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在城市的發展和城市化的發展過程,很像美國的150年前,很像日本的100年前。就我們國家現在這樣一種狀態,盡管是到了互聯網時代、高科技時代,但實際上我們很多基本的社會矛盾、社會生存狀態,還是很像美國和日本當時那個時代。 從我到美國到現在差不多一年了,首先我是力圖了解美國社會的。從過去講,因為我們改革開放就是學習西方的這些東西,從製度到市場到文化。不管你骨子裏是不是會產生一種本能的抵抗,但本質是在開放是在學習。在這之前應該更多看人家的優點看我們的缺點,是這樣一個學習方式,我有哪些不足,哪些不如別人,怎麽樣能向他們學習些好的。 到美國之後,在那兒真正親身感受之後,我反而體會到,我會看到他們的一些優點,也更深刻體會到他們的一些不足。用這樣一個抽離的角度再來看中國,也很有意思。 在中國的時候,並不覺得我們很了解中國,但是到了那裏你才覺得很有優越感,你比他們了解中國要多得多,是真正的專家。你了解中國,他們不了解中國,這是從第一感覺來講。你再看他們怎麽理解中國的。這個時候就會發現很多專家,因為對中國不了解,尤其中國現在變化這麽快,他不了解,所以他的很多判斷都不是很準確的。 所以在美國的時候,自己反而會更客觀地看中國發生的事情。再一個對美國的社會文化,也會用一種批判的眼光來看,就不像過去,這個也是對的,那個也是對的,對不對?就是我學你好的嘛,但是你親身在那裏,會感到他們有哪些不足,這些不足可能對未來是很大的弱點。因為你在那兒能很明顯感覺到,他們那裏尤其2011年到2012年,美國中選到大選之前的哨戰,每天的新聞廣播網全是關於大選競選的內容。 你會發現從美國人的意識來講,美國的就是國際的,就是世界的。就像我們中國過去是中央王國,中國就是全世界的中心。現在對美國來講美國就是中心,聯合國是第三世界國家的平台,第三世界國家在那兒玩去。所以他們國會兩院討論的問題,都是以美國為中心的。就是因為美國考慮的是全球性的,所以你感到他們那種本位主義,他們這種大國沙文主義、大國文化主義特別嚴重。 這樣的話你在那兒感到有點兒不能接受,本能地覺得,這樣我不接受。盡管你們有很多先進的我接受,但是你們這樣一切以你們的價值觀為判斷,代表天國的你們是代表上帝的,這樣不好。 在哈佛的時候,講到現代戰爭起源,說民主國家更容易發動戰爭。為什麽?第一,因為它有道德的正義感和優越感,覺得他們是對的。第二,他們覺得自己的製度不會產生獨裁政府,因為借用戰爭他們掌握了權力機構之後,我可以民選把政府選掉。所以他們這個也是個問題。你在那裏反而更冷靜更客觀地看,看中國發生的事情,看美國發生的事情。 當然同時更深的體會是比較,不是說我們中國和美國現在的比較。經過觀察和比較,就會發現,中國現在城市的發展和城市化的發展過程,很像美國的150年前,很像日本的100年前。就我們國家現在這樣一種狀態,盡管是到了互聯網時代、高科技時代,但實際上我們很多基本的社會矛盾、社會生存狀態,還是很像美國和日本當時那個時代。 所以你如果認真研究那個時代發生了什麽,那個時代別的國家是怎麽過來的,顯然對中國現在下一步怎麽走是非常有借鑒意義的。現在我的興奮點就是重新來看過去,看日本明治維新時代發生的事情,看18世紀後期美國發生的事情。 我們很像人家100年前的那個時候 那是不是說,中國跟美國和日本相比,分別落後150年或100年左右呢? 不是這個意思,絕對不是說落後。 我們知道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它有幾個階段的。比如說有一個階段是急速的工業化,急速的城市化,這在美國是150年前開始的,在日本是在100年前開始的。在這個急速化的過程當中,大量的農村人口集聚到城市。 以日本為例,明治維新之後,開始出現一個狀態,雖然那時候不叫全球化,但實際上殖民主義整個來開拓國際市場,和全球化是有關係的。日本當時勞動力便宜,紡織工業就開始在日本發展,然後搞紡織品出口,出口歐美市場,搞出口導向經濟。後來隨著經濟的發展,就逐漸牽扯到一個勞工普遍的工資低勞動待遇差,工人組織、勞工組織開始進行罷工進行對抗,你會發現中國現在不是在發生嗎? 仔細觀察你會發現我們的現狀,和日本那個時候是非常類似的。由於這樣的急速城市化,造成了整個國家的環境問題,汙染非常厲害。這時你要來看它是怎麽過來的,要學習它的經驗和教訓。絕對不是說我們現在比人家落後150年落後100年,不會的。 因為現在是互聯網時代,是信息時代,科技的發展已經跟100年前大不一樣,我們的差距遠遠不會有100年那麽大。但就發展的過程來講,我們跟人家100年前的那個時候是很像的。這個過程人家是怎麽處理的,這個非常值得學習。 為什麽我說中國現在有點兒像150年前的美國?150年前,美國原來是英國的一個殖民地,殖民地之後才成立國家。實際上剛開始它並不對外侵略,完全是封閉的。它更多是在北美大陸那一帶進行西拓,西拓都是法國殖民地和墨西哥的國土。實際上美國是一個封閉的北美大陸,它沒有被侵略這樣的曆史,一直在侵略,這是第一個侵略。 第二個就是消滅印第安人。美國的曆史並不光彩。一戰、二戰之後,它才開始在國際上開拓新興帝國主義,也就是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很快地GDP超過了德國、英國成為世界第一。 現在中國這個位置,很像美國當時的位置。我們可以說是和平崛起,可以講我們不是外拓的一個國家,但是你的資源從哪兒來的?現在是全球性的,資源更多的是從中東、非洲那兒過來的。我們的GDP已經在世界上僅次於美國,我們的資源消費使自己已經成為一個大國。至於其他,隻不過是一個怎麽來表述的問題,實際上就是這樣一個位置。 這就是我們現在,和150年前的美國在國際上的地位,很有相似之處。所以現在美國非常明確地感到,在哈佛的校園,任何現代話題,都沒法回避中國。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隻要談論環保,隻要談論能源,隻要談經濟發展,隻要談經濟政策,中國都是必須談的話題,很明顯中國是個無法回避的話題。 所以我們現在更多地來考慮,當年它們是怎麽過來的,顯然對我們更有借鑒意義。而不是說我們就是比它們落後100年,或者落後150年。 拿來主義及其反思 在萬科的時候,我是一直堅持公司的製度化建設的,堅持公司治理結構的持續優化,這在那時是不多見的。這次到美國,在這方麵我又有了一些新的體會。 我在不同的場合表述過:第一,現代企業製度是借鑒西方來的,東方文明本身是沒有這個東西的,現代企業製度很重要的一個基石就是契約精神,契約精神同時也需要有一個法律製度為前提,恰好這些都是中國文化和亞洲文明比較缺失的。 對於中國企業家的現狀和中國企業家的弱點,我覺得和西方企業精神、西方企業家來對比,中國最缺少的是契約精神。 一般說企業講誠信,說中國人缺少誠信,實際上中國是不缺少誠信的。仁義禮智信這幾條最後歸到信上,信講的信任、信用,這個是不缺少的,為什麽說現在缺少? 這裏講的信任和西方講的企業家精神的信任是不一樣的。 西方企業家基督教文明的信任指的是什麽呢?是在契約精神、法律框架下可以追訴、處罰的一種信任,而中國的信任是建立在血緣、地緣這樣一個關係上,它沒有法律框架更不是宗法製度上的。信任自己的血緣、信任自己的家族,哪怕是兒媳婦,哪怕是家鄉子弟兵,他有血緣、地緣的一種信任,是農業文明的一種,這種信任是很脆弱的,離開這個圈子就是不相信的、不信任的。 契約精神我們認識不認識不重要,我們要有法律框架簽訂合同,簽訂合同就要去執行。中國企業發展到現在還是缺少契約,契約精神的這樣一種信任。現在全球化,我們中國現在的企業怎麽做?看能不能把西方的契約精神貫徹到企業的始終。 我們看中國的近代,你會發現晉商也好、徽商也好,都曾經有過非常輝煌的時期,也出過非常知名的人物。談到胡雪岩,談到晉商的票號,你會發現都和現代金融和銀行業非常接近。他們就是那種血緣地緣、師傅徒弟的一種信任關係,而不是契約。 比如說原來東家要把總管辭了,覺得他不大可靠,總管沒吭氣,這東家就納悶我說了他怎麽沒有一點兒反應,後來發現總管不來上班不來站櫃台,聽說他病了,就以探病的名義到他家看,發現他正在寫很多書信,問他寫這個幹嗎,你病了在家好好躺著,卻聽說他要把各地的夥計全辭了,因為東家不用他了,這一下把東家嚇得領著全家給他下跪。 這樣一個事。看中國建立這樣的企業信任關係,這個企業怎麽能長期這樣延續下去?現在的企業製度建立的信任關係,完全是職業經理精神,今天這個人走了,明天換人企業照樣運轉沒有影響。 所以萬科基本上是拿來主義,既然是西方來的,那我們就徹底地拿來就好,不要愛麵子還要講洋為中用。在我看來,這個“中用”是需要高度智慧的,首先要有中國文化的修養,同時還要有對西方深刻的理解才能糅合在一塊兒。對於我個人來講,我是經曆過“文化大革命”的那一代人,應該說對中國的很多東西,是沒有這樣的一個學習機會,所以本人對中國文化的東西,是欠缺的,也可以說就是空白的。 改革開放學習西方的東西,既然是西方的東西,那我們就拿來主義吧。但西方你就學習得很好嗎?這就是我為什麽又跑到哈佛去,也是覺得自己這些年在國內學得不好,所以就跑到哈佛去。這是我表達的第一個觀點。 第二個觀點就是,盡管我經曆過“文化大革命”,受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教育比較少,那是文化修養方麵。但是,骨子裏你是個中國人,耳濡目染的家庭教育、各方麵的習慣、生活的習慣,骨子裏還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所以你的處世方式,你各方麵不可能是完全徹底西方化的。這一點在搞拿來主義學習西方的時候,也是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 我到美國去,感受的第一點就是,現在西方,尤其是金融海嘯之後,資本主義走到今天,學術界現在是非常深刻地,也是批判式地在思考思維方式的問題。我們過去講問題,要麽就全盤肯定要麽就全盤否定。在美國我就在反思,如何對我自己的思維方式有一些批判的思想。 應該說對西方的東西,應該還是要警惕地來借用,不能完全地拿來就用。因為畢竟已經到了21世紀,資本主義製度,它不可能是像宗教似的,一直是萬能的,一直持續下去的。下麵再往下怎麽演變,當然要更警惕地去看。但是問題也非常清楚,我們向西方學習的這個階段還沒有走完,要先走過這個階段,再走下一個階段。 有關日本的一個小例子 我們國家現在這個情況,實在跟日本100年前非常像,日本有太多值得我們學習的東西。 我有這麽一個觀點,如果中國不能認真地研究日本學習日本,對日本沒什麽損失,對我們卻是個巨大的損失。 舉個非常簡單的例子,日本在泡沫經濟破裂之後,就是沉默的20年,好像我們覺得日本已經開始衰退。尤其我們的GDP又超過日本,現在穩居第二,而且這個趨勢還在繼續,根據預計,可能30年之內就要超過美國。許多人覺得日本就是一個小國家,一個島國,什麽都沒有,沒什麽好學習的。 我個人認為恰恰相反,實際上日本這個民族是非常值得中國人去學習的。當然因為種種原因,近代到現代發生過兩次不愉快的戰爭,中國有些年輕人對日本已經恨到了骨子裏,恨到了DNA裏。但是仇恨歸仇恨,學習歸學習。如果由於你的仇恨影響了你的學習,那就是你的損失。 沉默20年的日本發生了什麽呢?我舉一個簡單的例子。 我是在2011年的8月份專門去日本考察,這其中我去秋田縣看了一個冶煉廠。這個冶煉廠過去是冶煉稀有金屬的。因為日本本身是貧礦的國家,所以這個廠就隻能緊緊守著旁邊的一個小礦。這個礦雖然有礦藏,卻是貧礦,各種礦的含量都很少,所以需要冶煉技術非常高。 他們的冶煉技術確實也非常高,但到了20世紀90年代,這麽點兒的貧礦也沒有了,也挖完了,那這個廠怎麽辦呢?一位日本的朋友推薦我說,你去看看人家廠後來發生的變化。我去看了之後很震撼。他們那個礦現在早就停產了,因為沒有礦可挖了,但是那個冶煉廠還繼續冶煉著。它冶煉什麽東西呢?這個廠從城市的廢家電裏煉稀有金屬,就是空調、冰箱、電視機、手機這些東西,把它們拆開之後,提煉上麵的稀有金屬,通過這樣的方式去提取金、銀、銅、鉛、錫,等等。現在他們的技術水準、冶煉能力確實很厲害,這個廠的盈利能力已經高於他們之前煉自然礦的盈利能力。 還有一個方麵也讓我非常感動。在那裏我們看到工人拆電器,而且相當多的工序是需要人工的。要知道,用人工做這個成本是很高的,但這種做法對經濟持續發展很好,環保、精細,還解決就業。隻是對企業的管理和技術要求很高。這讓我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感動。在他們那裏還有一個數字統計,告訴我這個行業前景怎麽樣。 自從二戰之後,日本成了一個消費大國之後,每年都要進口大量礦石,煉各種金屬,包括稀有金屬。現在如果計算一下,把城市的廢家電全部回收利用之後,在這些廢家電裏能夠提煉多少銅、多少金、多少銀、多少鉛,會發現日本已經是一個富礦大國。 這個廠是一個民營企業,並不是國家扶持的大企業。不可小覷,這就是日本現在發生的事情,而且這個冶煉廠已經在蘇州、天津建了兩個分廠。舉這樣一個小例子,我認為這能夠說明日本早已作好應對未來的準備。 我們也都看到了,去年日本海嘯之後,日本國民的自律、利他、鎮定,實際上你會發現我們是可以從日本那裏學到很多有利的東西的,但是你說因為仇恨戰爭就不學習,你把這些東西都屏蔽掉了,我覺得這樣的態度是很令人遺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