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的博客
不是三毛的撒哈拉
本文所有照片皆來自網上。
有一陣，我幫美國古董車協會的newsletter也就是季刊，做過美工。講講是美工，其實一點不難，跟以前在中國出牆報出黑板報差不多的，就是排一排版麵，畫一點花邊或者小插圖。
全美古董車協會，是一個民間團體，主要是分享有關古董車的信息資料和零部件。也有各種相關活動，最routine的是每月有一個周末，輪番在願意做東的人家家裏活動，當然聚會的主題還是秀車談車玩車。記得有一個在石油公司做的老頭，竟然把一家廢棄的古董加油站搬到了自家花園的叢林深處；還有一家，也是大戶，喜歡收集古董的救火車，有一次居然還載著眾人，在他住家的鄰裏街區兜風，還讓我們拉警報，好多小孩跑出來歡呼，我們站在車上的人好不威風啊。
協會裏的瑞內和湯姆，對我特別友好，什麽事兒都願意罩著我，對我，比對別人，更多一份熱情和關心。第一次見我，他們倆就爭相告訴我，在八十年代的時候，他們參加過一次從倫敦到北京的古董車Rally，我聽了嘴巴張得好大，怎麽弄的，把車子運到英國？再開到中國？簡直不可思議。
還有一次，在瑞內和湯姆的家裏聚會，因為我的緣故，他們特地從城裏最好的中餐館叫來外賣，看到他們一盒一盒地把中餐，從外賣的盒子裏倒到正規的瓷器碗盆裏，我的心裏除了覺得好笑之外，還是很被touched 感動的。那天席間推杯換盞歡聲笑語，聊的，都是英國古董車隊訪問中國的故事。
湯姆和瑞內的家，在城郊一個可以俯瞰城市的山頭，前院俯瞰城市，後院嵌在一個山窩裏，房子是繞著山形造的。湯姆和瑞內，現在想來長得真的很像、都是圓圓的臉永遠笑口常開。每次去他們家，老倆口總是做出正閑得沒事兒你來的正好的樣子，總是樂嗬嗬地先給你一個又大又暖的擁抱。湯姆總會在我們旁邊坐上一刻鍾半小時，然後才excuse，去車庫裏倒騰他的車子。
而瑞內和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會坐在她家的大菜台前，麵對著後院的遊泳池聊天，每次都會說真可惜下次應該來遊泳。我們會喝一點紅酒，翻看她新買的畫冊，也會去看她新收的藝術品。瑞內在城裏的藝術博物館做義工，有一次她秀我一個半人高的紅花瓶，說是中國的什麽朝代的什麽紅，我一臉茫然我懂什麽，不要以為我是中國人就懂中國古董啊。
湯姆是城裏的胸科大夫，他們有三個孩子，其中有一個是領養的，我記得瑞內有一次和我說，為什麽自己生的反而不及領養的貼心呢？我那時候沒有孩子，隻好胡說八道，說會不會因為前世有緣啊，瑞內還看著我仔細想了一想，說你說的有理，要不然我怎麽就會領養他呢。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有一天忽然就聽說，湯姆走了。
湯姆的朋友有事請假，湯姆接替朋友看診。回來已經開到自家診所的門口了，湯姆坐在車裏還在對護士說一個笑話，嘴巴張得很大的在笑，就一下子沒了。那天瑞內也在自家診所，她撲到車前，看見的湯姆，就是正在在大笑的一張臉。
然後，又過了一二年，corvette museum 有一個大型活動，是紀念 corvette 問世幾十周年。瑞內，以湯姆的名義，捐了二部湯姆的古董 corvette。我記得其中一部是金棕色的熠熠發光，湯姆常常在那部車旁忙忙叨叨。
corvette museum 在肯塔基，那一年是博物館的大年，總統都有參加的意向。
瑞內在典禮上做了發言，也為二部捐贈的車子揭幕。那天她穿了黑絲絨的禮服、兩隻袖管是透明的薄紗，十指和嘴唇，是耀眼的大紅色。
晚上我們這些瑞內邀請的朋友，都圍在瑞內身邊坐在一桌吃飯。等到吃完，才發現大家的賬單都被人買掉了，不是瑞內，是坐在瑞內對麵的一個朋友。據說，他是瑞內眾多追求者中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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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後，我們在巴爾幹半島旅行。有一天在黑山共和國的Kotor，遇見了一幫喧嘩的美國人，是遊船上下來的遊客，張揚又誇張，整座山城都是他們的聲音。而坐在我們邊上休息的一對夫妻，卻是安安靜靜的，於是我們開始攀談。
我告訴他們我們來自新澤西，是中國人，老先生告訴我他的太太是肯塔基大學裏的數學教授，專門去上海的華東師大做過訪問，他也跟著去了。我趕緊告訴他那是我父母的母校，校園裏有一條漂亮的河叫麗娃河。說到肯塔基，我說我去過，哪裏也沒有玩，隻去了corvette museum。是那位老先生告訴我的，corvette museum 前幾年出了一件大事，不知怎麽一個樓層垮了，壓壞了好幾輛車子。
擔心著湯姆的車子，我回來之後還特意去網上翻找信息。因為瑞內和湯姆，我和肯塔基, 還有corvette museum，都好像有了某種牽連。
那天寫完瑞內和湯姆，我一直沉浸在往事中。夜裏睡不著，去 corvette museum 的網站上瀏覽，看到捐贈部門的電郵地址，於是我點進去寫了一封信問訊，不抱什麽希望。沒想到第二天他們就寄了回信，捐贈部門把電郵轉到檔案和圖書管理部門，原來是借展，不是捐贈，而且那部車也不是corvette，而是1949年的 Allard 敞篷跑車。
啊，那是我太年輕太浮躁了，還是英文不夠好？或者是光顧著看熱鬧了，應該是兩者都有。直到現在喔都不知道Allard是什麽車。
再學習再找資料。
Allard 是英國賽車，從1949年到1950年代，大西洋兩岸的賽車場，是美國V-8發動機統領，當時最時髦的Allard J2，就是Allard 的品牌，加上福特的V-8發動機，也是之後廣受歡迎的AC Cobra的先驅。湯姆擁有的這部Allard，1949年出廠不久就參加了英國的賽車，奪得第三名，是第一部參加正式賽車的Allard車。
之後遠渡重洋，不遠萬裏來到美國，在美國的第一場賽車是在紐約市由一個叫鄧托夫的賽手駕駛，然後又轉戰各地。五十年代初開始就被湯姆收進，在九十年代的時候，湯姆把這部車開去紐約，和它在美國的第一個賽車手鄧托夫團聚，這在Allard車的曆史上，甚至在古董車曆史上，都是一段佳話。
我沒有找到瑞內的信息，但是在跟蹤Allard car club活動的track裏，看到他們的後代，也成為了這部車的在冊owner，保養它維修它，並開著這部車，去參加各種活動。
追溯瑞內和湯姆，和他們的古董車，是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年輕的時候不是沒有想起，隻是太忙了，任何和生計無關或者和日常生活沒有直接聯係的事情，都被暫時拋到了腦後。現在年紀慢慢大了，很多事情開始慢慢地浮出腦海，可是也是很快慢慢淡忘。
很多事情，也許就此，不再想起，也許將來，還會重新想起，或者是某年某月，也或者，就是猴年馬月。
所以現在，趁著還想得起來，想到了，就趕緊去行動。終於重溫了美好，安放了記憶，很安慰也很開心。我為我自己，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這是我腦子裏的瑞內和湯姆的樣子。
2021-04
