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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逃港故事(下)

(2013-01-30 18:30:25) 下一個

我所知道的逃港故事(下)

           1969年春,我們結束了博羅楊村半年的插隊勞動後,來到在惠陽和惠東的專區醫院,縣醫院和一些公社衛生院巡回實習。惠陽縣陳江公社(甲子鎮)在惠州市西南方20公裏處,是其中一個點。我們在公社食堂搭夥,有天午飯時聽到食堂門口一高聲叫罵:“我丟你老母,逃港!想死啊?”往外一望,是一大隊幹部帶著一荷槍民兵進來領他們大隊被收容站遣返回來的逃港廣州知青。少傾押著兩男兩女出去了,那幹部邊走還邊罵:“今天晚上開大會批鬥!看你還敢不敢逃?”那民兵也是潮州知青,名叫阿衝, 和我挺熟。過了幾天他來公社領農藥,我問他:那天晚上批鬥會凶嗎?他的回答令我意外:“哪裏有什麽批鬥會哇,一出了街就把他們放了。此刻怕又在“撲網”路上了,濕咗頭就毋得番啦(廣東話,即開弓沒有回頭箭。但在這裏,“濕了頭”有特別指下水偷渡的意思。)”然後他解釋說:農民根本就不歡迎知青來分他們的口糧,加上知青早已用半導體收音機豬肉罐頭衣服什麽的買通了幹部。“抓一次放一次,公社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在香港有親戚也早就跑了。”聽他把逃港說得這麽輕巧,不由得我心中一動:“我是不是也.......”於是有意地繼續和他就這個話題多聊。阿衝毫不顧慮,告訴我陳江公社西南方這座高高的白雲嶂就是“篤卒”和“撲網”的咽喉要地,凡由東路逃港都要從這座山經過。山大林密,並無民兵巡邏。但一過了山,龍崗平原晚上就有流動哨。每抓到一個偷渡客,上麵獎勵6角人民幣。過了平原再上一座高山,就能望到香港的燈光了。
      不久,“整黨”運動開始了。公社要求我們每個大學生都要輪流下到一個生產隊當兩個禮拜的整黨工作隊隊員。和我一起的是一個名叫阿輝的廣州籍同學。阿輝和我一樣,連入團申請書都沒寫過。讓我們兩個非黨員當整黨工作隊員,也是那時才會有的滑稽事兒。我們倆被分到白雲嶂山腳下的一個村莊, 住在一戶貧農家, 男主人叫堅叔。他的弟弟阿祥當過兵,轉業後在惠州市公安局當警察。60年大饑荒時阿祥也逃到香港。在香港住了幾年,始終混得不理想。國內經濟好轉後,家裏父母給他訂了一門親,他就回來了。當然警察是不能再當了,隻好回家鄉務農。我們去時阿祥在生產隊裏放鴨子,每天趕著幾百隻鴨子到北麵的潼湖區域放,晚上又趕著回來,很悠閑的樣子。有天晚飯時阿輝問堅叔,阿祥當年是怎麽去香港的?堅叔一聽就有點緊張。趕緊解釋說阿祥沒入過黨,三年困難時期先是吃不飽自動退職回村,再同村裏幾個小夥子一同走的。晚飯後我對阿輝埋怨說,怎麽你會問這麽敏感的問題,咱又不是真的來整什麽黨。阿輝詭異地朝我一笑說:“難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嗎?”阿輝仗著出身工人,愛亂說話發牢騷。在插隊勞動時,每逢晚上新聞廣播,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社論傳達毛的最新指示後,照例要連夜敲鑼打鼓去宣傳的。阿輝很不滿,說:“丟那媽,皇帝放個屁,大家都不用睡覺了。”像這樣的“反動言論”,我別說不敢講,聽都不敢聽。我自知出身不好, 又是個膽小的人,萬一運動來了我是抗不住的,所以從不摻和那些。可這回隻有我們兩個人,躲不開,對著阿輝那表示“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表情隻好裝傻答非所問:“阿輝,今晚我們還是去遊泳, 等哪天有空我們上山玩好嗎?”
   機會很快就來了: 堅叔得了流感,發熱喉疼流鼻涕。我對阿輝說:“我們上山採點草藥給堅叔治病吧。”第二天朦朦亮我們帶上幹糧水壺出發了。山上林木茂盛,荒草叢生,懸崖壁立,了無人煙。一路上我們都心照不宣:不談政治不談家庭更不談香港,隻各人自己留心方向路徑地貌特征。中午時分我們登上了絕頂,頭上是一個高高的木製三角架,山頂沒有樹,風很大,草深及膝。視界十分廣闊清楚。往香港方向望:西南方觀音山的主峰大細鑊連著梧桐山,那是“撲網”的最佳路徑。但據阿衝說,那條路邊防軍查得嚴,軍犬也凶,成功率最低。正南方的山坡比較平緩,林木更密。大約二三十公裏就可下到山下的龍崗平原。平原從南到北約十多公裏寛。如果半夜後從白雲嶂出山,假定沒撞上巡邏的民兵,天亮前穿過平原進入更南方的梅沙尖山應無問題,最主要的是運氣要好。上了梅沙尖山就可以看到香港了,山下即是大鵬灣。我認真地反複打量:從鎮隆鎮出發,沿白雲嶂東麓南行,在林木茂盛處的小徑或雜草叢穿行,避開閑人,滿打滿算有五六天就夠到海邊了。我的體力和遊泳技術都是頂尖的,一口氣遊它十多公裏沒問題。(現在我退休後仍每天遊4公裏,從不間斷。請參閱我的博客文章《我的育兒觀---孩子還是賤點養好》LINK是: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201/21507.html和《回憶42年前一次穿越橫斷山無人區搶救傷員的經曆》,LINK是: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204/12032.html)。
  以下是我根據當時觀察回憶加上阿偉後來向我講述所描繪出來的路線示意圖:

    阿輝同樣沒閑著。等到我們都覺得可以了,我使了個眼色:“回去了吧?”便打道回府。路上順便也為堅叔採了些草藥。水壺空了。看見半山腰有間茶場就進去討開水喝。正好他們在熬新鮮茶葉水,我們不應該像偷渡客的樣子。一個當頭的聽我們自我介紹是中山醫學院的,便貌似隨便地問我們手裏拿的什麽草藥,我們答了。他又從他們自己的草藥中拿出一棵:“這棵呢?”我答:“半楓荷。”總算通過。他們把我們的兩個水壺灌滿。我們道了謝就下山。
    當晚和阿祥閑聊,他說當年他們是從淡水鎮經澳頭鎮到石角頭遊水到東平洲島的。因為淡水和澳頭都屬惠陽縣管轄,那邊的警察大多和他熟。“餓得要死,誰有力氣爬白雲嶂啊!”他說。經過這些天和我們的相處,他對我們倆的為人已有初步了解,也放鬆了警惕。他又說,鎮隆有個檢查站,對過往旅客盤查很嚴,但若騎單車的本地人就不用查。趁著未回陳江的機會,我和阿輝向堅叔和阿祥借了兩輛單車,騎到淡水鎮去。那裏的衛生院條件不錯,也是中山醫學院的一個實習點,駐有我們年級的一個班。過了兩個月我們班也輪轉到淡水去實習了三個月。我發現淡水對外地人盤查特嚴,即使有證明也連行李都搜查。淡水還有個收容站,關滿了抓到的偷渡客。可能是故意要造成恐怖氣氛,常能聽到犯人挨打的嚎叫聲。以後我們還去過撚山港和港口村。這兩個港是“屈蛇”的出發地,但我和本地人不熟,加上沒有錢買船倉位,不敢貿然從事。
    經過仔細的探路和分析,我心裏已經有了底:“篤卒”是最現實可靠的方式,從鎮隆翻白雲嶂到大梅沙再遊到吉澳島,隻要運氣好沒撞上巡邏隊,應該有八成把握。我請了假回揭陽去看母親,向她談了我的計劃。誰知母親堅決不同意。她說:“孩子,你現在有書讀著,將來會有工作的,幹嘛去冒這險?你要是知青,媽一定買船讓你屈蛇走。”我媽在家裏一言九鼎,就這樣我的打算胎死腹中。回到班裏,才知道阿輝讓學校專案組給抓回廣州進“學習班”去了。那時正是全國“一打三反”運動高潮,學校正在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集團。這家夥反動言論太多,活該倒黴。我們和他較要好的幾個人都被責令寫檢討揭發。我的主要問題就是和他“到處亂闖”,不過我始終堅持“就是去玩,別的沒有了”;惡毒攻擊什麽的我是從沒聽見他說過。不久年級的一個政治輔導員來到我們班傳達這樁案件的定性:XX輝這個壞蛋(這就是階級敵人了),多次惡毒攻擊偉大領袖和他的親密戰友,計劃逃港......還好學校實事求是,沒把我也牽進去,其他幾位好友也全僥幸過關。
    1970年7月,通知全體69,70,71級學生回廣州畢業分配。大家高興慘了。進校的第二天黃昏,我正和一位好友阿順兩人要出校外散步,突然見到阿輝單獨一人在遠處從專案組食堂往外走。我倆高興極了,高叫“阿輝”跑向他。沒想到阿輝竟然低頭加快步伐走開,一邊擺手向我們示意不要追上他。我和阿順麵麵相覷:阿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漢竟然在三個月間成了這個瘟樣子!共產黨的整人術,不由得你不佩服啊。
    幾天後我們正在開會,還是那位政治輔導員帶著阿輝到班裏來,說:XX輝同學犯有嚴重錯誤,但能坦白交代,態度好,決定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參加畢業分配。阿輝就這樣留下來了,但整天沉默,跟誰也不私下交談。很巧,他也分到雲南。到昆明後才恢複和我有說有笑的,一起去遊山玩水。8年後,我到滇南開學術會議,還專門繞道去看他。以前一起探路的經過當作如煙往事,心中一絲波瀾都沒有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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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閑閑客 回複 悄悄話 這些都是珍貴的曆史,支持記錄下來。
小百臉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王山河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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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河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是當年的逃港者,請告訴我如何參與投稿。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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