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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雜憶之二:一支奇特的文革工作隊進了學院

(2016-02-23 18:57:39) 下一個

     文革雜憶之二:一支奇特的文革工作隊進了學院


     沒多久,大約6月中或下旬,廣東省委派了一支奇特的文革工作隊進駐中山醫學院。我說它"奇特",因為這個工作隊的隊長竟是原中山醫學院黨委第二書記李靜陽,工作隊的基本骨幹成員也是中山醫學院的政工幹部。這明顯違背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中強調的"這次運動的重點,是整黨內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因而,工作隊進校後,運動仍和以前一樣繼續揭發、批判柯劉黑幫;不同的是從此可以對那些"牛鬼蛇神"定性、戴帽了。
    李靜陽就有這個神通:他在柯麟眼皮底下集聚了一班對柯麟依靠專家教授治校方針極度不滿的"左"派黨棍,組成自己的基本力量。柯麟長期在港澳工作,對國內南下幹部附毛反右的作風嗤之以鼻(所以我媽說他"迂")。例如,生化教研組主任許鵬程是聯合國營養專家,他和支部書記徐xx水火不容。每次發生意見衝突時柯麟總是偏向許鵬程教授一方,徐xx非常不滿。學院副院長、病理專家梁伯強是我姨父的堂哥,在我媽的眼裏也是個迂夫子。有次科裏一位業務骨幹和支部書記頂起牛來。這業務骨幹對梁伯強說:"梁教授,這裏我是不想再呆了,我走!"梁夫子勸說:"你上哪兒去啊?天下烏鴉一般黑......"狀告到柯麟那兒,柯麟說:"梁教授不是那個意思,誤會了。"58年大躍進,柯麟說:"我們又不是中山鋼鐵學院,煉什麽鐵?"頂住小高爐興建。外科教授鄺公道原是納粹德國一個上尉軍醫,1962饑荒年,他的德裔妻子捱不了餓回西德去了。從那時起鄺公道就不斷逃港,每次都被抓回;最後一次還被剃了光頭。柯麟把他送去從化溫泉療養,等頭發長出來再接回來,還幫他物色對象。無數類似例子都成了李靜陽工作隊將柯麟打成黑幫頭子的現成罪證。將工作隊大權握在手中後,李靜陽立即通過廣東省委把柯麟從青島"揪"回中山醫學院批鬥,並在省委機關報《南方日報》上點名批判。
     廣東省的官場有一個特殊矛盾:外來幹部和本地幹部的不斷爭鬥。從解放初葉劍英、方方、古大存與陶鑄、趙紫陽等就土改、剿匪和三反等運動的政策已有激烈鬥爭了,華南分局第四書記陶鑄在毛的支持下拱倒華南分局第一書記葉劍英、第二書記張雲逸和第三書記方方,登上南霸天寶座。文革中隨陶鑄垮台戰火再度燃起。柯麟絕對是葉劍英的地方主義派,李靜陽雖也是廣東人,但卻是四野的南下幹部。曆經陶鑄、黃永勝、丁盛多朝官場而不倒,其內幕很深。羅亦農的遺孀李文宜是1926年入黨的老資格。她在1979年到廣州召集中南、西南八省落實政策的座談會。回北京後給中央寫了份報告,裏麵說:"廣東省幹部隊伍中林彪、江青勢力盤根錯節,造成習仲勳同誌開展工作阻力重重。.......省委統戰部副部長李靜陽是誣陷古大存同誌起家的,文革中在中山醫學院大整柯麟院長、迫害多位老教授致死,調出後又亂搞男女關係,竟分去香港工作,在那裏嫖娼被譴回,又安排任統戰部副部長........。"這份報告送到陳雲的辦公桌後,李靜陽的仕途終於到了頭。
    中山醫學院文革工作隊駐校大約隻有一個多月時間。除了領導橫掃牛鬼蛇神,猛揪柯劉黑幫之外,這期間(也許在工作隊撤走後不久)還有幾次大辯論。我記得的一次是"拉牛鬼蛇神、黑幫份子戴高帽遊街算不算武鬥",還有圍繞"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對聯的意見。雙方蜃槍舌劍,激烈交鋒,誰也說服不了誰。從那時起我懂了:辯論的目的,不是讓對手服輸,那是不可能的;真正的勝利是用事實和道理爭取中間派。
    文革工作隊在這一個月中還偷偷摸摸地幹了件見不得人的事情。大約是7月底一個很熱的夏夜,學院開大會傳達中央文件,正式宣布從全國大中學校撤走文革工作隊。聽了傳達我真覺得思想輕鬆了好多,於是出了校門到街上散步。回到宿舍就見到好多同學在大聲吵架。聽了一會明白了:年級團總支委員張xx剛揭發說工作隊曾布置各小班黨團骨幹份子秘密將全體同學按左中右排隊。這件事在我出國後才知道其來龍去脈:1966年6月13日,劉少奇在《批轉中南局〈關於文化大革命的情況和意見的報告〉》上批示:“當牛鬼蛇神開始攻擊我們的時候,不要急於反擊,要告訴左派,要硬著頭皮頂住,領導要善於掌握火候。等到牛鬼蛇神大部分暴露了,就要及時組織反擊”,“對大學生中的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一定要把他們揪出來”,高中應屆畢業生“經過市委批準,可以批判鬥爭和戴帽”。工作隊已經在摸底、磨刀了。
    我們班"左派"學生的核心人物叫陳X弟,大家叫他陳契弟(粵語"契弟"是混蛋的意思)。此人是一個縮小版的李靜陽,靠憶苦思甜和靠攏組織,入學半年就入了黨。班裏最刺兒頭的一個廣州籍同學叫阿輝,平素最鄙視陳契弟的吹牛拍馬。當晚阿輝帶頭圍攻陳契弟,要他坦白都幹了哪些秘密勾當。到底普通群眾人多聲大,反正工作隊也要撤走了;左派也好,陳契弟也好,沒了後台什麽也不是。陳契弟不愧深得共產黨真傳,硬著頭皮頂住,一聲不吭,汗水滿臉淌下來,狼狽不堪。阿輝罵得性起,操起桌上一口缸冷開水朝陳契弟臉上砸過去。陳契弟一躲,閃過了,仍作泥菩薩狀。到底克己戰略成功,四年後一打三反運動中終於抓住機會複禮報了仇,把阿輝打成"反動學生"。其經過請參閱: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301/32126.html
    從工作隊撤走那天起,學生中就分成兩派。一派是原來工作隊依靠的黨團骨幹份子,叫"毛澤東思想紅衛兵",組織紀律性強,很有能量。他們編了一本《中山醫學院文化大革命大事記》,公開肯定工作隊和李靜陽的貢獻,因為不符合後來的造反潮流,被歸入"老保"勢力。陳X弟就是我們班鐵杆的老保頭。另一派是由沒有背景的普通群眾,自由散漫、不喜受紀律束縛者,落後份子,出身不好的,組成"東方紅公社",人數較多但戰鬥力不強,其中很多像我這樣的逍遙份子,屬"造反派"。當時全國各大中學校、機關單位、工礦企業分派的狀況大都如此。但就我們班,分派卻是由於工作隊內部劃派引起的。
     大約也就在這期間發生了一件至今仍令我困惑的事情:我們學院附近的廣東工學院"自己跳出來"一個現行反革命份子。他是一位教師,寫大字報公開惡毒攻擊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我也去看了那大字報,其內容令人震驚。用現在官方的標準,他對毛林的分析是十分中肯和尖銳的;但以當時的形勢絕對是死罪。據說此人是個瘋子,我沒聽過後來處理他的下文。很希望聽到有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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