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雜憶之十二：自備罪證的愚蠢行為

文革雜憶之十二：自備罪證的愚蠢行為

    廣州有件重要盛事：每年兩次的出口商品交易會。春交會在４月１５－５月５日，秋交會在１０月１５－１１月４日。這是中國在國際上相當孤立的狀況下賺取寶貴外匯，以及向外政治宣傳的重要機會。每年這兩個月前後，周恩來必定親臨，或者布置使其順利進行。在那動蕩的年月，如何向前來參加的外賓外商顯示安定的政治局麵、充足的物資供應、安全的社會治安都讓他費盡心思，頭痛不已。
     １９６７年９月１２日淩晨，廣州“東風派”對“紅旗派”在人民橋南（輕工模具廠）工聯河南一總部大舉進攻，出動到輕重機槍、大炮、裝甲車。大樓被轟至千瘡百孔。死一人（４５中學生許建昌），傷者眾，到處都是一片混亂景象。那時位於海珠廣場的廣交會商品陳列館也難逃波及。近千名持有武器的“群眾組織”人員占據了陳列館，甚至在門前築起工事。陳列館的行政機構基本癱瘓，籌備工作無法開展。加之鐵路交通受阻，各地展品無法運到廣州，原定１０月１５日舉行的第２２屆廣交會步履維艱。為了維係來之不易的對外交往窗口，中央決定由廣東省軍區派部隊進駐陳列館，勸說占據陳列館的“群眾組織”撤出，並保護陳列館安全，同時要求鐵道部通令各地鐵路局優先發運廣交會的展品。廣交會的籌備工作回到正軌。最終開幕時間從１０月１５日推遲到１１月1５日。這是曆史上一百一十多屆廣交會唯一不能如期舉行的（甚至２００３年春非典肆虐期的春交會都如期舉行）。
    為了秋交會的順利舉行，在周恩來的調停下，廣州兩派頭頭上北京實行了＂革命的大聯合＂，武鬥暫時停止了。我們都被要求１０月底前回到學校＂複課鬧革命＂。大家都很高興，老師們夜以繼日編出簡易教材，學生們如饑似渴般汲取知識，希望日後能派上用場。我自己覺得：在所有大學生中，恐怕醫學院的是最渴望、最努力學習的了。不管我們的動機高尚還是自私，客觀效果對病人對社會總有好處吧。在短短的半年多時期內，我們便完成了正規一年多才能修完的醫學基礎課程。這期間甚至在廣東省革命委員會成立那天，我和幾個同學還是沒參加大會，而是在實驗室裏度過的，值班老師睜隻眼閉隻眼。可好景不長，正在我們準備進入臨床見習，１９６８年春交會剛結束，戰火又重啟了。
     １９６８年的武鬥比６７年水平高級多了。６７年雙方的裝備和經驗都經曆了從周口店到三八線的漫長進化過程，真正是從戰爭中學習戰爭。６８年大家都積聚了充足的槍支彈藥、後勤供應、敢死隊員、舊恨新仇、戰略戰術、高度警惕，所以衝鋒號不鳴則已，一鳴就是遼沈淮海平津。
    ５月２２日，廣州供電公司內部兩派相互張貼、覆蓋、撕毀對方的大標語，衝突一爆發即已有人員傷亡。外麵的旗派聞訊先來增援，有上百中學生和外麵的人員進入大樓，並緊閉大門，把總派人員夾擊於二三樓少數樓層。而總派也迅速調集千人包圍了大樓。之後，雙方繼續調集力量，形成了兩派相互多重包圍糾結態勢，比孟良崮還豪放。供電公司在泰康路華安樓，建築堅固，大門異常厚實，總派一時無法攻入。被圍在樓內的少數總派有的被抓被殺，有的從三樓跳窗而逃。當夜，攻樓的總派在樓下縱火，也未能把華安樓大門燒開。至深夜，地方駐軍接令，調動大批軍力強行介入，中止了這場武鬥。
    對我來說，最要命的是停課以外，廣汕公路也斷了，因為全省都陷入武鬥，有家歸不得。客運公司有難處：司機也是人，誰都怕死，班車停開可以理解。市區天天槍聲不斷，從學院到二沙頭遊泳場，白天走路都危險；學院的泳池一滴水也沒有，mamamia幹什麽好？
    二哥去中山大學領工資，繞道來看我，帶來二嫂做的煮蛋鹵蛋茶葉蛋。他勸我住到中大他的單身宿舍去，到底郊區安全點，媽媽也會放心些。不由分說把我拉到中大，替我買了一疊教工食堂的飯票，說下次來讓二嫂給你煎些荷包蛋，匆匆走了。
     中大後門幾十米遠就是珠江碼頭，遊到二沙頭來回也是７公裏左右。早上、下午、黃昏各遊一次，共二十來公裏，就是晚上寂寞些。在中大物理係＂讀＂三年級的表哥送我一台他自己組裝的半導體收音機，既能大聲欣賞《紅燈記》、《白毛女》，也可悄悄聽香港商台。我到他們宿舍去，乖乖！整個實驗室幾乎全讓他們搬來了：電工、木工、車工、鉗工、焊工，工具應有盡有，樓道堆滿成品半成品。別說半導體，隻要有塊地，人民大會堂都能蓋起來。
    寫意日子沒過幾天，中大校園也打起來了。校園本是紅旗派的天下，革造會（東風派）隻占了圖書館。６月３日，革造會出動幾十人，突襲了原由旗派占領的舊物理樓，並抓了在樓內的四名旗派成員。中大紅旗、八三一聞訊前往搶救，革造會從樓上投擲了兩枚手榴彈，炸傷五人。這觸動了紅旗派的神經，當夜中大紅旗、八三一＂勤務組＂召開全體常委會，決定反攻。＂全會＂表決時拍電影，用特寫鏡頭拍攝誰誰舉手場麵。６月４日，旗派動用了機槍、手槍、手榴彈、燃燒彈、炸藥、和由中大化學係製造的“化學彈”發動總攻，並放火燒樓。革造會頂不住，投降了；一位叫阮向陽的頭頭從三樓跳樓逃跑，被抓住活活打死。總攻過程也拍了電影的，表哥帶我去看了那電影。我看了覺得好蠢啊，這不是自備罪證嗎？後來清查罪行，專案組照著電影查，一抓一個準，縱你有一百張口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