巨塘，又東南下石屏，匯為異龍湖。湖有九曲三島，周一百五十裏。島之最西北近城者，曰大水城，頂有海潮寺；稍東島曰小水城。舟經大水城南隅，有芰荷百畝，巨朵錦邊，湖中植蓮，此為最盛。水又東經臨安郡南（今雲南建水），為瀘江，穿顏洞出，又東至阿彌州（今雲南彌勒），東北入盤江。盤江者，即交水海子，南經越州、陸涼、路南、寧州（今雲南華寧），至州東六十裏婆兮甸，合撫仙湖水；又南至播箕街河甸，合曲江；又東至阿彌州稍東，合瀘江。二江合為南盤江，遂東北流廣西府（今雲南瀘西）東山外。

         餘時征諸廣西土人，竟不知江所向。乃北過師宗州，又東北去羅平州十五裏，抵一塢曰興哆羅。其塢西傍白蠟，東瞻羅莊，南去甚遙，而羅莊山森峭東界，皆石峰離立，分行競奮，複見粵西麵目。蓋此叢矗怪峰，西南始此，而東北盡於道州，磅礴數千裏，為西南奇勝，此又其西南之極也。已而至羅平，詢土人盤江曲折，始知江自廣西府流入師宗界，即出羅平東南隅羅莊山外，抵巴旦彝寨，會江底河；寨去羅平東南二百裏，江東即廣南府（今雲南廣南縣）境。又東北經巴澤、河格、巴吉、興隆、那貢，至霸樓，為霸樓江；六處地名，俱粵西安隆長官司地。今安隆無土官，俱為廣南、泗城（今廣西淩雲縣西南）所占。遂入泗城境之八蠟、者香，於是為右江。再下，又有廣南富州之水，自者格經泗城之葛閬、曆裏來合，而下田州（今廣西田陽縣東）雲。   

            後餘至雲南省城，過楊林，見北一海子特大，古稱嘉利澤，北成大溪，出河口。溪北有山甚峻，曰堯林山。又東北十裏出峽，經果子園，北至尋甸府，合郡城西北水，匯為南海子。又東北與馬龍水合於郡東二十裏七星橋，為阿交合溪。餘因究水所出，知其下沾益州為可渡河，乃北盤江上流也。按此則南北二盤，但名稱之同耳，發源非一山之水。北盤自可渡河而東，始南合亦資孔、火燒鋪之水，則火燒鋪非北盤之源也。南盤自交水發源，南渡越州，始合明月所之水，則明月所非南盤之源也。乃《一統誌》北盤舍楊林，南盤舍交水，而取東南支分者為源。則南北源一山之誤，宜訂正者一。

             又以南盤至八蠟、者香，一水自東北來合，土人指以為北盤江，遂謂南北盤皆出於田州。夫北盤過安南（今貴州晴隆縣），已東南下都泥（今紅水河），由泗城東北界，經那地、永順，出羅木渡，下遷江。則此東北合南盤之水，自是泗城西北箐山所出。謂兩江合於普安州、泗城州之誤，宜訂正者二。

            至《一統誌》最誤處，又謂南北二盤，分流千裏，會於合江鎮。蓋惟南寧府左右江合流處為合江鎮，是直以太平府左江為南盤，田州右江反為北盤矣。今以餘所身曆綜校之，南盤自沾益州炎方驛南下，經交水、曲靖，南過橋頭，由越州、陸涼、路南，南抵阿彌州境北，合曲江、瀘江，始東轉，漸北合彌勒巴甸江，是為額羅江。又東北經大柏塢、小柏塢，又北經廣西府東八十裏永安渡，又東北過師宗州東七十裏黑如渡，又東北過羅平州東南巴旦寨，合江底水，經巴澤、巴吉，合黃草壩水，東南抵霸樓，合者坪水，始下舊安隆，出白隘，為右江。北盤自楊林海子，北出嵩明州果子園，東北經熱水塘，合馬龍州中和山水，抵尋甸城東，北去彝地為車洪江。下可渡橋，轉東南，經普安州北境，合三板橋諸水，南下安南衛東鐵橋，又東南合平州諸水，入泗城州東北境，又東注那地州、永順司，經羅木渡，出遷江、來賓，為都泥江，東入武宣之柳江。是南盤出南寧，北盤出象州，相去不下千裏；而南寧合江鎮，乃南盤與交趾麗江合，非北盤與南盤合也。其兩盤江相合處，直至潯州府黔、鬱二江會流時始合，但此地南北盤已各隱名為鬱江、黔江矣。則謂南盤、北盤即為南寧左、右江之誤，宜訂正者三。

       若夫田州右江源，明屬南盤，誌書又謂源自富州（今廣西昭平），是棄大源而取支水，猶之誌南盤者源明月所，誌北盤者源火燒鋪也。彼不辨端末巨細，悍然秉筆，類一丘之貉也夫！

 

 

 

        上麵就是《 盤江考》全文 ,  現在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根據普通地圖就指出徐霞客錯在哪裏： 

（一）正如上集說的，北盤江發源於貴州威寧縣哲覺鎮杉木箐村，而不是雲南省尋甸縣金所鄉爛泥箐。換言之，楊林海子（嘉利澤）水不流進珠江。徐大俠當時為什麽那麽不相信“土人”說的，而堅信《尋甸府誌》和龔起潛的誤導？而且他這一次不循牛欄江（即車洪江）下行（如他三個月前循南盤江下行一樣），可能是經費不足。他原本寄望於老鄉資助（“初是州使君為吾郡鈕國藩，武進鄉薦。餘初入滇，已遷饒州別駕，至是東其轅及月矣。”），但該人已他調。所以他隻好南下昆明求其他友人相助以繼續行程了: 

（二）南盤江離開雲南進入貴州、廣西邊界後不遠，就在貴州省望謨縣和廣西樂業縣交界處與北盤江匯合，成為紅水河（都泥河）。徐霞客一年多前柳州乘船沿柳江經象州、武宣去桂平途中，曾生動記述他目睹都泥江(實際上是南、北盤江已匯合而成的紅水河）由西來匯入柳江的水質情況。他那時沒有意識到其實都泥江才是主流，而柳江隻是支流:  

 

         徐霞客並沒有走完南盤江全程，他到了黃草壩（貴州興義）之後就轉入平彝（雲南富源）。其日記說得明明白白：八月二十八日在黃草壩，已有當地人告訴他南、北盤江在望謨縣蔗香村匯合：“（南盤江）抵壩樓（疑為貴州冊亨縣壩倫村，在南盤江北岸），遂下八蠟、者香。又有一水自東北來合，土人以為即安南衛（貴州晴隆）北盤江”。他卻固執地認為：“恐非是。安南北盤，合膽寒、羅運、白水河之流，已東南下都泥，由泗城東北界，經那地、永順，出羅木渡，下遷江。則此東北來之水，自是泗城西北界山箐所出，其非北盤可知也。於是遂為右江。再下又有廣南、富州之水，自者格、亦安隆土司屬，今為廣南據者。葛閬、曆裏俱泗城州地。來合，而下田州，此水即誌所稱南旺諸溪也。二水一出灑城西北，一出廣南之東，皆右江之支，而非右江之源；其源惟南盤足以當之。膽寒、羅運出於白水河，乃都泥江之支，而非都泥江之源；其源惟北盤足以當之。各不相紊也。”：   

  

         又一個重要錯誤就這樣造成。假如徐霞客繼續沿南盤江下行八蠟（應為今廣西田林縣百樂鄉，在百口河匯入南盤江處南岸）到者香(貴州望謨縣蔗香鄉)， 就可見到南、北盤江匯合處,   一切就都清楚了。他已沿南盤江走了八百多公裏，隻差在最後這一百公裏沒走，太可惜了。                

 (三) 徐霞客認為：南盤江、北盤江一直到潯州府(今廣西桂平市)才合流，在潯州府匯合的鬱江即南盤江、黔江即北盤江。他說《大明一統誌》最錯的是將南寧府西麵十公裏處的左、右江相匯處誤認為北、南盤江相匯處。其實《大明一統誌》和徐霞客都錯了。徐霞客一直認為南盤江就是右江的上遊。《一統誌》記載田州（治所在今廣西田林縣，管轄區域大體是今百色地區）的馱娘江是右江源流，是正確的，這一點徐霞客錯了:

 

 

 

      今天我們根據地圖就可以指出徐霞客的諸多錯誤。但是在他那個年代，社會動蕩，民生艱難，治安惡劣。像他這樣的自助旅遊者，身體並不結實，交通甚為困難，經費也捉襟見肘。全靠一股熱情和興趣去探索，其艱難可想而知。珠江是我國流域廣大、支流密布、名稱複雜、沿途多為少數民族居住地區。在敬佩他的工作和成就的同時，指出他的錯誤，並不削弱他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