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長的一天,很多人都會想起那部著名的好萊塢電影,描寫二戰後期盟軍登陸諾曼底,因為匯聚了好些曆史事件名場麵,所以稱之為最長的一天。而本文想說的,是流浪者降落美國的那一天,雖然沒有那麽驚心動魄,但於本人來說,絕對也是刻骨銘心,加上時差的關係,自己從起床到再次躺平,整整經曆了30個小時,所以說成最長的一天,理由也是更加充分。
流浪者出國其實出於偶然,具體是1999年的元旦,那時候出國熱已經開始降溫,但總算還是聽到了不少恭喜之類的言論。同時因為事出突然,沒有時間了解準備下來的生活安排,所以心情固然有好奇的躍躍欲試,等多的還是前途未卜的忐忑不安。
那時候加一起也沒坐過幾次飛機,加上時間緊迫,凡事都是一頭霧水。其實那時候的國際航班可以攜帶兩個32公斤的行李,但事先不知道怎麽打聽的,得知隻能帶一個20公斤的行李,所以領導臨時決定不要緊的東西,隨後海運過去,好在當時是冬天,身上可以多穿幾件。行李中隻是書籍和換洗衣物,加上不少的軟件光盤—-當年國內電腦正熱,心想到了美國一定要馬上攢一台電腦,所以還特意在國內買好了硬盤和內存。後話是真正到了美國,等有機會有閑心給自己配電腦,已經是半年之後。信不信由你,後來到了美國和其他同學聊起來才知道,當年留學生的行李標配中,甚至都應該包含一口鍋,還要加上毛毯或者被褥!
回到標題,當年出境是在北京,提前一天,全家人加上嶽父嶽母還一起吃烤鴨逛街,也是沒心沒肺地高興了一天,第二天到了機場進入安檢之後,渾渾噩噩地隨著人群湧動,被地勤人員吆五喝六地指揮,這才感覺到了不舒服。好不容易上了飛機,更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最後一排自己的座位,馬上又發現隨身帶的小包裹無處安置,隻好在狹窄的座位上打開包裹取出要看的書,再鼓起勇氣擠到前麵找到有空位的行李箱,安放之後再擠回到座位,因為穿的太多,已經出了一身汗,勉強坐下來,不舒服的同時已經有點精疲力盡。還沒等飛機起飛,已經嚐到了幾乎人生首次的孤獨感。
剛才說到取出一本書,並不是流浪者假裝好習慣或者有學問,那是一本托福書。本來去美國的人,都應該早就有了托福和GRE的高分,但於流浪者來說,卻是另外一個有不確定性的門檻。前麵說出國事出突然,因為那時候年輕不懂事,所謂把精力都花在了生活和工作上,沒有任何出國的準備。後來因為發表文章與這次投奔的美國教授聯係上,後者位高權重加上不耐煩,直接決定錄取並在春季入學,免除GRE成績,托福就在開學當天考。可憐流浪者在拿到簽證之後,每天的空閑都被用來備考,而在去美國的飛機上複習托福,肯定先例也不會有多少。
想想當時也多虧了有這件事情占據頭腦,所以也沒有時間想東想西自尋煩惱。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航班上中文好像還是主流,至少也是和英語平分秋色,所以前麵說的孤獨,與之後的感覺相比,還隻是初級的預熱。下來也就有些麻木了,好像也無奈並且接受了環境。飛機上的服務不必重複大家心知肚明,好在肚子早就空了,所以送來的飲品食物不分好歹,全部快速吞下。因為座位擁擠加上心裏有事,全程13個小時,竟然沒有合眼入睡。
其實沒有入睡的原因,除了心事之外,恐怕當時沒有察覺的食不果腹也是原因之一,出國之前不說養尊處優,起碼也是啤酒管夠。當時單位分配的住房和嶽父嶽母家離的很近,就是走路的距離,在女兒出生前後,兩邊跑的頻率高的難以形容,所以不用說也會想到身體是何等的營養過剩。
回到飛機上的場景,當時坐立不安不能入睡,心裏既盼著早點著陸,也隱隱希望多耗點時間不願麵對下來的陌生局麵。隨著機艙燈光大亮,空姐收走最後的飯盒,回來開始分發I-94表格,又一次提醒流浪者,已經身在美國。
在此之前,去美國都是個概念或者說是準備階段,有點隻要能去美國的話,其餘都是小事,加上托福的壓力,從來也沒有去考慮任何具體問題或者難題。I-94似懂非懂聽說過,好在是中英文對照,所以也是一揮而就。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當時空姐分發表格時,幾乎都是憑著判斷直覺,到了流浪者這裏才問了一句,先生是綠卡還是簽證?
當時是飛到了底特律下飛機入關,奇怪的是先入關後取行李。反正還是隨著人群,耳邊還是不絕中文的聲音,直到過了邊檢,終於進入了英語世界,全身心也不由得更加緊張,主要是留神努力聽懂老外的聲音!
記得當時邊檢的官員始終低著頭,說話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顯然也沒有問題要問,就這樣算是來到了美利堅。因為不記得邊防官說和什麽話,所以印象中和美國人的第一次交流是幾分鍾之後和一位警察。記得當時行李拿到後,馬上就要重新托運到下一站,在X光機的前麵,流浪者突然想起打開行李,匆忙拿出臨行買的柯達膠卷,也許動作有些引人注目,所以抬起頭來就看到了一位老警察理解的眼神,隨後就跟我解釋說,It will be OK等等。
這裏插一句,當時帶來了一部不錯的袖珍相機,潘泰克斯928,不知道有沒有朋友用過?那可是為數不多的可以重複曝光的袖珍相機。隻可惜在國內頻繁和單反搭配使用的相機,等到了美國,一共也沒有照幾張相片。
回到當時的機場,找到了下一班飛機的等候區域,周圍已經沒有華人,真正是人生地不熟,英語還沒有考托福。反複確認了等待的地點沒錯之後,再想假裝看書,才發現已經是又餓又渴。背包中的保溫杯裏麵,還有北京酒店中泡好的茶水(當時的安檢居然放行),拿出來喝幾口,溫度竟然還微微燙口,茶水入肚說不出的好喝,同時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形容。
說來這個保溫杯是嶽父開會獲得的贈品,奇在保溫效果極好。雖然現在不在意飲品的溫度了,但一直還保留在流浪者的桌子上。除了這個保溫杯,流浪者一直留在身邊的,更有母親臨行前給的十字架,另外還有一隻裝腔作勢的錢包,後者到美國之後就幾乎沒有用過。現在身上帶的,是左上角的那個體積小到了極致的小皮夾。
茶水雖然好喝,但畢竟不能解餓,看到屏幕上航班的信息,努力理解,好像隻供應飲品,不得已硬著頭皮去旁邊的食品攤位上,比比劃劃買了一份披薩,雖然是饑腸轆轆,但還是覺得難以下咽,口味與國內的披薩大相徑庭。雖然吃光後饑火稍息,但想到以後要一直吃這樣的味道,不由得感到恐怖。
當時在國內,洋快餐非常的流行,特別是孩子們,心目中最好吃的最要吃的,一定是麥當勞肯特基,就算是流浪者,也覺得好吃。另外隨餐贈還會送的玩具,而且是一整套玩具的一部分,所以每次周末孩子都會記得催大人上街。
周末回到機場,按照當時的時間,剛剛吃的應該算是所謂的晚飯。但是登機的時間一拖再拖,結結實實讓流浪者體驗了一把美國的晚點。等待期間零零碎碎聽懂了一些廣播中的內容。最開始的時候是在說天氣情況,說布法羅—-就是要去的地方正在下雪,美國的布法羅冬天下雪下大雪那是司空見慣,所以大家就聽之任之。那時的流浪者已經不想再騰時間了,因為之前寫了Email請人接機,而天色將晚,耽心接機的人等的不耐煩,所以倒是盼望飛機早點起飛。
好不容易登機之後,廣播又傳來消息,這次是說當時的總統專機正在布法羅機場隨時起飛,所以必須耐心。此時透過舷窗看到外麵也是風雪交加,每個一段時間就會有工程車過來清理機翼上的結冰。機艙內早已充滿了不耐煩的情緒,每次提到克林頓的時候,鄰座就會傳來一聲低沉但清楚的法克。
克林頓的大名,在中國的時候就已經是如雷貫耳,倒不是因為他年輕有為,而是和萊文斯基的故事有趣香豔廣為流傳。雖然當時就有人說中國又新聞管製,但就這件事情來說,絕對做到了和全世界同步更新。
好不容易起飛了,舷窗外早已是漆黑一片,那時的流浪者心裏已經安靜了許多,沒有辦法的事情也不去猜測更是幹脆不想,坦然以對聽天由命。這次的飛機當然很小,但所謂的空姐卻已經到了奶奶級別的年齡段,因為航班晚點所以一切服務從簡,每人一杯水一小袋花生米(大概有十幾粒),就算是完事。
飛機著陸的時候,流浪者也再不能回避心裏的耽心,那就是接機的人還在不在,甚至幹脆有沒有接機的人都不能確定。當時已經不能不想,萬一沒人接機的話,打出租車去學校應該是最壞的情況。
本來那時到美國留學的常規途徑是,應該早早聯係到同一個教授組內的師兄,後者會承擔起包括找房接機之類的所有需求,甚至之前和教授的聯係,大多也是師兄的牽線搭橋。新人當然會感激不盡,然後同樣對待後麵的師弟師妹。說到流浪者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應該走這層關係,加上當初直接聯係的教授,接機之類的要求,根本說不出口也壓根沒動過請教授幫忙的念頭。至於組裏的師兄直到見了麵。才認識彼此。簡短截說,關於住處,臨行前隻是匆忙在學校寄來的宣傳單中,找到了一處所謂的招待所(Guest Quarter),每天二十美元,其他情況一概不知道。至於接機,當初想得更是簡單,覺得美國那麽先進,機場上的出租車應該比中國的還多,所以多準備點現金,應該不是問題。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臨走的時候,還是從學校寄來的材料中,找到了中國學生會的郵箱,發了封郵件才動身。
回到當時的場景,飛機落地後,因為有些亢奮所以還是不困,但思想顯然開始遲鈍,隻是機械地領取行李隨著人群走到大廳。因為是小機場又是寒冬深夜,所以超級冷清,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方向四散前行。也是天可憐見,一位華人帥哥徑直走到麵前招呼,確認後馬上驚歎流浪者太瀟灑太瀟灑—-因為所有的留學生都是兩個32公斤大行李,而流浪者隻是一個中號的20公斤行李,加上個隨身背包!當時心裏還有些得意,當然幾個小時之後就成了苦笑。
走出機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但還是馬上感覺到了機場規模之小,大大出乎意料。更令人吃驚加上後怕的是,候機廳外麵完全沒有出租車的隊伍,其實是一輛也沒有!如果不是帥哥在此耐心等候的話,說不定流浪者在美國的第一晚,就要睡機場的板凳!致謝至於又詢問帥哥詳細經過,答案又是讓流浪者大呼僥幸。其實臨行前發出的email,其實是發給了台灣學生會,相比之下大陸學生會的規模要小許多,而學校恐怕也本不知道我等如雷貫耳的一個中國的政策。幸好台灣學生會認真負責,將郵件轉給了大陸學生會,最後轉到帥哥手裏,帥哥和流浪者根本不在同一個係,後來也沒有太多聯係,但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惠,卻是永遠記在了心裏!
機場離學校大概隻有不到半小時的車程,下了高速後才算是看到未來幾年都要生活於其中的美國。簡單來說就是夜色黑沉,街燈朦朧,十字路口處的交通燈都是懸掛在空中,搖搖晃晃寒夜中甚至感覺淒涼。街道兩旁的房屋都是所謂的平房,偶爾才能看到兩層的樓房。顯然剛剛下過了厚厚的大雪,馬路兩邊都是被鏟雪車堆起來的戰壕一般的壁壘,行人一個都沒有看見。過了幾天才知道,人行道早就被積雪覆蓋,而且會長時間沒人嚐試清理打掃。
回頭來看,如果是將出國比作爬山的話,於流浪者來說,拿到簽證已經攀上了頂峰,從那時開始,心情就是一路跌落,現在看到路邊的殘破,如果說剛到美國就後悔有些說不過去,但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喜悅。慚愧地說,在國內還曾幻想學校至少會有一個新生接待處,雖然不期望像國內高校那樣載歌載舞,但起碼備點茶水瓜子花生,現在來看,不異於天方夜譚。以前國內公認男人要成長,一是下鄉,二是參軍,後來流浪者加上三是出國,現在起碼出國第一天已經清理了腦海中幼稚的異想天開一廂情願。
下了主幹道後車窗外出現了幾棟高樓,幾個轉彎後,停在在今天的終點目標,大樓前麵的停車場還停了幾輛被大學厚厚埋藏的汽車,其餘的部分被鏟雪車清理的支離破碎。大樓前麵空無一人,也沒有任何活動的車。帥哥把車直接停在大門口,隔著玻璃大門,看到裏麵的大廳空無一人,把每扇門都試了一遍,都是牢牢鎖定。好在帥哥隨即找到了門口的對講機,幾句簡單的對話之後,馬上安慰流浪者說,等會兒就有人來開門。此時流浪者也沒有了所有的幻想,隻是希望能吃頓飯睡一覺,其他都已經拋在了腦後。
在國內的時候,對美國的印象非常正麵,主要是繁榮加上先進,雖然有一廂情願的成分,但也來源於主流宣傳。但是從下飛機到學校的路上,美國的形象在腦海裏簡直是難以置信地衝擊認知的極限。當時心裏其實還在希望學校的情況不至於太差,至少應該和國內的大學相仿。流浪者在南方上大學,早已習慣了學校附近的絡繹人群,附近餐飲商家的燈火通明。即便是刮風下雨,也絕對有把握隨時吃到熱氣騰騰的餛飩熱湯麵。
還沒等頭腦裏的思緒理清,門廳已經有了動靜,開門的小夥看不出來是哪國人,印象最深的是T恤短褲,好像與身著厚厚皮夾克的流浪者來自兩個世界,也根本不像個工作人員。好在承認有預定房間這麽回事。此時流浪者總算喘了一口氣,馬上回頭感謝接機帥哥,打開行李準備拿出幾張臨行前買的生肖卡片表示感謝,但帥哥決意不收快速離去。流浪者隻能隨著管理員去七樓的房間。管理員其實就是勤工儉學的學生,好像除了告知房間內不許抽煙不許烹飪不許洗衣服之外,沒有其他的叮囑。關於吃飯的問題,答案是樓內沒有食品供應,附近的麥當勞臨時停業,另外說了幾家聽不明白的商店或者飯店,遞過門卡之後便匆匆而去。
關上門的瞬間流浪者的第一感覺就是筋疲力盡,坐在床上好一陣腦子裏麵一片空白。幸運的是因為機票難買而早來了幾天,所以明天除了複習托福,還算空閑,而頭痛的找房子見老板都可以明天再盤算,雖然一切還是茫然,但眼前倒是可以無奈睡到明天。
隻不過饑餓的感覺再次提醒流浪者已經是將近十個小時沒有吃飯,想起管理員的話,走到窗前,樓下外麵的世界漆黑中還算有幾處光亮,也許會有食品,但沒法判斷距離,走路能不能過去也是未知。異國他鄉的深夜,盤算下來真的不應該勉強出去曆險,肚子再餓,也隻能等到明天!
突然想起飛機上分發的幾粒花生米還沒有吃,居然還保留在皮夾克的口袋裏,保溫杯裏的茶水還剩下一些,一邊吃喝一邊百感交集!
環顧房間,也許是因為30小時沒有入睡而腦子發昏,感覺陌生中有非常的不真實,看到精心準備的行李箱才能認證眼前的境況,心裏隻是在想,在什麽情況下?準備行李箱的時候才能考慮少帶一部詞典,而未卜先知地塞上一袋哪怕是最難吃的白麵包片!
再看到臨走時候買的一本美國地圖冊,買的時候沒有細想,但現在看到其中遊山玩水的內容,可是對現在境遇和心緒的莫大嘲諷!
雖然是漫長的一天,但還是覺得一切都是太快太突然,轉眼之間一個真實的美國就在生命中降臨,而這一切再不會改變也不能還原,注定是今後生活的起點。
前麵文中說心情是一路跌落,但後來的經曆證明當時遠遠還沒到穀底。隻不過這種經曆怕是隻有流浪者自己才會感興趣,盼望朋友們不吝評論,也讓流浪者知道應不應該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